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會安：留住時間的古港

劉玥

會安的冬天，晴朗，安靜，澄澈的藍天僅剩幾抹白云，陽光有力地照耀著這座海濱小鎮(zhèn)，炎熱的氣溫讓人幾乎忘卻昨夜的微寒。這座如今寧靜的小鎮(zhèn)，曾是歷史上著名的東方大港，更是東南亞海洋貿(mào)易的樞紐。滄桑歷盡數(shù)百年，迎來送往萬千船，而今繁華不再，卻魅力依然。

東西文明 共筑良港

會安位于越南中部廣南地區(qū)，柴江的入?？谔?，距峴港約30公里，是古代占婆國的對外貿(mào)易港口，古稱“大占?？凇?。在17-18世紀，阮氏統(tǒng)治下的順化-廣南地區(qū)是遠東重要的海洋貿(mào)易區(qū)域，東西方各國商人都在這里活動。17世紀初，荷蘭人柯恩（Jan Pieterszoon Coen）曾形容廣南“具有極為良好的港灣及停泊地”。而會安正是憑靠這種優(yōu)越的地理優(yōu)勢和資源條件，發(fā)展成當時重要的國際港口。

隨著港口貿(mào)易興起，會安迎來了各國的商人交易和定居，因此會安的街道建筑透露出多個國家和民族的風格，其中中式與日式建筑最為明顯。

整個會安古鎮(zhèn)縱橫只有四五條街道，走進會安，有時候恍惚覺得走進了江南古鎮(zhèn)的一隅，中式建筑到處可見。目光所及，不再是擠在一起的狹瘦的越南彩式洋房，而是和中國建筑極為相似的磚瓦房，一層或兩層，坡屋頂，土黃色的墻，商店的老式拼板門更讓我回想起童年生活的廣州老城區(qū)。

會安的家庭小旅館都很有特色，大概有三四層樓高，門前都有個小花園，擺著幾張桌子和椅子供游人發(fā)呆。外墻一律是彩色的，藍的、黃的、綠的，墻外都種了好些花花草草，充滿了生活氣息。

我住的旅館就是小鎮(zhèn)東邊的盡頭，柴江的邊上。旅館是兩層的洋房，淺黃色外墻，有赭色描花的改良式羅馬柱，比會安的大多數(shù)住宅顯得西化，窗外便是臨河的大露臺。從幽暗、狹長的內(nèi)走廊里望去，長方形門洞之外正是露臺中央那盆茂密的暗紅色盆栽，而露臺的護欄外，有猛烈的陽光下如洗的碧空、粼粼的河水，以及對岸紅色瓦頂?shù)膬?yōu)雅西洋建筑。

強烈的明暗對比，使走廊外的一切都散發(fā)出耀目的眩光，仿佛那盡頭是通向納尼亞王國的魔法衣柜出口。柴江流至此處已經(jīng)越來越寬了，往東有一片淺淺的沙汀沉積在河中央，長著蔥綠的小樹和野草，再往河的下游5公里就可以到達南中國海的出?？?。此刻，江面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幾艘小木船，很難想象，許多年前各國的商船沿著江水?？吭跁驳臅r候，是如何一種熱鬧和繁華。

古港遺風 而今優(yōu)雅

會安開埠之后，各國商人紛紛聚集于此開展貿(mào)易，最先是中國人和日本人，然后是暹羅人和馬來人，葡萄牙人、荷蘭人、西班牙人、英國人也接踵而至。當時的會安商賈云集，百貨匯聚，在廣南地區(qū)的對外貿(mào)易獨占鰲頭，其繁榮大概經(jīng)歷了百余年。

18世紀的越南學(xué)者黎貴惇，在《撫邊雜錄》中描述當年廣東船商前往會安等港埠貿(mào)易的情形：“自廣州往山南只四日夜余一更，但山南回帆惟販禹糧一物，順化亦只胡椒一味。若廣南則百貨無所不有，諸番不及；凡升華、奠盤、歸仁、廣義、平康等府及芽莊營所出貨物，水陸船馬咸湊集于會安庯，此所以北客多就商販回唐。曩者貨物之盛，蓋雖巨舶百只，一時運載，亦不能盡?！?/p>

只可惜到了18世紀末，由于河流淤塞，一些西洋大船難以進出港區(qū)，便逐步轉(zhuǎn)移到其他港口，會安對外貿(mào)易漸趨衰退。與此同時，西山戰(zhàn)火蔓延到整個越南，會安也不能幸免。西山政權(quán)規(guī)定，西洋商船要停泊到會安北面的海港沱氵曩（峴港），進一步導(dǎo)致會安外貿(mào)中心地位的喪失。

曾經(jīng)的繁華早隨年月遠去，記憶卻留在了這里?？v橫交錯的街道是會安靜靜流淌的血脈，古港獨有的豐富人文氣質(zhì)就漾溢其中。寺廟、會館、祠堂、教堂和各種異國建筑都能輕易在這里找到，本來似乎并不相干的建筑，由于幾百年前那個國際貿(mào)易頻繁的顯赫時代，擁擠在這片彈丸之地。它們離得那么近，從容相依，甚至共同感染了那在它們本身特質(zhì)以外的屬于會安的溫婉氣息。

從會安如今閑適散漫的街道中，似乎很難找到會安古埠作為港口時的繁忙，如今這里依舊聚集著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但會安對于他們只是一件保留完好的古董，一座活的博物館，一篇用實物來記錄的故事而已。

首先到來的中國人對會安文化影響至深，小小的會安古城里分布著大大小小的中式建筑。遍布越南的關(guān)帝廟永遠是那么氣派，中國紅的主色調(diào)增加了厚重和喜慶，而門口斜插著一排紅底黑白雙色鉤邊方旗，讓人想起京劇中代表車轎的旗子，加上墻上鮮艷的壁畫和門口的大紅對聯(lián)，中國味十足。

越南佛教會的占地不小，門坊和圍墻之內(nèi)綠樹掩映，內(nèi)里的德寶寺為兩層的碧瓦飛檐寺廟建筑，屋檐下的幾幅佛教故事壁畫遠遠就可以看到，只是寺廟的天藍色墻體與常見的佛教建筑不太一樣，似乎融入了本地的一些審美元素。廣肇會館是會安一家較大的會館，高大的中式牌坊之內(nèi)，青瓦灰墻，門口的雙鳳石雕和屋瓴上的雙龍戲珠雕刻相互呼應(yīng)，而屋檐下的中越文對照的賀年橫幅，則又時刻提醒著人們所在的國度。

日本廊橋在古鎮(zhèn)的西頭，建于1593年，最初由日本人修建，到了明朝時又由中國人重建，過橋往西便是一條以零售業(yè)為主的長街，廊橋兩頭的淡磚紅色石雕門廊分別由猴和狗的石像看守，中間的橋體則是木結(jié)構(gòu)的，如今木頭上的紅漆早已脫落，灰舊的顏色是歲月的痕跡，只有那檐下鮮亮的紅白色日本燈籠似乎歷久常新，在夜里它們依然點亮著會安的一隅，但這木板橋上已不再有穿著和服的女人婀娜的背影和木屐敲擊的清脆回聲了。

私人定制 量體裁衣

我們可以從那些古舊建筑中追尋時間的印記，但要了解今天的會安，則必須從裁縫店說起。在街頭巷尾林立的特色店鋪中，為數(shù)最多的不是售賣各式雕貝木筷子的，也不是售賣越南絲綢領(lǐng)帶或絲質(zhì)小手包的，更不是出售色彩濃烈的特色畫或者手工紙燈籠的，而是大大小小的裁縫店。會安的裁縫店是越南手工最好而價格最便宜的，據(jù)說鎮(zhèn)上擁有超過200家裁縫店和超過400個手工裁縫。無論是西裝、晚裝、時裝，還是簡簡單單的一條休閑棉布褲，都可以在這里量身定做，最快的不到一天就可以做好。

這里的裁縫店有的很小，不少只有兩米見寬的店面，而另一些則有漂亮的玻璃櫥窗、沙發(fā)大廳，甚至還有講究的假山和中庭，當然它們的手工價格是迥異的。但無一例外的是店里整齊堆放的一匹匹各色布料，麻、棉雪紡、越南絲、含量不等的羊毛料子，反正即使在那些很小的店里，顏色和布料上的選擇依然很多。

在會安定做衣服的很多都是西方游客，對比西方國家高昂的人工費來說，這里的衣服做工算是便宜得出奇，所以定制西裝或套裝的客人為數(shù)不少。但也有不少像我這樣的中國游客，只是圖個新鮮，選擇些當?shù)爻銎凡剂?，如越南絲和棉麻布之類，做成休閑的款式，在旅途中就能直接穿上。盡管會安定制衣服的價格以低廉著稱，但是春節(jié)期間大批的裁縫、尤其是那些從外地來工作的裁縫，都紛紛返鄉(xiāng)過年——就像中國春節(jié)返鄉(xiāng)潮一樣，許多的裁縫店也選擇在假期里關(guān)門謝客，于是制作衣服的價格也隨之上漲了許多。

入夜之后，當天往返的游人和旅游團都已離去，小鎮(zhèn)顯得更加安靜和閑適，一些稍微偏僻的街道上便只剩下了街燈與樹影的和弦。而此時，散落在小鎮(zhèn)里的一家家咖啡廳和小酒吧的霓虹燈已經(jīng)亮起，紅色紙燈籠的暖光點綴著溫婉的夜色，召喚著那些流連在小鎮(zhèn)中的異國人。他們的心情與思緒，也許就這樣隨著啤酒的甘醇滋味癱軟在寬敞的藤椅上。走過浮橋，河對岸的一片小廣場上正開著熱鬧的春節(jié)嘉年華，參加的都是當?shù)厝耍@里沒有花巧形式和包裝，取而代之的是幸運轉(zhuǎn)盤、射氣球和套圈等簡單傳統(tǒng)的游園項目，當?shù)氐那嗄昴信畟儯谟貌灰粯拥姆绞蕉冗^同樣美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