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小文
(岳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湖南岳陽,414000)
公訴案件被害人參與訴訟的現(xiàn)實困境及解決路徑
袁小文
(岳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湖南岳陽,414000)
摘要:理論界倡導保護被害人權利無可非議,但在主張通過提高被害人在公訴案件中的參與度來保障時,卻遭遇了難以逾越的利害關系、難以承受的審理負擔、難以解決的角色矛盾、難以判斷的被害身份等諸多困境。這些困境主要是公訴案件訴訟功能的雙重化、身份認識的簡單化導致的。純化公訴案件刑事訴訟功能,必須以被害人權利得到充分保護為前提,完善附帶民事訴訟、完善司法救助制度可以有效保護被害人權利,并能將被害人參與公訴案件限制在合理的限度內。
關鍵詞:公訴案件;被害人參與訴訟;訴訟功能;參與限度
在我國,公訴案件中被害人權利的保護因為《刑事訴訟法》將被害人確定為當事人而得到很大改觀。理論界有關將刑事訴訟結構由三方結構改造為四方結構或者雙三角結構的研究[1, 2],使得公訴案件中被害人權利保護的認識也得到很大提升。但豐滿的理論似乎并不能改變骨感的現(xiàn)實,當下司法實踐中被害人的權利保護依然面臨諸多問題,甚至衍化出被害人參與公訴案件的異化現(xiàn)象[3]。對于這一現(xiàn)實困境進行全面解剖進而探尋出一些解決方案,不僅直接關乎被害人權利的保護實效,也很大程度上關乎立法的嚴肅性和司法的權威性。
在理論層面上,被害人訴訟權利的保護被長期忽視。雖然與大多數(shù)西方國家“以被告人權利保護為中心的刑事司法格局”不無關系,但司法實踐中被害人參與刑事訴訟遭遇“刑事訴訟啟動難”“破案率低下”“怠于行使公訴權”“不定罪”“量刑畸輕”“刑罰執(zhí)行變更”等問題[4],顯然與操作層面上被害人訴訟地位的設置方案關聯(lián)更為密切。因而扭轉漠視被害人權利保護的現(xiàn)狀依然需要理論界的大力呼吁,但從當下被害人參與訴訟的現(xiàn)實困境入手,全面解析被害人參與訴訟制度層面的弊端可能對于問題的解決更為直接。
從司法實踐的實際情況來看,被害人權利之所以呈現(xiàn)保護不力的局面,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被害人參與訴訟①面臨如下尷尬。
(一) 難以逾越的利害關系
被害人因為自身權利遭遇犯罪行為侵害,產(chǎn)生相應的復仇愿望[4]確實無可非議。但刑事訴訟最為主要的目的在于解決被告人的刑事責任問題,因而需要訴訟參與人的理性和克制。而現(xiàn)實生活中被害人的情況千差萬別,不少被害人在強烈的復仇愿望的支配下很難將其訴求控制在理性的范圍內,因而被害人拒絕賠償、拒絕調解而堅決要求對被告人重判嚴懲的現(xiàn)象較為普遍,有的被害人在法庭上強烈要求判處被告人死刑,而他根本不會考慮國家的刑事政策和法律要求。并且被害人通過各種方式影響審判的極端事例也并非個案,如李昌奎案、藥家鑫案[3]。被害人因為過高的訴求不能滿足而鬧庭、上訪、封堵法院大門的現(xiàn)象不僅讓法官難以平心靜氣,也很大程度上對被害人參與訴訟的制度設計產(chǎn)生沖擊,特別在維穩(wěn)的局勢下,法官對于被害人參與訴訟產(chǎn)生排斥心理也就不足為怪了。
另外,有些被害人因為受到被告人巨額賠償或者其他利益的誘惑,歪曲事實或者強烈要求司法機關違反法律規(guī)定對被告人不判或者輕判的也為數(shù)不少。而一旦司法機關嚴格執(zhí)行法律規(guī)定追究被告人刑事責任,被告人一方就會將不滿傳遞至被害人一方,被害人一方因為被告人傳遞過來的不滿而面臨利益交換的被動局面,則又會產(chǎn)生影響司法機關依法辦案的強大力量,使得司法人員在查閱案卷、審查證據(jù)、分析法律的同時,不得不騰出精力來應對利益驅使下的被害人。
收稿日期:2016-01-05;修回日期:2016-03-16
作者簡介:袁小文(1965-),男,湖南臨湘人,湖南省岳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四級高級法官,湖南師范大學兼職法學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刑法學
(二) 難以承受的審理負擔
法院目前案多人少的局面可能還會持續(xù)相當長的時間,如果每個案件的被害人都參加訴訟,勢必給法院增加新的審理負擔。刑事案件如果讓被害人參加訴訟,人民法院增加了向被害人送達開庭通知和裁判文書的義務,開庭時必須保證他們出庭參與審判活動的方便。而且某些刑事案件的被害人參加訴訟在司法實踐中無法操作,人民法院的審判活動也無法正常進行,如多次盜竊、搶劫、強奸等案件。特別是人數(shù)眾多,動輒上百人乃至幾萬人的集資詐騙案、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案并不鮮見,如果要求被害人均參加訴訟,則訴訟的進行會異常艱難——且不說讓被害人參加訴訟,在某些案件中即便是組織龐大的被害人參與旁聽都不容易,更何況某些被害人根本不顧忌庭審紀律,在庭審過程中大聲吵鬧而影響庭審順利進行;如果不依法通知其參加訴訟,則又可能面臨審判程序不合法的質疑。
實際上,公訴案件除被害人作為證人出庭作證外其他的審理程序被害人是無需參加的。某些案件事實的審理被害人無法參與,如自首、立功事實的查明。還有一些案件的被害人也不必參與訴訟,如妨礙公務罪中,可能從事公務的國家工作人員健康受到了損害,作為被害人他在刑事訴訟中如果參與訴訟行使權利可能反而無所適從。
因為訴訟的安排問題,被害人參與訴訟還會讓審理負擔問題雪上加霜。如分案審理又涉及眾多的被告人、被害人的,由于是并案起訴還是分案起訴取決于檢察院。雖然檢察院就起訴至同一法院還是不同法院的問題會與法院協(xié)商,但如果檢察院已經(jīng)分案了,法院也無法讓檢察院并案起訴。分案后,如果人數(shù)眾多的被害人要參與每一案件,便會增加法院的審理負擔。即使被害人愿意參加訴訟,他們參與每一場訴訟時也會備感疲憊。
(三) 難以解決的角色矛盾
盡管我國理論界提倡被害人參與訴訟的初衷是不用質疑的,但千差萬別的具體個案可能讓被害人參與訴訟面臨窘境:以聚眾斗毆罪為例,犯罪行為人是斗毆雙方,如果在斗毆中受到傷害,案犯仍然是被害人。這時,他們在法庭上一面作為被告受刑事審判,一面作為民事訴訟主體主張民事權利是符合訴訟邏輯的。但如果一方面作為被告人為自己的罪責進行辯護,另一方面作為被害人要求給予傷害自己的同案其他被告人予以嚴懲,不僅會讓旁觀者啞然失笑,也使得法官、公訴人為其身份產(chǎn)生尷尬。
案件性質各有不同,被害人被害的結果也多種多樣,因而并非所有的被害人愿意參加訴訟。比如涉及被害人隱私案件,如果審判活動對他來說沒有利害關系,要他來參與刑事訴訟就是一種不公正的新的負累。有些被害人出于安全因素的考慮,連出庭作證都不想。還有些被害人因被告的行為帶來嚴重的精神負擔,出庭訴訟會產(chǎn)生思想上的壓力和障礙。美國有些州就頒布法律允許非公開出庭作證作為證據(jù)出示,其中對特定的被害人,尤其是兒童受虐待或者精神障礙或受嚴重傷害的被害人,不要求出庭,以避免二次受害。
(四) 難以判斷的被害身份
我國學界主流觀點一般將被害人界定為犯罪行為所造成的損失和損害即犯罪結果的承受者[5]。但司法實踐中被害人的判斷并非概念界定的這么清晰。如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案中,出資的人有的可能收回了本金,有的本金利息均沒有收回。對于要求被告人退回本金的出資人作為受害人尚可理解,對于要求被告人繼續(xù)支付高額利息的出資人作為被害人則可能不可接受了(司法實踐中不少出資人均僅作為證人參與訴訟)。再如賭博犯罪中,可能構成賭博犯罪的被告人也賭輸了錢,他能否以遭受了財產(chǎn)損失為由而以被害人身份參與訴訟?顯然,法院不僅面臨確認被害人身份時理論的困惑,更會在否定某些被害人身份時遭遇批評。
被害人參與公訴案件的審理之所以存在如上困境,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公訴案件訴訟功能的雙重化;二是被害人身份認識的單一化。
(一) 訴訟功能的雙重化
按照我國現(xiàn)行刑法第二條的規(guī)定,刑法的任務是“用刑罰同一切犯罪行為作斗爭”。用這種方法來“保衛(wèi)國家安全,保衛(wèi)人民民主專政的政權和社會主義制度,保護國有財產(chǎn)和勞動群眾集體所有的財產(chǎn),保護公民私人所有的財產(chǎn),保護公民的人身權利、民主權利和其他權利,維護社會秩序、經(jīng)濟秩序,保障社會主義建設事業(yè)的順利進行”。刑事訴訟,要解決的是被告人的罪責刑問題,也就是解決對被告人該不該用刑罰,怎么用刑罰來“同犯罪行為作斗爭”的問題,而不是刑事被害人的個體權利怎么保障的問題。我國《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被害人為當事人并賦予其控告犯罪行為的權利,司法機關對被害人提出的控告不予立案時,必須將不立案的原因通知被害人,被害人不服時有權申請復議;被害人對人民檢察院決定不起訴的,有權申訴,還可以直接向人民法院起訴;被害人有權親自參加公訴的刑事案件訴訟或者委托律師擔任訴訟代理人參加訴訟,在庭審中有權申請回避,有權在公訴人在法庭上宣讀起訴書后,就起訴書指控的犯罪進行陳述,經(jīng)審判長許可有權向被告人、證人、鑒定人發(fā)問,有權申請通知新的證人到庭、調取新的物證、申請重新鑒定或者勘驗等等。這些規(guī)定的設計初衷意味著刑事訴訟還承載著被害人權利的保護功能。但問題在于,刑事訴訟應當承載“同犯罪行為作斗爭”與“保護被害人權利”的雙重功能嗎?筆者的回答是否定的。對被害人權利的保護不應成為刑事訴訟的主要目的,刑事訴訟也不應同時發(fā)揮“同犯罪行為作斗爭”與“保護被害人權利”的雙重功能。
現(xiàn)代刑事制度下,國家刑罰已不再是為某個被害人私人權利被侵害而實施復仇的工具。具體被害人在刑事案件中的價值,只是證明犯罪行為已經(jīng)實施這一客觀事實的成立。如我們經(jīng)??吹降娜嗣穹ㄔ号性~中認定的“他人”(本院認為,被告人某某非法故意剝奪他人生命,致一人死亡,其行為構成了故意殺人罪)一詞,已無需要明確是具體的被害人某人,只要是刑法保護的人的生命被非法故意剝奪,就被判為犯罪,而不是指因為剝奪了哪位被害人才構成犯罪。刑事訴訟的目的并非為了解決被害人的權利保護問題。被害人的權利在犯罪發(fā)生時已經(jīng)被侵犯了,國家的刑事審判活動,通過對犯罪的追究與制裁,并通過防止犯罪行為再次發(fā)生,來保障包括被害人權利在內的刑法所保護的社會關系。通過刑事訴訟來保護被害人個人的權利,不少情況下不可能達到保護的目的,比如說并非將殺人的罪犯判處了死刑,已死亡的被害人的人權就因此得到了保障。國家通過對侵犯他人生命權的案犯判處死刑,一方面懲罰了罪犯,并剝奪了其繼續(xù)犯罪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國家通過死刑的宣判,宣示對他人生命的尊重和保護的堅決,從而保障人的生命權。在犯罪構成概念上,加害人加害的即犯罪所侵害之客體是刑法所要保護的社會關系,從刑法所保護的社會關系整體(一般客體),到社會關系的某一部分或者某一方面(同類客體),直至某一犯罪行為所直接侵害的具體社會關系(直接客體),均不是具體的個體本身,而是基于這些具體個體本身所反映的社會關系。換言之,刑事訴訟雖然必然涉及具體的被害人,但具體的被害人在刑事訴訟中只是刑法所保護的社會關系的具體載體,并非刑法所保護的社會關系本身,因而刑事訴訟的功能不應包括具體被害人權利的保護。
行文至此,就必須回答這樣一個問題:被害人權利遭受了侵害,難道不應保護嗎?筆者實際上非常支持對被害人的權利予以保護,但問題的關鍵在于,強調保護被害人權利而主張刑事訴訟必須發(fā)揮保護被害人權利的功能,是偷換了命題。在現(xiàn)代法律制度下,權利已經(jīng)分解為公權與私權。公權以保護國家利益和社會利益為基礎,私權以保護個人利益為基礎。刑事犯罪涉及了公權被侵害的同時私權也受到了損害的情況,在分權的基礎上,主張權利的方式和內容當然發(fā)生了變化。被害人的私權利不能在行使公權力的刑事訴訟中主張和得到解決,而公權力也不能因為被害人對被告的仇恨而讓渡給被害人個人行使。所以在刑事訴訟中國家公訴成為當然之義,私權也不因公訴而消失,只是變更成了按照民事程序主張私權而已,但兩者也不能混淆。如果用國家公權力來保護具體的私人的權利,這無疑會催生兩個錯誤的價值導向:一是易被理解成被害人復仇心理的直接張揚。被害人不是從民事私權利救濟的角度而是利用公權力從刑事制裁的角度上要求彌補,可能理解為“公報私仇”。這個現(xiàn)象并不值得提倡。同時,被告人也可能會認為自己所受刑罰并非因為自己的行為危害了刑法所保護的社會關系,而是被害人的復仇,這容易產(chǎn)生對被害人的新的仇恨意識。二是易引起公眾對刑事訴訟目的的誤讀。如果只要被害人的權利得到保護,被告人就可以從輕、減輕處罰甚至免予刑事處罰,公眾可能會認為,被告人侵犯一般意義上的刑法所保護的社會關系其實無足輕重,刑事訴訟只要平復被害人的受傷心理就可以了。
因此,從權利的角度來看,刑事被害人被害所產(chǎn)生的權利是私權,屬于私法保護的范圍。如果不把刑事被害人的地位從公法中脫離出來,就無法正確處理權利的救濟與保障。正如梁慧星教授在談及公法與私法的分類時說,法律之分為公法與私法,乃是人類社會文明發(fā)展的重大成果。他同時引用德國學者基爾克的論斷,公法與私法的區(qū)別是今日整個法秩序的基礎。如果這一區(qū)別被混淆,甚至無視公法與私法的本質差異,作為社會調整器的法律將會失靈,社會關系和社會秩序將會處于混亂之中[6]。因而在被害人的權利保障的程序和保障內容的制度設計中,不能在刑事訴訟程序中過分強化被害人的參與程度。
當然,被害人的權利保護不能因為否定刑事訴訟的雙重功能而被忽略甚至漠視,而應當通過另外的制度設計來完成。
(二) 身份認識的簡單化
被害人作為一個概念,就像被告人一樣,千差萬別,是存在不同的類型的。如果不加分析地同等對待,不僅有違保護被害人權利的制度設計初衷,相反還會影響刑事訴訟同犯罪作斗爭這一基本功能的發(fā)揮。被害人參與刑事訴訟遭遇困境,很大程度上與被害人身份認識簡單化是有直接關系的。
1. 公益之害與私益之害
可以說,整個刑事法學都是圍繞“害”而展開的,因為任何行為構成犯罪的核心就是“危害”,而且是嚴重危害,正如張明楷所論述的:“刑法典以及其他特別刑法都只是將危害嚴重的行為規(guī)定為犯罪?!保?](146)所以說,所有的犯罪行為均包含“害”這一行為,所有的犯罪行為人均是加害人。犯罪行為之危害有兩個層次,產(chǎn)生兩個不同性質的“害”,一個是社會危害,是公共利益之害,也可稱為“公益之害”;另一個是社會個體私人權利之害,也可稱為“私益之害”。
在公法與私法分類理論上,公法是保護社會公共利益,調整國家與個人之間的社會關系的法律,社會公共利益首先是超越私主體的具體的和特殊的利益,為維護社會即共同體之間的共存共處而存在的,是共同體之間的最高利益和根本利益。刑法屬于典型的公法,所以它所規(guī)定的所有的犯罪都有對社會之害,即侵害了刑法所保護的抽象的社會關系客體,破壞了整體社會利益。馬克昌教授曾明確指出,行為的嚴重社會危害性是犯罪的本質特征[8](742),我國現(xiàn)行刑法第十三條亦是反復強調犯罪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因而犯罪行為對社會的侵害可以被稱之為“公益之害”。
有些刑事犯罪行為的公益之害是通過對具體的私人主體特殊權利的侵害體現(xiàn)出來。比如故意殺人犯罪,是通過對被殺害的人的生命權利的非法剝奪的具體行為,侵害了所有人的生命安全保障權,所有人的生命保障權是社會共同利益。但同時被殺害那個人的私人個體生命權的私權也被犯罪行為侵犯了。還有的犯罪行為,比如武裝判亂、暴亂犯罪行為在造成國家安全的公益之害的同時,可能在犯罪過程中造成了具體個人的人身傷亡和財產(chǎn)損失。在這些犯罪行為導致的具體直接的人身、財產(chǎn)等合法權利損害都可被稱為“私益之害”,私權利被害的人稱為被害人。
所以,如果不將公益之害與私益之害加以區(qū)分,而片面強調被害人的權利保護,顯然會淡化刑事訴訟對公益的保護,從而削弱了刑事訴訟保護一般意義上的社會關系的功能。
2. 直接被害與間接被害
刑事被害人的外延具有廣泛性。被害人可以分為直接被害人和間接被害人,前者是指犯罪行為直接針對的并使其遭受損害的對象,后者是指因直接被害人受損害,進而導致其他人因此而負擔一定程度上的損害后果。比如被故意殺人罪、重傷害罪行的被害人直接供養(yǎng)的近親屬就是間接受害人。我國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被害人由于被告人的犯罪行為而遭受物質損失的,在刑事訴訟過程中,有權提起附帶民事訴訟。被害人死亡或者喪失行為能力的,被害人的法定代理人、近親屬有權提起附帶民事訴訟”。可以看出,我國法律規(guī)定中的被害人就沒有包括間接被害人,如被害人的法定代理人及近親屬。但是這些相關的人的權利確實有可能就因為犯罪行為侵害而受到損害。以故意傷害為例,被害人被傷,從肢體痛苦的角度來說,受害的是被直接傷害的本人,但從搶救所耗費的資產(chǎn)來看,受害人必然包括了其近親屬。從民事案件的死亡賠償內容看,實際是賠償給死者本人以外的親屬,如喪葬費損失就是由被告人的犯罪給間接被害人帶來的物質損害,所以該近親屬是犯罪行為的當然被害人。反過來看,如果被害人的法定代理人、近親屬如果不是被害人,也就是說明他的權利沒有受到侵害。如果權利沒有受到侵害,在侵權案件中就不能以原告的名義起訴,而只能作為代理人代為起訴。同時,人民法院的裁判,也不能直接判代理人本人享受救濟的財產(chǎn)權利。還有些案件,犯罪對象與被害人沒有直接關系,但間接地因犯罪行為受到侵害,成為被害人。如破壞交通設施罪,犯罪對象是交通設施,但是由于設施被破壞導致車毀人亡,車主和亡者成為了被害人。
所以將相關的受到損害的人都明確為被害人,同時也解決了法律上“被害人的法定代理人、近親屬有權提起附帶民事訴訟”這一規(guī)定的邏輯錯誤。
3. 有過錯的被害與無過錯的被害
被害人過錯已經(jīng)在刑法理論及刑事司法實務中得到廣泛認同和應用。某些案件中,被害人的過錯是非常明顯的,如防衛(wèi)過當。雖然行為人的行為因為防衛(wèi)過當而構成犯罪,但不可否認的事實是,被害人對于犯罪行為的發(fā)生存在不可推卸的責任。對于存在嚴重過錯的被害人,不宜過于強調其權利保護。
因此,不加區(qū)分地給予被害人參與刑事訴訟的權利,有時反而會與刑事訴訟的目的背道而馳。
純化刑事訴訟的功能,必然要解決被害人的民事權利保護問題。被害人的權利保護應當通過兩種方式加以解決:一是完善附帶民事訴訟制度;二是完善司法救助制度。
(一) 附帶民事訴訟的完善
目前我國法律對刑事被害人的民事權利救濟作出了一系列的規(guī)定,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在刑法上直接規(guī)定了利用公權力恢復民事權利的。如在非刑罰方法上有責令賠禮道歉、追回非法所得財產(chǎn)。二是通知刑事被害人通過附帶民事訴訟或者通過獨立民事訴訟主張自己的民事權利。如規(guī)定了“如果是國家財產(chǎn)、集體財產(chǎn)遭受損失的,人民檢察院在提起公訴的時候,可以提起附帶民事訴訟”。三是當被害人權利被國家工作人員職務犯罪侵害時,可以申請國家賠償。
但是,在立法層面卻有種錯誤趨勢。立法上在不斷強化被害人在刑事訴訟中的地位和作用,而在民事權利救濟方面卻越來越弱化。這主要體現(xiàn)為立法嚴格限制損害賠償?shù)姆秶捅缓θ说拿袷略V權。如在附帶民事訴訟中,被害人不能獲得精神損害賠償。刑事被害人的權利保護,需要強化刑事被害人民事權利主體地位和給予刑事被害人正常的民事訴權。
1. 賠償范圍與標準問題
與刑事訴訟相反,刑事被害人被侵害的權利的私權性質,決定了刑事被害人在民事或者附帶民事訴訟中作為當事人的主體地位。馬克昌教授認為,刑事?lián)p害賠償發(fā)生的原因是實施刑法上犯罪的侵害行為。但與此同時,在民法上也產(chǎn)生民事法律關系,造成了公民、集體及國家的物質損失,又構成民法上的侵權行為。我國《侵權責任法》第四條也明確規(guī)定,侵權人因同一行為應當承擔行政責任或者刑事責任的,不影響依法承擔侵權責任。因此,民事侵權責任與刑事責任并不沖突,它們各自實現(xiàn)不同的目的,因而是可以并存的。刑事?lián)p害賠償從訴訟的角度看,是在侵害行為已經(jīng)構成犯罪的條件下形成的一種民事法律關系,只是為了及時審結案件和保障被害人的合法權益,將兩個發(fā)生性質不同的訴訟合并,不應當因合并審理而改變其民事訴訟的性質。
因此,我們可以得出初步的結論,我國目前將附帶民事訴訟賠償范圍限于人身和財產(chǎn)的直接物質損失是明顯不公平的。在普通的民事侵權案件中,被害人的精神損害是可以用金錢來賠償?shù)模绻怨珯嗔Φ男塘P代替了被害人私權上的精神損失賠償,被害人的實際權利實際是受到了另一種侵害。況且附帶民事訴訟特別規(guī)定,交通刑事案件的賠償與普通刑事案件不同。那么,法律這樣規(guī)定的邏輯又是什么呢?如果是考慮執(zhí)行難的問題,那么一般的民事案件賠償也有執(zhí)行難的問題。如果是考慮到了被告還有刑事責任要負,這就是明顯的公私不分了。因此,法律這樣規(guī)定的唯一邏輯就是沒有邏輯了。
2. 審理程序問題
目前,我國的附帶民事案件與刑事案件基本是一并一次性裁判。但是這樣存在許多問題:一是權利保障不到位。如在交待上訴權時,附帶民事訴訟的當事人沒有享受一般民事案件15天上訴權的同等待遇。二是無法解決附帶民事訴訟的當事人與刑事案件的當事人不一致問題。三是易浪費司法資源。如果只有民事部分上訴或者刑事部分上訴時,二審必須對全案進行審查。為徹底解決這一問題,我們認為,刑事附帶民事案件的民事部分與刑事部分宜分開裁判,一并審理的也應當分開判決。首先在判決書中宜分別按照刑事上訴期限和民事上訴期限各自交待上訴權行使時間。其次有獨立價值的案件事實宜在判決書中分開論述。比如責任的劃分事實和損失認定的事實,這部分需要與犯罪構成事實分開論述。四是附帶民事訴訟的原被告雙方當事人與刑事案件當事人并不一致的案件更應當分開判決。在未成年人犯罪中,其按照民法相關規(guī)定,應當承擔責任的監(jiān)護人是民事案件的被告。在共同犯罪中,有的同案人員因各種原因不構成犯罪,因而未被指控為被告人,但可能是附帶民事案件的共同被告。在交通肇事案件中,犯罪行為人所賠償主體也不一一相同。車主應當承擔賠償責任,但車主不一定是交通事故刑事責任人。未到案的加害人在附帶民事訴訟中的地位問題也是刑民同一判決書無法解決的問題。其實,目前關于未到案的同案人民事責任問題,如果按照民事審判程序是完全可能解決的,即對未到案的被告公告送達民事起訴書等法律文書,然后缺席判決其承擔民事責任和與在案的共同被告負連帶責任。但是無論怎樣分開判決,有兩個原則必須堅持,一是先刑事后民事原則,即刑事判決應當在民事判決之前,但是民事調解除外。二是民事判決的基本事實以刑事判決的事實為依據(jù)。
(二) 司法救助制度的完善
國家應當給予犯罪行為人刑罰制裁,犯罪行為人也應當對被害人承擔民事侵權賠償責任。但是,犯罪行為人的刑事責任追究,不能解決刑事被害人因犯罪行為帶來的經(jīng)濟上和生活上的貧困問題。同時,有的犯罪行為人對應當承擔的民事侵權賠償責任根本無力承擔,而且與一般民事訴訟相比,還有賠償義務人在監(jiān)獄里服刑甚至被判處死刑的特殊性更加增加了賠償責任落實的難度。因而,有必要建立專門的刑事被害人國家司法救助制度,對受到犯罪行為侵害但無法獲得有效賠償?shù)谋缓θ?,由國家給予適當經(jīng)濟資助,幫助他們擺脫生活困境,從而保障刑事被害人的基本人權。
我國對刑事被害人的司法救助工作已有多年的司法實踐,司法救助制度也已初步形成。但這一制度還應當進一步完善,并需要在立法上予以確定,使之規(guī)范化、法定化。
第一是救助對象法定化。目前的司法救助制度與我國的信訪制度相關連,在很大程序上是為了解決信訪問題特別是鬧訪問題,因而,司法救助對象比較廣泛。刑事司法救助對象應當是通過刑事訴訟和附帶民事訴訟并對民事部分判決賠償金額執(zhí)行不能到位,導致貧困需要救助的被害人予以司法救助。而對于其他應當救助的對象,國家民政機關可以按其他途徑予以救助,但不能影響司法救助工作的統(tǒng)一性。
第二是救助主體和救助程序法定化。目前的司法救助是以黨委政法委牽頭,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和審判機關等多部門參與的格局,這樣既不利于人們認清司法救助性質,也不利于司法救助工作及時有效地開展。刑事案件被害人的司法救助,作為對被害人人權保障的一個程序與刑事和附帶民事審判活動有關,但其性質仍屬于國家救助,可以與其他貧困救助一道,由國家民政機關統(tǒng)一實施。司法機關直接作為救助主體與司法主體職責不符,不利于救助工作的開展。但是由于其與刑事案件審判活動密切相關,為了救助的準確性、嚴肅性,有必要由刑事案件審判機關根據(jù)被害人被害的情況及需要救助的狀況向民政機關出具司法救助建議,按照被害人申請—司法機關出具意見—由民政機關具體實施救濟的程序進行。
第三是救助額度和資金來源法定化。國家司法救助不是國家賠償,更不是代替被告人賠償,仍屬于國家對貧困人員的人道援助,體現(xiàn)國家對貧困人員生活的關心和愛護,而不屬于刑事被害人權利救濟的范疇。因而救助的內容與犯罪行為人應當賠償數(shù)額無關。但也應當確定一定的法定救助額度,比如按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水平制定一定的具體救助標準,控制一定的救助總額。與其他社會救助不同,司法救助是國家救助,資金來源也應當法定化,國家應當將司法救助資金列入財政預算,并建立動態(tài)調整機制,確保司法救助的資金到位。
注釋:
① 本文專門討論審理階段的被害人參與訴訟,不涉及偵查、審查起訴及執(zhí)行階段的被害人參與訴訟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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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蘇慧]
中圖分類號:D9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3104(2016)02-0061-06
The practical predicaments and solutions: On the victims’ participation in public-prosecuting criminal cases
YUAN Xiaowen
(Intermediate People's Court of Yueyang City, Yueyang 414000, China)
Abstract:It is justifiable for theorists to advocate protecting victims' rights, but numerous predicaments arise in practice in protecting them by enhancing victims' participation in public-prosecuting criminal cases. Predicaments include insurmountable contradictions between victims' desires and the aim of public-prosecuting criminal cases, the unbearable burdens of public hearing, the victims' contradictory roles difficult to solve, and the victims' identities hard to identify. These problems are caused by the double functions of the public-prosecuting criminal cases and simplification of cognition of victims. The solutions to these problems lie in improving incidental civil action and judicial relief system. Purifying the functions of the public-prosecuting criminal cases must be based on full protection of the victims' rights, perfection of affiliated civilian lawsuits and judicial relief system so as as to protect effectively the victims' rights, and the reasonable control of the victims' participation in public-prosecuting criminal cases.
Key Words:public-prosecuting criminal cases; victims' participation; function of criminal trial; control of particip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