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亞凌
給我掛個(gè)牌
◆ 張亞凌
“幾天前到處貼尋人啟事,人今天才找到。西溝邊。都死硬了。”父親一推門進(jìn)來就開始嘮叨,“人老了,真恓惶,誰能想到,這一出去,就回不來了?!?/p>
兒子在電腦上“挖坑”、聊天,聽見了父親進(jìn)門、說話的聲音,只是沒有搭腔。父親的聲音一直很大,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是聾子。兒子搖搖頭,撇嘴笑了。
兒子突然覺得有些奇怪:小時(shí)候吧,一聽見父親的高喉嚨大嗓門,就覺得心里很踏實(shí);現(xiàn)在,父親一開腔,就覺得腦袋“嗡”的一下,好像扔進(jìn)了一枚炸彈。他甚至害怕父親開口,特別是有同事、朋友時(shí)——父親大聲吼著的幼稚,真讓人受不了!
“前一段吧,一個(gè)老太太走丟了,找到時(shí),死得硬邦邦的;現(xiàn)在,一個(gè)老頭子又走丟了,尋見了,也死得硬硬的;好像年前還把一個(gè)老漢走丟了?!?/p>
父親還在客廳里一個(gè)人嘮叨著。
可能拄著鞋柜還在換鞋吧。父親的手腳是越來越不利索了。不過,“人老話多”這一點(diǎn)卻是真的。兒子想到這兒,又是搖搖頭,依舊在挖著自己的“坑”,聊著自己的天。
“這才幾天?四五天前吧。才貼在電桿上尋人,人剛知道有個(gè)老頭子走丟了。今天尋見了,就是死的。人的命咋就這么脆,說斷就斷了?唉——越活越?jīng)]意思了?!?/p>
父親還在自言自語著,似乎他才不在乎有沒有人搭理,有沒有人聽自己說話。
“真是的,隔一段就把老太太老頭子丟了,一找到,還都是死的。咋回事?肯定也是找的人不積極……”
父親的嘴就像壞了的水龍頭,只是咕嘟嘟地顧自流著,才不管有沒有誰接住他的話。
倒是兒子沉不住氣了,開了口,說:“轉(zhuǎn)回來了就進(jìn)屋歇歇吧,不要總是嘮叨?!?/p>
“我不累,歇啥?”父親接了句,“我以為屋里沒人呢,你還在呀。我都說了半天,咋不吱聲?”父親的聲調(diào)里有了明顯的情緒,“人老了,就惹人煩,惹人眼黑?!?/p>
兒子說:“不是呀,你一進(jìn)門就一直自己說自己說,我就插不上話?!?/p>
“你不和我說話,我不就得和自家說?”父親又說,“我給你說清楚講明白,到我也啥都不知道了,你就給我胸前掛個(gè)牌牌,真的走丟了,別人也知道往哪送。”
“操那閑心干嘛,你這不好著哩?!眱鹤拥穆曇魪臅坷飩髁顺鰜?,“再不要胡想,那是自尋煩惱。”
“我給你說的記住沒?到我也啥都不知道了,你就給我胸前掛個(gè)牌牌。聽見沒?”
“哎呀呀,你操心就是多?!眱鹤佑悬c(diǎn)不耐煩了,“你都啥也不知道了,不好好呆在屋里,還往外跑?不丟你丟誰?真是的。”
“我要是真的啥都不知道,像人家說的老年癡呆了,咋能知道啥事能干,啥事不能干?”父親好像較上勁,“你小時(shí)候我拉著你逛街,跟在你屁股后面到處跑,怕你有個(gè)閃失?,F(xiàn)在你拉著我的手上過街?我拄的是拐杖……”
“好好好,到你啥都不知道了,我給你胸前掛牌牌還不行?不就是掛個(gè)破牌牌的事,多大的事,又頂上牛了,犯得著嘛?”兒子的語氣是明顯的不耐煩。
“那咋只是掛牌牌的事?還是破牌牌?你那破牌牌愛給誰掛就給誰掛去,反正我不要你的破牌牌。”父親像吼一般。
“得得得,你又生氣了?!眱鹤訌臅坷锍鰜砹?,“我將來給你掛個(gè)……金的咱掛不起,掛個(gè)銀牌牌,總行了吧?不要叫人看到牌牌是銀的,再打劫了,人還更不安全了……”
父親獨(dú)自去了陽臺(tái),兒子依舊不陰不陽不咸不淡地說著。
發(fā)稿編輯/浦建明
插 圖/魯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