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足夫人城

漢江自陜西出發(fā)，悠悠匯入長江，一路衍生了燦若星辰的文明，史跡、古城、名人等相映成趣、熠熠生輝。如果說，襄陽古城是漢江邊的一顆燦爛奪目的明珠，那么，夫人城便是這顆明珠的發(fā)光點。

在襄陽城西護城河與漢江交匯處，有一座小型城池，叫“夫人城”，與襄陽城緊緊相連，城墻高6米多，周長60余米，城墻向北的一面上方正中有一石匾，上書“夫人城”三個大字，城墻下邊有碑刻，系清同治二年（1863年）襄陽人民為緬懷韓夫人所筑。

唐代詩人岑參在《餞王岑判官赴襄陽道》一詩中也提到夫人城：“故人漢陽使，走馬向南荊。不厭楚山路，只憐襄水清。津頭習氏宅，江上夫人城。夜入橘花宿，朝穿桐葉行。害群應自懾，持法固須平。暫得青門醉，斜光速去程?！?/p>

據(jù)資料記載，襄陽城是一座已有兩千多年歷史的古城。而夫人城的歷史最遠也可追溯至東晉，距今已有將近1700年。公元376年，前秦大將苻堅率軍消滅了東晉，又令其長子苻丕率十幾萬大軍分四路圍攻襄陽。東晉南中郎將、梁州刺史朱序鎮(zhèn)守襄陽，他錯誤地認為襄陽城三面環(huán)水，一面依山，易守難攻，前秦的軍隊全是北方人，不善水戰(zhàn)，不可能從漢水北岸的樊城渡江攻取襄陽，所以并不在意。朱序的母親韓夫人，早年跟隨丈夫朱燾南征北戰(zhàn)，行軍布陣，樣樣精通。一天，韓夫人登城巡視，檢查防御工事，她感到，敵人在東、南兩面久攻不下，肯定會改變戰(zhàn)術，避實就虛，從西北面進犯，而西北角一帶防御薄弱，很容易被前秦軍隊攻破。于是便當機立斷，叫兒子調(diào)遣人馬，加修城墻，派精兵強將前來把守。朱序覺得母親的話有道理，可是，自己手下滿打滿算只有5000人，連守城都顧不過來，哪里還能抽出人去修城呢？韓夫人回家后，帶領自己家的姑娘、媳婦、家婢100多人全部出動，全城婦女也爭先恐后地前來修城，不到兩天的工夫，就把殘破不全的城墻加高補齊了，還在西北城墻外，趕修了一座周長60多米的“城外城”。韓夫人又叫兒子把人馬集中在城西北角，自己帶領全城婦女身著戎裝，手持刀槍，把守在東、西、南三面有護城河的地方。時隔不久，前秦苻丕在襄陽城西北大舉進攻，朱序的軍隊拼力抵抗，戰(zhàn)斗十分激烈。朱序的軍隊終因寡不敵眾節(jié)節(jié)敗退，前秦軍隊破城而入。韓夫人帶領身邊的姑娘、媳婦、家婢100多名婦女阻擊敵人，萬箭齊發(fā)，截斷敵人的后援，苻丕的軍隊被上下夾擊，紛紛落水，損失慘重，苻丕帶著殘兵敗將離城而去。為了紀念韓夫人筑城抗敵之功，后人稱此段城墻為夫人城。明初在此擴建長24.6米、寬23.4米的子城，后世多次維修，上勒石額“夫人城”，并立有“襄郡益民勝跡，夫人城為最”等碑。

漢水悠悠，歲月流逝，歷史的塵埃湮沒了無數(shù)戰(zhàn)馬嘶鳴的殺伐戰(zhàn)事，歷史的長河浪淘盡無數(shù)風流人物。夫人城，也漸漸地褪去古戰(zhàn)場的面貌，成為一處吸引人們游覽賞玩的人文景觀。

我雖然只是襄陽郊縣的一個居民，并非嚴格意義上的“襄陽人”，但是對于襄陽古城，卻心系念之，在心里為其留了一大塊位置。每去襄陽辦事，我都會去那里徜徉一番。巍峨崢嶸的城墻，飛檐斗拱的城樓，皆由青黑的古磚壘就，延綿數(shù)里，拱衛(wèi)著襄陽古城。城墻外護城河千年環(huán)繞，流淌不息。河畔柳綠花紅，鶯歌燕舞。尤其夫人城一處，我更是情有獨鐘。遠遠看去，只見其北據(jù)漢江，江面波濤洶涌、蔚為壯觀；南牽北街老巷，那里幽深靜雅、古意盎然。

這些年來，我總是喜歡近距離地拜訪它，貼近它。在陽光明媚的春天，在水光瀲滟的夏天，在微風細雨的秋季，在白雪皚皚的冬日，無論什么時候去，它都像一位多年的老友，用自己獨特的方式等著我。在造訪它日子里，我會輕輕撫摸著它那被歲月剝蝕的墻磚，拔幾株瘋長的野草，靠在它那滿布青苔的墻體上，靜享美好的時光。尤其陽光明媚的時候，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城墻腳下的仿古街，琉璃飛瓦，雕梁畫棟。陽光化作一道道透亮的幕簾，把古香古色的街道折射得流光溢彩，會有穿越到古時的恍惚。往來的游人似乎置身于光與影的交織中，朦朧綺麗。城墻外漢江湯湯，奔流不息，時有舟船駛過，徒生江之動感。新建的小廣場人聲鼎沸，人們或坐或站，或奔跑戲鬧，或靜立一隅，各得其所，自得其樂。而古老的夫人城卻背靠著虎踞的峴山安詳?shù)仂o臥在陽光里，宛如一個耄耋老嫗，半睡半醒，偶爾睜眼，慈愛地看看四周。一切都顯得那么恬然、平和，仿佛一幅唯美的畫卷。

登上城墻，極目遠眺，你會發(fā)現(xiàn)另一種極致的美。漢江仿佛一條靈動的青鱗巨龍，從天際蜿蜒而來。江對岸遼遠處，銀白色沙洲上茂盛的茅草，仿佛巨龍的青綠色盔甲，泛著濃濃的綠色光澤。江心處，幾艘黑色的木船兒輕快地劃過，翩然而逝，只留下一串泛濺著浪花的漢江漁歌：“漢江水清魚跳舞，峴山峰綠鳥唱歌。銀魚煮面營養(yǎng)好，斑鳩下酒好味道。漢江沙洲割韭菜，峴山峰前捉花蛤。捉到花蛤比缸大，外婆看了笑哈哈……”

漢江的美便在這漁歌里唱了出來，而夫人城的倩影也在漢江的粼粼水波里生輝。

面朝此江，登此古城，給人一種“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皆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的豪情。江風乍起，城樓上戰(zhàn)旗獵獵，城頭的箭垛發(fā)出隱隱沉沉的嗚咽聲，似長嘯，似吶喊，似號角。一時間，江岸茅草綠波起伏，江面浪濤翻滾，仿佛千軍萬馬奔騰涌動。城頭的木塔樓也在風中吱呀吱呀地呻吟著，仿佛在訴說歲月的久遠和滄桑變化。沉默不語的是巍然站立著的一尊漢白玉女性雕像。她身披鎧甲，雙眼炯炯地注視著遠方，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緊握腰間的寶劍，英姿勃發(fā)，仿佛正指揮千軍萬馬馳騁疆場。她，便是這座古城的主人、一個傳奇性的歷史人物——韓夫人。正是她，當古城危難之秋，拔劍而起，率領襄陽人的祖輩們抗擊強敵，創(chuàng)建了不朽的功業(yè)；正是她，在黑云壓城之際，豪氣干云、視死如歸地奮起戰(zhàn)斗，才保衛(wèi)了這一方美麗的水土免遭荼毒；正是她，襄陽古城才得以名留青史；正是她，使?jié)h江文明更加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可以這樣說，是漢江催生了朱序、苻丕之戰(zhàn)，是漢江成就了朱序之母韓夫人的驚世壯舉。

站在夫人城上，面朝漢江，我在心里告訴自己：如果沒有漢江，一定不會有襄陽古城，沒有襄陽古城，一定不會有夫人城。

站在韓夫人的漢白玉雕像邊，伴隨江水“嘩嘩”拍打岸堤之旋律，我走進漢江的夢境：戰(zhàn)馬嘶鳴，殺聲震天，江水如潮、波濤洶涌，重重地拍打在渾厚的墻身上，怒吼著，咆哮著，呼喊著。一支支利箭呼嘯而來，鋒利的鐵簇深深地扎進厚實的城墻，碎屑四濺；一團團滾木燃燒著從城頭轟然滾下，狠狠地砸在鐵甲環(huán)護的身軀上，又滾到墻腳，撞豁了城墻腳排水溝的橫石。城頭上旌旗獵獵、戰(zhàn)聲四起。一位女將軍，銀甲紅袍、佇立城頭，寶劍出鞘……

古城經(jīng)歷著歲月的滄桑，沉淀下沉甸甸的歷史，從野蠻到文明，從戰(zhàn)爭到和平，從和平到富強。巾幗不讓須眉的韓夫人壘砌的城墻用剛強的身軀保衛(wèi)著一方水土的安寧祥和?，F(xiàn)在，和許多曾經(jīng)的輝煌一樣，夫人城已孤寂地隱退在歷史的一角。我至今都還清晰地記得第一次看到夫人城時的情景。那是我隨父親從通山縣回南漳不久的一天，父親帶著我們姊妹四人來襄陽玩。那是一個秋季的黃昏，夕陽下的城墻斷壁殘垣，長滿雜樹和荒草，到處都是一派荒涼頹廢的景象。韓夫人當年指揮千軍萬馬時站立過的塔樓搖搖欲墜，漆面斑駁、陳舊不堪；樓內(nèi)蛛網(wǎng)橫掛、灰塵撲面……樓外城下，漢江水波浩渺，陡生荒涼。那一刻，不到八歲的我內(nèi)心除了震撼，更徒生一份與年齡不相符的心酸。

后來，古城的境遇漸漸好轉(zhuǎn)。特別是1982年以后，襄陽市人民政府挖掘漢江文化，打造古城名牌，對襄陽古城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修葺，特別是對夫人城的修葺，投入了較大的人力物力。首先是建紀念亭于夫人城上，內(nèi)塑韓夫人漢白玉立像，將垮塌的城墻修繕完整，城墻上叢生的荒草雜樹也不見蹤影；其次是將木制的塔樓重新刷上朱紅色的漆，就連城墻腳也植上綠瑩瑩的草皮和五顏六色的花木。文物部門還定期對夫人漢白玉雕像修繕清洗，使其常年潔白無瑕、光彩奪目。如今的夫人城，周圍高樓環(huán)立，眾星捧月般環(huán)繞著它，傲立于漢江南岸。一入夜，霓虹勾勒出城墻的輪廓，倒映江面，令人仿佛置身奇幻的夢境。

夫人城，連同它所拱衛(wèi)的襄陽古城，不愧是點綴在江漢大地上的天寶物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