蔣 柳
(410006 湖南師范大學法學院 湖南 長沙)
侵害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權益糾紛案件之法律思考
蔣 柳
(410006 湖南師范大學法學院 湖南 長沙)
侵害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權益糾紛案件頻發(fā),其中以“外嫁女”、“入贅男”等“農嫁農”案件為主要類型。集體經濟組織在收到土地補償款等金錢收益后,以村民會議等合法形式通過的分配方案代表著“公意”,亦是村民自治的表現之一。當分配方案將上述群體的利益排除在外時,人民法院應依現有法律予以裁判,同時也應充分尊重村民自治。
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權益;分配方案;村民自治
近年來,城市建設的步伐加快,征地拆遷項目越來越多,村集體的土地被征收,村民房屋被拆遷,隨之而來的因利益分配侵害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權益糾紛的案件也在逐年增加?,F今農民身份發(fā)生一定程度的轉變,外出務工、養(yǎng)家糊口取代了傳統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狀態(tài)。但是不可否認,土地對于農民生活的基本保障功能。村集體、農民因征地拆遷失土失房,若是未能在征地補償上予以公平公正的分配,極易產生矛盾,影響社會穩(wěn)定。對此,有必要對征地拆遷過程中存在侵害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權益糾紛案件進行分析和思考,并提出應對之策,以期對當前此類案件之解決有所裨益。
基于此,筆者對近兩年來基層人民法院審理的近40件侵害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權益糾紛案件進行分析,發(fā)現案件呈現以下特點:(一)被告主要為村委會或者村小組;(二)要求“付款居多”,一般要求支付土地補償費、集體分紅款等金錢收益;(三)案件審結以判決形式為主,極少數撤訴或者調解結案;(四)案件類型較多,主要有:①婚后戶籍未遷的外嫁女,其未分配原村組征地補償款;②因結婚而將戶籍遷入被告村(組),亦未分配原村組土地補償款或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分紅款;③結婚遷入且為獨生子女家庭,請求分配原村組征地補償款以及依當地政策享有的獨生子女加份優(yōu)待,或者單純?yōu)楠毶优畱簦埱蠹臃輧?yōu)待;④與資產源于原村民小組的公司法人的股權爭議糾紛;⑤房屋拆遷補償糾紛;⑥生產安置協議糾紛等。前三類案件約占侵害集體組織成員權益糾紛案件總數的67.4%。其中,外嫁女類案件約占案件總數的23.2%,因結婚遷入戶籍類案件約占案件總數的30.2%。(五)人民法院判決支持與否的類型較為固定。第一,對外嫁女類案件全部支持。第二,對結婚遷入類的案件區(qū)分判決。人民法院將被告村組的征地補償安置方案發(fā)布時間作為確定同等享有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時間。征地補償方案確定時,已經具有被告村組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的人,一般認為,其享有土地征收補償款以及集體分紅請求權。同時綜合原告是否系農業(yè)戶口(以土地為其生存基礎),是否參與遷入村組的生產生活,是否主張分配土地(宅基地、責任田等),是否上交鄉(xiāng)鎮(zhèn)統籌,因結婚遷入戶籍,離婚后未遷出戶籍的,其是否享有原戶籍所在地的集體組織成員權益等因素予以認定。若在征地補償登記截止日,原告戶籍尚未遷入的,人民人民法院不予支持。在此類案件中,對于訴請人民法院確認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的,人民法院一般認為,村民享有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是憲法賦予的權利,不屬人民人民法院的審理范圍而不予支持。對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村民,戶籍遷入時其本人已通過書面承諾的形式放棄集體經濟利益的分配,而后訴請被告村組支付集體收益的,不予支持。
通過上述考察分析,筆者發(fā)現司法實踐中存在以下問題:
侵害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糾紛案件最突出的問題在于如何衡量村民集體自治與村民個人利益,或者說集體利益與個人生存與發(fā)展的基本利益。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土地被依法征收后,集體經濟組織即通過村民會議等形式來確定分配方案,此稱之為村規(guī)民約,代表集體經濟組織的集體意志和集體利益。如若該村規(guī)民約通過多數決的方式約定排除外嫁女、入贅男等類型人員的權益,人民法院一般通過以下標準來確認其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①原告戶口已合法遷至被告村組;②在被告村組形成較為固定的生產、生活關系;③原告系農業(yè)戶口,依賴農村土地保障其基本生活。當原告同時滿足以上三個條件時,人民人民法院一般會判決被告村組給予原告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待遇。而如此判決,實為人民人民法院在一定條件下選擇了保護原告系農業(yè)戶口而以土地為其生存基礎的個人生存與發(fā)展的基本利益。因為我國農業(yè)人口仍是依賴農村集體土地作為其生存基礎,享有對國家、集體賦予的責任田、責任山等承包經營權,享有宅基地等占有、使用、繼承權,同時承擔國家、集體規(guī)定的各項稅收上繳義務。集體經濟組織因集體土地被征收產生了相關收益。集體經濟組織成員作為土地承包經營權等基礎權利權利人,當然亦享有對此類收益的財產請求權。然而,村規(guī)民約或分配方案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村民自治的結果,直接體現為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行使參與權與話語權的結果,這樣形成的村規(guī)民約或分配方案正因為真正代表了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集體意志和集體利益,所以才會更好地得到大多數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發(fā)自內心的遵守與支持。而且,集體經濟組織通過村民自治,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有效防止本村村民與第三人通過假結婚的方式惡意串通損害集體利益。因此,有必要尊重對村民自治,維護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公意”決定下的已分配秩序。至此,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權益要保障、集體經濟組織依法自治亦應尊重,如何為之?
而如何對村民個人生存與發(fā)展利益與村集體利益進行價值判斷也直接影響了人民法院在審理侵害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權益糾紛類案件的裁判思路。有認為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村委會組織法》之規(guī)定,應充分尊重村民自治的產物——村規(guī)民約,即使其通過村民會議等合法形式排除了外嫁女、入贅男等人群的權益,也是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多數決的代表“公意”之結果,人民法院不應進行司法干預。而且,拆遷征收時,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約定某一類人群不享有相關收益,乃屬村民自治范疇;只有在侵害特定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權益的個案中,人民人民法院才有權予以干預,依法保障其合法權益,以實現公平公正。也有認為村規(guī)民約確為村民自治之產物,但村民自治并非無界限,其應在法律范圍內活動。在村規(guī)民約中排除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合法權益系違反現有法律規(guī)定之行為,應作無效處理。因現今司法實踐中裁判尺度的不統一,從而引發(fā)筆者對村民自治與司法能動平衡問題的思考。前不久,海南省海口市秀英區(qū)發(fā)生的一起典型的外嫁女權益受侵害案件。案情大致如下:按照海南農村習俗,外嫁女即使戶籍沒有遷出,仍在村里生產、生活,也不被視為具有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因此也無權享有村集體收益。2013年,??谑行阌^(qū)長流鎮(zhèn)會南村委會富教村民小組土地被征收。2014年3月,村民小組制定《土地征地款預支方案》,預支金額為每人五萬元,而生活在該村的楊某某等外嫁女并未被納入到該預支方案中。楊某某等人遂訴至人民法院,要求該村組給付土地補償款等。一審人民法院認為楊某某并未享有嫁入地的村民待遇,認定了其具有富教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一審判決后,富教村民小組向海口市中級人民人民法院提起上訴。二審人民法院認為,楊某某等人僅戶口登記在集體經濟組織,并未在集體經濟組織實際參與生產、生活,且楊某某提供的證據不足以證明其仍在富教村民小組實際參與生產、生活,并以該村土地為基本生活保障,應認定其不具有該村民小組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后該案經??谑袡z察院抗訴,海南省高院認為,認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關鍵是征地補償安置方案確定時,是否以本集體經濟組織的土地作為基本生活保障,其次再考慮是否具有本集體經濟組織戶籍,以及是否在本集體經濟組織形成較為固定的生產、生活關系。要求外嫁女在原籍地形成固定的生產、生活關系亦不符合目前的社會現實。楊某某等人雖然已經登記結婚,但是原戶籍仍有承包地,并以此作為其基本生活保障。雖然其有短暫性的外出務工以及繳納城鎮(zhèn)醫(yī)療、養(yǎng)老保險,但并不等于其已被納入城鎮(zhèn)居民社會保障體系,在外務工取得的收入也不能代替土地作為其基本生活的保障作用。且楊某某等人的嫁入地并未給其分配土地或者土地補償款。故認定楊某某等外嫁女仍具有富教村民小組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與該村村民享有同等待遇。由此可知,各級人民法院對于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的認定認識不一,由此造成司法實踐中裁判尺度不統一的局面,但大都尊重村民委員會作為自治組織在法律許可的范圍內依法行使自治的權利。[1]現人民人民法院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最高人民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農村土地承包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等法律的相關規(guī)定,保障外嫁女的合法財產權益,在一定程度上可視為運用司法干預村民自治范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可擁有多大的自治范疇?人民人民法院在何種情況下可對經村民會議確定的村規(guī)民約進行司法干預?
針對以上問題,筆者提出以下淺見:
首先,針對已發(fā)生侵害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權益案件的事后救濟:對外嫁女或者因結婚遷入戶籍的“農嫁農”案件,只要符合以下條件,均應認定其享有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享有被征收村組同等待遇:農業(yè)戶口、已合法遷至被征收村組、在被征收村組形成較為固定的生產生活關系。以上因素,并非須同時具備,應該根據案情不同綜合衡量。尤其對于外嫁女而言,一般情況下,其嫁夫隨夫或遠嫁外地,不太可能在“娘家”形成固定的生產生活關系。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第三十條之規(guī)定:國家保障婦女享有與男子平等的財產權利;第三十二條規(guī)定:婦女在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集體經濟組織收益分配、土地征收或者征用補償費用使用以及宅基地使用等方面,享有與男子平等的權利;第三十三條規(guī)定:組織和個人不得以婦女未婚、結婚、離婚、喪偶為由,侵害婦女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中的各項權益。若被征收村組通過村民會議等形式剝奪“外嫁女”的合法權益,實為違反法律強制性規(guī)定。
其次,采取一定事先預防措施。土地征收發(fā)生后,村委會或者村小組可通過村民會議的形式決定預留部分資金,待一定時日結束,未發(fā)生侵害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權益案件或者人民人民法院對此類案件予以判決后,再對其予以分配。由于土地補償費等征收費用本為有限,在人民人民法院予以支持被侵害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訴訟請求,即判決被告村組支付土地補償費等費用的情況下,若被告村組實際已按原有分配方案將款項發(fā)放完畢,那么判決書將會成為一紙空文,存在執(zhí)行不能的問題。若經村民會議不同意預留部分款項,而村組現實情況為征收款項已分發(fā)完畢,于此情況,建議人民政府配合予以解決。同時,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第二十七條第一款之規(guī)定,村民會議可以制定和修改村民自治章程、村規(guī)民約,并報鄉(xiāng)、民族鄉(xiāng)、鎮(zhèn)的人民政府備案。這就意味著,對村集體上報備案的分配方案,人民政府應予以實際審查監(jiān)督,而非流于形式,從而從源頭上預防侵害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權益糾紛案件的發(fā)生。
最后,不輕易否認村民自治內容?,F今,人口流動性愈發(fā)加快,大部分農業(yè)戶口人群選擇外出務工,而非留農耕地,當因土地征收需召開村民會議等討論分配方案時,存在村集體人口難以聚齊的現實情況。因此,對于依村民會議或者村民代表大會等合法形式通過的分配方案或者村規(guī)民約只要內容上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禁止性規(guī)定,人民人民法院就應充分尊重村民自治的結果而非輕易否定其效力。
[1]邢東偉,朱璇.“外嫁女”權益受侵害海南檢察機關依法抗訴再審獲改判[J/OL],2016.8.2
蔣柳,女,漢族,湖南岳陽人,湖南師范大學法學院2014級民商法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民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