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辛棄疾登高詞

王　旭

(江蘇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徐州　2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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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辛棄疾登高詞

王旭

(江蘇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徐州221116)

摘要：由于特殊的人生經(jīng)歷，辛棄疾的登高詞流露出不同的心態(tài)與感受，形成了獨特的內(nèi)涵與特色。通過對稼軒登高詞與登高活動的考證，分析其登高詞蘊含的內(nèi)容：詠物興情、思鄉(xiāng)生情、懷古抒情、離別惜情。通過對這四個方面內(nèi)容的分析，發(fā)現(xiàn)其登高詞具有境界闊大、浪漫主義色彩濃郁、時空變幻莫測等藝術(shù)特色。

關(guān)鍵詞：辛棄疾；登高詞；內(nèi)容；藝術(shù)特色

從《詩經(jīng)》開始，以登高為題材的文學(xué)作品便不斷涌現(xiàn)，蕭統(tǒng)《昭明文選》的卷十一與卷二十二專門列出了“游覽”這一類目?！跺伤琛分袑Α暗怯[類”解釋說：“登高能賦，于傳識之，名山大川，絕景極目，能言者眾矣。拔其尤者以充雋永，且以為諸詩之冠?！雹俚搅颂扑危歉咦髌犯桥d盛，杜甫的《登高》便是唐代登高題材的代表作，作為有宋一代的詞中也不乏登高的名作，而辛棄疾就是其中一位代表作家。

由于辛棄疾人生經(jīng)歷特殊，且常以英雄自詡，使得他的登高詞流露出不同的心態(tài)與感受，這些形成了他登高詞獨特的內(nèi)涵，對后世的登高作品產(chǎn)生了廣泛深遠的影響。目前學(xué)界對辛棄疾登高詞的研究集中于其愛國思想，這對于全面地考察辛棄疾的登高詞是不夠的。因此，本文擬對辛棄疾的登高詞做一個全面系統(tǒng)的研究，分析其內(nèi)容與藝術(shù)特色。

一登高詞的界定及研究范圍

一般來說，“登高”是指“(1)上到高處；(2)重陽節(jié)登山叫登高”。②但作為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一個元素，“登高”往往包含其他一些內(nèi)容：懷古、游記、思鄉(xiāng)等，因此筆者對登高詞進行廣義上的鑒別，將其分為兩種情況：一是作者親身登上高處，實寫登高的所見所聞；二是作者在夢境中或以其他虛幻的方式想象自己登上高處，虛寫登高的所見所聞。第二種情況主要是心理活動，雖不是實際意義上的登高，但描繪的情景或抒發(fā)的感情，唯有登高才能感發(fā)，因此也將其歸為登高詞。

根據(jù)對登高詞的界定及辛棄疾的人生經(jīng)歷，對辛棄疾的詞作進行考察匯總?！靶良谲帍氖掠诟鞣N社會活動、并且也從事于詩文歌詞創(chuàng)作活動的年代，是從公元一一六一到一二〇七這四十六年?！雹郾疚闹饕疾檫@四十六年中辛稼軒的登高活動，匯總?cè)缦拢?/p>

時間地點登高詞數(shù)目南歸初年至宋孝宗八年冬(1163年~1181年)江、淮兩湖22宋孝宗淳熙九年至宋光宗紹熙三年(1182年~1192年)帶湖30宋光宗紹熙三年至紹熙五年(1192年~1194年)三山3宋光宗紹熙五年至宋寧宗嘉泰二年(1194年至1202年)瓢泉17宋寧宗嘉泰三年至宋寧宗開禧三年(1203年~1207年)兩浙、鉛山4補遺5

從表中可看出辛稼軒共作登高詞81首，其中中晚年時期是其登高詞的高產(chǎn)期，尤以宋孝宗淳熙九年至宋光宗紹熙三年為盛，這一時期是稼軒一生中被迫歸隱的時期。在歸隱時期，雖然他一方面想躬耕田園，超塵脫俗，但另一方面他的愛國熱情不衰，往往心中郁積不平之氣，所以想借登高臨遠來排遣。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何在這一時期稼軒的登高詞如此之多。

二登高詞的內(nèi)容

經(jīng)過上述對辛稼軒登高詞與登高活動的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他的登高內(nèi)容如下：

1.詠物興情。

登高詞中所詠之物多為樓、閣、臺等建筑，這類詞作多數(shù)先描寫所詠之物或其周圍環(huán)境，這些景物又觸動作者的內(nèi)心，讓作者有感而發(fā)。

如《滿江紅·題冷泉亭》下片：

山木潤，瑯玕濕。秋露下，瓊珠滴。向危亭橫跨，玉淵澄碧。醉舞且搖鸞鳳影，浩歌莫遣魚龍泣。恨此中、風(fēng)物本吾家，今為客。④

這首詞詠的是杭州名泉，下片直賦冷泉，緊接著寫亭，六個短句從各個方面道盡冷泉及亭子的幽美動人。跨上亭上的詞人“醉舞”“浩歌”，“醉舞”表現(xiàn)了他興致高昂，“浩歌”表現(xiàn)他慨嘆深沉。最后一句“恨此中、風(fēng)物本吾家，今為客”抒發(fā)了詞人壯志難酬的游子之恨。

還有一部分詠物詞不是描寫亭臺樓榭，而是其他事物，如《念奴嬌·和韓南澗載酒見過雪樓觀雪》(第356頁)、《水龍吟》(第753頁)，所吟詠的對象分別為冬雪、范南伯家文官花。

2.思鄉(xiāng)生情。

辛棄疾的登高詞中有一部分是思鄉(xiāng)懷人之作，在這些作品中，稼軒常以女子的形象自居，以女子的口吻來訴說自己對家鄉(xiāng)、對戀人的懷念。所以這部分作品往往是“神登”，只是作者內(nèi)心的想象并未付諸實踐。

如《滿江紅·暮春》：

家住江南，又過了、清明寒食。花徑里、一番風(fēng)雨，一番狼藉。紅粉暗隨流水去，園林漸覺清陰密。算年年、落盡刺桐花，寒無力。

庭院靜，空相憶；無處說，閑愁極。怕流鶯乳燕，得知消息。尺素如今何處也，彩云依舊無蹤跡。漫教人、羞去上層樓，平蕪碧。(6～7頁)

這是一首委婉纏綿的傷春相思詞，寫一位空閨女子懷念戀人而又羞澀難言的情緒狀態(tài)。上片為女子渲染了一個凄清的氛圍，為下片抒情作鋪墊。下片將女子的含羞含情的相思情愫刻畫地入木三分，女子的這種情態(tài)在末句“漫教人、羞去上層樓，平蕪碧”達到頂點。女子欲愛不得，欲罷不能，內(nèi)心充滿了惶恐與矛盾：她羞上層樓，怕見平蕪，卻又不由自主登樓遠望。在這里，作者借“上層樓”這一動作將其內(nèi)心的惶恐與矛盾外化出來，“登高”在這里讓女子有所寄托。這里盡管是虛寫，卻比實寫更具力量，能夠勾魂攝魄。

3.懷古抒情。

登臨懷古詞在稼軒登高詞中占據(jù)了大部分，不僅是稼軒登高詞的代表之作，也是其全部詞作的扛鼎之作?！暗桥R懷古”登臨只是一種憑借，其主要目的是懷古述志。辛棄疾的登臨懷古詞有兩部分內(nèi)容：一是揭露南宋統(tǒng)治者荒淫腐??；二是表達自己渴望建功立業(yè)?！靶良谲幃?dāng)弱宋末造，負管、樂之才，不能盡展其用，一腔忠憤，無處發(fā)泄……故其悲歌慷慨抑郁無聊之氣，一寄于詞?！雹萦捎跁r代加之社會的原因，其建功立業(yè)的愿望一直未能實現(xiàn)，因此在詞作中往往流露出壯志未酬的郁悶之情。

抒發(fā)自己壯志未酬，報國無門的詞作如《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75頁)作者在這首詞里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孤獨無依的“游子”，滿懷愁緒，忍不住看吳鉤而拍欄桿，企圖將心中的愁苦憤懣之情宣泄出來。因此，在這些顯示其情緒忽高忽低的動作里，蘊含著他空有一腔報國無門之志卻沒人理解，空有一身本領(lǐng)卻無人重用的憤懣。而“無人會”三字更是加深了作者的落寞，這一腔愛國熱血只能郁積心中難以訴說。此類登高作品是稼軒的扛鼎之作，集中展現(xiàn)了他畢生之志。

4.離別惜情。

研究辛棄疾的登高詞，我們發(fā)現(xiàn)其中不少寫送別或餞別的詞作。如《滿江紅》：

今古恨，沉荒壘。悲歡事，隨流水。想登樓青鬢，未堪憔悴。極目煙橫山數(shù)點，孤舟月淡人千里。對嬋娟、從此話離愁，金尊里。(183頁)

這首詞下片設(shè)想自己日后也將思念友人，所以“想登樓”，想借登高眺望友人的身影，卻是“孤舟月淡人千里”，寫足了惜別之意。上片勸友人莫登高，下片是自己忍不住想登高，不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充分展現(xiàn)了他們之間深厚的感情以及別離的痛苦。

此外，辛棄疾登高詞中類似的作品還有《滿江紅·送李正之提刑入蜀》(第323頁)、《虞美人·送趙達夫》(第342頁)等等，在此就不一一贅述。

三登高詞的藝術(shù)特色

辛棄疾的登高詞不僅內(nèi)容豐富，而且具有鮮明的藝術(shù)特色。

1.選取特征性的意象，營造闊大的境界。

辛棄疾以開闊的英雄氣度，創(chuàng)造了神奇闊大的意象，并構(gòu)造出雄豪壯闊的境界。在辛棄疾的登高詞中，神奇闊大的意象主要來源于歷史英雄人物與具有特征性的自然景物。

如《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作者登上北固亭想到了孫權(quán)、劉裕兩位歷史英雄，這兩位歷史英雄現(xiàn)已無處尋覓，他們的豐功偉績也被風(fēng)雨吹打而消逝。作者將兩位英雄人物放在長遠的歷史長河中去感受，增添了許多蒼涼與悲壯，境界闊大雄渾。在下片中作者以廉頗自比，表明自己雖老但仍希望為國家效力的心愿，但卻沒得到器重，從而發(fā)出個人在國家社會面前的無力感嘆，承接上片宏大的歷史蒼涼感，營造出一種闊大而又悲壯的境界。再如《念奴嬌·登建康賞心亭，呈史留守致道》中“卻憶安石風(fēng)流，東山歲晚，淚落哀箏曲”(19頁)、《南鄉(xiāng)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中“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dāng)如孫仲謀”等等，這些歷史英雄人物以及事跡的引入，使詞的藝術(shù)境界闊大深遠。

2.運用夸張、想象等表現(xiàn)手法，增添浪漫主義色彩。

辛棄疾的詞具有超常的想象力，他的想象打破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古往今來、天上地下的場景都在辛棄疾的腦海里經(jīng)過想象力的加工匯諸筆端，讓人嘆為觀止。這種不受約束、天馬行空的想象自然包含著夸張的手法。

比如《滿江紅·題冷泉亭》中：“誰信天峰飛墮地，傍湖千丈開青壁。是當(dāng)年、玉斧削方壺，無人識?！?第126頁)這兩句詞融合了神話傳說，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力，描繪了飛來峰的奇幻空靈。又如《水調(diào)歌頭·再用韻呈南澗》；“千古老蟾口，云洞插天開?！币詴r間的久遠、空間的浩大來表明云洞的氣勢不凡，展現(xiàn)造物者的神奇。當(dāng)然，“插天開”也含有夸張的成分，這樣的描寫讓云洞變得神幻雄奇，增添了不少浪漫主義色彩。這樣的例子在登高詞中還有很多，在這里就不一一說明了。

3.通過時空的轉(zhuǎn)換，體現(xiàn)人生價值。

在辛棄疾的登高詞中，經(jīng)常觸及遙遠的歷史年代，借古喻今，慨古諷今，引入歷史事件或傳說，而且體現(xiàn)的空間廣度也是變化神奇，轉(zhuǎn)換莫測，從而通過時空的轉(zhuǎn)換展現(xiàn)自己的人生觀與價值觀。

如《摸魚兒》下闋：

長門事，準(zhǔn)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huán)飛燕皆塵土！閑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151頁)

在這首詞的下片中，作者將漢武帝時期的陳皇后、漢成帝時期的趙飛燕以及唐玄宗時期的楊玉環(huán)三個時期的人物脫去時空規(guī)定的歷史畫面，雜糅到同一個場景中去。以打入冷宮的陳皇后自喻，以專寵一時的趙飛燕、楊玉環(huán)比喻政敵，暗含自己政治失意與奸邪小人當(dāng)?shù)烙嘘P(guān)，借古諷今，表達了空有一腔報國熱情卻被棄用、不能有所作為的生命之愁，體現(xiàn)作者在有生之年要建功立業(yè)、報效國家的人生價值觀。

運用歷史事件或傳說以及空間變換去展現(xiàn)自我價值觀的登高詞不在少數(shù)，如 《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第75頁)等，這類詞作借古諷今，表達作者矢志不渝的愛國之志。

此外，辛棄疾的登高詞還具有其他的藝術(shù)特色：采用散文化的手法、大量用典和語言精煉等，上文詳述的三點是其登高詞最突出的藝術(shù)特色。

辛棄疾的詞能夠在兩宋文壇上“屹然別立一宗”，不僅僅在于其創(chuàng)作數(shù)量驚人，更重要的是其詞內(nèi)容豐富多彩，綜觀辛棄疾的登高詞，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登高詞不僅同樣蘊含著豐富的內(nèi)容，而且具有鮮明的藝術(shù)特色：境界闊大、浪漫色彩濃郁、時空變幻莫測等。辛棄疾的登高詞在兩宋詞史上的成就可謂空前絕后，因此值得我們進一步探討發(fā)掘。

注釋

①方回：《瀛奎律髓》，北京：中國書店(影印本)，1990年版。

②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版。

③鄧廣銘：《稼軒詞編年箋注》(定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20頁。

④朱德才、薛祥生、鄧紅梅：《辛棄疾詞新釋輯評》，中國書店，2006年版，第126頁。為了行文方便，只在首次引用時注明編者、出版社和出版年代等，若有再次引用則會隨文標(biāo)注頁碼。

⑤孫克強：《唐宋人詞話》，河南：河南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第597頁。

參考文獻

[1]葉嘉瑩.辛棄疾詞新釋輯評[M].北京：中國書店，2006.

[2]鄧廣銘.稼軒詞編年箋注(定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3]朱德才.辛棄疾詞選[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2.

[4]鄧廣銘.辛棄疾傳 辛稼軒年譜[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7.

[5]唐圭璋.詞話叢編[M].上海：中華書局，2005.

Class No.: I206.2Document Mark：A

(責(zé)任編輯：宋瑞斌)

Discussion of the Ci Poetry of Ascending a Height Written by Xin Qiji

Wang Xu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Jiangsu 221116，China)

Abstract：Because of the special life experience, the Ci poetry of ascending height written by Xin Qiji revealed different mentalities and feelings of the author, forming a unique connotation and features. By researching into the Ci poetry of ascending height , this article intends to analyze different contents in his Ci poet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tent, we found out the distinct artistic features of those Ci poetry, such as wide realm , strong romanticism , uncertain space-time and so on.

Key words：Xin Qiji; Ci poetry of ascending a height; content; artistic features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2-6758(2015)12-0124-3

作者簡介：王旭，在讀碩士，江蘇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