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風（組詩）

曉岸

有所同

我想念那明亮的秋天

那些寂靜的午后

漫長的葉落，林中

無止無盡的風吹

沒有一種相同的顏色

可以抵抗夜晚的黑

沒有哭泣能掩蓋疼痛

山谷中，風聲只能帶來回憶

一一難以復制的悲歡……

一年一年，艱難的眺望

須發(fā)漸白。你可以忽略

它們秋霜一樣的輕

甚至可以裝作遺忘

每一個下雪的夜晚

埋在人間的那些微涼的不安

而你，一再轉(zhuǎn)身

像迎接暴雨的山谷

沉默得讓我無從觸摸……

有人等你歸去

山林中殘雪未盡。凍土下

輕微的蠢動回蕩在寂靜的黃昏。

離去的人將消息留在了

泥濘的枯草中。

這一次將會不同。松湖之畔

小野鴨開始振翅低飛，我好奇它們

不明的來路勝過了解它們的夢想。

有人點燃了樹枝和枯草

白色的煙塵消失在群山之上

它們是記憶的種子

在午夜結(jié)出滿天的果實。

這一次將會不同。夜半的月光

勾勒出樹木幽暗的倒影

群山沉寂，還有未熄的燈盞

搖蕩在安靜的角落……

二十二連

從林場西渡結(jié)烈河，一條沙礫大道

在細雨后赭黃而濕潤。

采蕨菜的女人們從山溝里出來

在檢查站前和寂寞的護林員說笑。

不遠處，養(yǎng)蜂人將蜂箱運進

林中空地，他的小狗在草叢里

獨自嬉戲。遠處的坡地上

種玉米的老丁和他兒子在

地邊歇息，抽著旱煙。

在坡地和叢林之間

稀疏的房屋點綴著下午

空曠的一刻。你在哪里？

像夢一樣的影子和時光，

跟隨在散學的孩子后面

涉過淺淺的流水就不見了。

它們濕了，軟了

沉陷進灌木叢和草窠里。

你找不到回來的路

就像離鄉(xiāng)者丟失了歸程的車票。

現(xiàn)在記憶遠去

空曠的更加空曠。

沒有女人，也沒有狗

坡地上荒草搖曳，

生銹的車輪在路邊靜靜朽爛。

而你輕輕到來

從六月到九月，你短暫的移動

改變的只有風吹拂的方向：

從傾斜的山地

從茂密的雜木林

從你簡單而不安的內(nèi)心。

答友人書

回去，談到逝去的時光

仿佛我們已老，經(jīng)不起回憶的折磨

把握不住的一切就像

五月之后的群山，沉重而繁盛。

我何嘗不渴望掙脫這凡俗的肉身

糾纏幻與真之間，

仿若不斷被鍛打的鐵釘

最終在某塊木頭里沉默和朽爛。

但是自然不會。

松湖漸漸溢滿湛藍的湖水

遼闊的大地鳥起獸伏，

它們留下糞便和草籽

培養(yǎng)了茂密的樹木和星辰

以及生活中不真實的部分。

人世廣闊呵，誰曾等待，

有誰曾打開過每一扇通往黑暗的門

讓敬畏的心再次充滿恐懼。

而現(xiàn)在我藏有罪禍之心

潛伏記憶的陰影下

小心地生活，每個夜晚過后

和熄滅的星辰交換一次

秘密。

也許是風

每一次撿拾，每一次轉(zhuǎn)身

我感覺有誰在窺視。

我是一個旅者

一個過客，這滿山遍野的色彩

填充不了心靈的深淵。

那么陡峭，即使蒼涼的暮色

也無法攀緣。

每一年，虛幻的漫游

過度地消耗了心靈。

讓我離那些晃動的群山更遠，

而夜里閃光的溪澗，

在清幽的月色里止住聲息，

小心地為那些沉睡的卵石清洗記憶。

我站在樹影里，

樹影就像一大團火焰寂靜地

燃燒。包圍著我

想要除去我的痕跡。

我是一個旅者，一個過客；

我來與不來都無法修改

這季節(jié)的合影。它們靜靜移動

在每一縷不確定的星光下，

在每一次驚醒的心中。

夢見父親

天還沒有黑下去

樹枝間不時有雪散落

我看見他頭上微微蒸騰的白氣

他一定是疲憊的。我了解他對我

寬容的忍受，那是一個父親

最大的限量。如今他走得很快

在我前面，遠遠地仿佛一個漂移

的黑斑。雪，永不停息

一點點洗舊我的面孔

我擔心他不再認得，我不敢抬起身

匍匐前行，在路上

彎月正升起在寒冷的山巔

我不敢再想起那些貧瘠、痛苦和

已經(jīng)失去的事物

不能告訴他我的心是多么

絕望。雪，永不停息

橫亙在我和他之間

路上茫茫一片，就像生活的

灰燼。多少次

我想對他說出那些深埋心底的愧疚

告訴他，死亡已不能讓我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