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新財
一
這是一個大雜院。在這個大雜院里居住著兩家異地的鄉(xiāng)下人。他們是兩對夫婦,互不相識,沒有往來。事有湊巧,這兩家人中,又都只有一個人常在大雜院里居住,而另外一個都不?;貋?。一家是女人在家,而另一家是男人在家,不知情的人會誤認為他們是夫妻呢。
在這種色彩籠罩下,便發(fā)生了這樣不同尋常的故事。
李東和自己的女人來自河澤鄉(xiāng)下。他們來青島有一年多了,日子過得平穩(wěn),有序。他們一來青島就租住在這個院落里的東頭那三間正房。而徐菊花與她的男人是才來青島不久的。他們也租住在這個院落中。徐菊花租住在西端的兩間正房。李東與徐菊花家之間在院落中沒有隔墻或是欄桿,也沒有其它障礙物。兩家同住在一個院子里,來往暢通無阻。兩家房屋與房屋之間有一個公用的廚房。他們進出院落時,共同走一個院落大門,還共用一個廁所。這樣一來,兩家人在生活中的接觸就多了。
徐菊花家做飯的炊具放在廚房東墻的西側(cè),而李東家的炊具卻放在東側(cè)。廚房的面積只有一間房屋那么大,兩家人共用不是太寬敞,顯得有點擁擠。如果遇上兩家在同一個時間做飯,就會發(fā)生背靠背,臉對臉,身體之間偶爾還會發(fā)生摩擦的現(xiàn)象。
最初因為陌生,他們之間很少說話。也都盡量錯開做飯的時間,這樣都不會覺著尷尬。
李東從徐菊花肢體動作上判斷這是一個來自鄉(xiāng)下的女人。徐菊花的上身只穿著一件半白半黃的襯衫,松松垮垮,幾乎沒有第二件可換洗的上衣了。這種著裝著實讓李東認定她是來自很窮的鄉(xiāng)下。徐菊花不但沒有得體的衣服,還從不穿內(nèi)衣。她認為內(nèi)衣緊貼皮膚對身體不好。這樣一來就發(fā)生了一次讓她記憶深刻的事情。那次她和李東同時在廚房做飯,李東的胳膊偶然碰到了徐菊花的乳峰上。雖然那是發(fā)生在如同流星即逝的瞬間,可兩人心里都有了感應(yīng),臉?biāo)⒌亩技t了。后來李東就常想起那軟綿綿的感覺。這讓他產(chǎn)生一種幻想。
那時李東還不知道徐菊花的名字。
徐菊花曾經(jīng)告訴過李東她姓徐。她認為兩個人只是住在同一個院落里,沒有過多來往,是否告訴全名無關(guān)緊要。
當(dāng)時徐菊花也不知李東姓李。她沒有問,也不想問。她認為這個男人與她的生活無關(guān),就不想多嘴了。
徐菊花出來打工前的那個夜晚,她男人劉為陽在被窩里嘮叨了一個晚上。劉為陽說的話題都是關(guān)于跟城里男人打交道方面的事情。劉為陽生怕徐菊花跟城里的男人跑了。徐菊花聽出劉為陽話中的意思。她很煩心。她一裹被子,翻了個身,就到炕的另一邊去了。
劉為陽看徐菊花不理他,眉毛擰在了一起,趴在被窩中吸起旱煙來。不一會,屋里就煙霧繚繞了。他有點生氣地說:“我這是為了你好,王二的老婆能不能?沒到城里幾天,不就被城里的男人弄大肚子了嗎?”
徐菊花反駁說:“她是她。我是我。你說這話不對,就好像我一到城里,就被城里的男人弄大了肚子似的。”
劉為陽說:“我這不是為你擔(dān)心嗎?如果走到那個地步,不就晚了嗎?!?/p>
徐菊花把身子一轉(zhuǎn)說:“我不去城里也行,有本事你掙錢,蓋個新房子。你看咱也不能總住在這種破房子里呀?!?/p>
劉為陽頓時無語。他是一個不求上進又還有些膽小怕事的男人。村子里的年輕夫婦幾乎都蓋上了新房,只有很少的幾戶人家沒有蓋了。過去村里人日子過得也都不好??蛇@幾年他們?nèi)ケ鄙蠌V深打工,改變了家中的生活面貌。徐菊花也讓劉為陽去城里打工,可劉為陽仿佛得了城市恐懼癥,就是不肯去。徐菊花話說多了,劉為陽就會把眼睛一瞪,理直氣壯地說:“去城里做啥?掃大街呀!那不是糟蹋自己嗎?”
徐菊花說:“靠出力氣掙錢有什么不好?你的面子就那么重要嗎?”
劉為陽說:“我總覺著到城里打工不踏實,沒有安全感。”
徐菊花說:“就你怕。城里又不是狼窩?!?/p>
劉為陽不說話了。無論徐菊花怎么勸他去城里打工,依舊是無動于衷。他仍然是每天去田里,早出晚歸。田里本也沒有那么多農(nóng)活,他便在田里坐著看風(fēng)景,不到時間不回家。劉為陽把他的那點收入全都寄托在那幾畝地上。
徐菊花忍不住了,決定自己到城里去打工掙錢,改變生活,過上好日子。
劉為陽看徐菊花決心已定,他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晨終于改變了態(tài)度,跟著徐菊花一起去城里打工了。
徐菊花帶著劉為陽來到沿海城市,開始了打工的新生活。
二
面對大城市的繁華與喧囂,徐菊花和劉為陽有點不知所措。初來城市讓他們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劉為陽在一個老鄉(xiāng)的引薦下到建筑工地上做力工。徐菊花暫時沒有找到工作,便也跟著去了建筑工地。工地才開工,工人們還沒有完全到崗,宿舍還有空床,他們就住到工地上了??蓻]過多久,工地上陸續(xù)來了好多工人,住的地方滿了,徐菊花不得不另找地方。其實,工頭也給他們找了個住的地方,可劉為陽沒同意。他執(zhí)意讓徐菊花到城里租房子住,因為他發(fā)現(xiàn)工頭看徐菊花的眼神不懷好意。徐菊花沒有住樓房的習(xí)慣,更不舍得花那么多錢去租,她認為能住就行了。就這樣,徐菊花住進了貧民區(qū)的院落里。
城里雖好,可人與人的收入還是有區(qū)別的,并且差距很大。徐菊花在樓群中的一個角落,找到了一個大雜院。這里的大雜院很多,一個連著一個,連成了一片。院落與院落之間相通的是又陰又潮濕的小巷子。因通風(fēng)不好,巷子中散發(fā)著刺鼻的氣味。這種現(xiàn)象與現(xiàn)代化的城市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政府正在逐步對這類住宅區(qū)進行改造。這里的居民有的已經(jīng)搬到新買的樓房里去了,有的還住在這里,等著政府拆遷。搬走的居民就把閑置的房屋出租給來城市打工的異鄉(xiāng)人。租戶們生活非常節(jié)約,通常是幾家人同租住在一個院落里。
徐菊花和李東就是租住在同一個院子里的外鄉(xiāng)人。
徐菊花租住的院落很大。她住進去才知道院落里還住著李東家,房東事先沒有告訴她。她有一種上當(dāng)受騙的感覺,可租金已交,如果不住,房東老太婆也不會退給她。她只好忍氣吞聲地住進這個院落。
房東老太婆看徐菊花不高興,翻著白眼,嘲諷地說:“你花這么少的錢,還想獨自占用這么大的院落,這可能嗎?再說,你一家人那么少,也住得太空了。城里人雜,事多,晚上你不害怕嗎?”
徐菊花說:“這不是錢多錢少的事。也不是與另外人家同住在一起的事。而是你應(yīng)該提前告訴我,讓我有個心理準(zhǔn)備?!?/p>
房東老太婆解釋說:“我當(dāng)時忙忘了,要不肯定會跟你說的?!?/p>
徐菊花認為房東老太婆在說謊話。房東老太婆說:“這房子租給你多便宜呀。你跑遍城里也租不到這么便宜的房子了。你要是不想住,我也不攔你?!?/p>
徐菊花說:“房租錢你退不?”
“這還用問嗎。錢肯定是不退的了。我為你忙活了這么長時間,咱們兩個人無親無故的,總不能白讓我忙活吧?!狈繓|老太婆說,“你就安心地住下吧。房子住得好不好沒有關(guān)系,能省點錢才是正事。如果實在想不通,你就去租樓房。樓房好,可租金也多。”
徐菊花沒有心思跟房東老太婆繼續(xù)說下去。她很是無奈,就這樣住了下來,與李東成為了同院落中的鄰居。
李東抱著雙肩,站在自己的門口,看了一眼走進院落里的徐菊花沒有說話,稍停一會,轉(zhuǎn)身進屋了。
徐菊花不知道與自己同住在這個院落里的男人是干什么的。她看這個男人穿得干凈利落,皮鞋也有光澤,就覺得他有較好的工作和穩(wěn)定的收入。
李東覺得徐菊花是個初到城里的女人。這個女人住到院落里讓他有些不安。他想去找房東老太婆,又認為這樣去太直接了。他認為還是找個適當(dāng)?shù)臅r機,對房東老太婆說這件事比較好。
徐菊花是有男人的女人。她不應(yīng)該想得那么多。可她的男人劉為陽在建筑工地上干活,工作時間長,還管吃住,這樣才沒跟徐菊花一起來租房子。
劉為陽除了在陰雨天時,工地不能施工可以回家外,每周只有一個晚上,可以到徐菊花租住的院落里。工頭平時不允許建筑工人隨意離開工地。建筑工人大部分都來自鄉(xiāng)下,城市環(huán)境復(fù)雜,工頭怕出意外,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這樣一來,徐菊花租的房子平時只有她一個人。
李東看幾天來就徐菊花一個人住,有些不解。他想這個女人不會沒有男人吧?他與這個女人共用一個廁所,一個廚房,實在是不方便。那天他遇到房東老太婆說:“你換一個男租戶好不好,女的太不放便了。”
房東老太婆一笑,不以為然地說:“人家女的都沒說不放便呢。你一個男人倒有事了。你是不是打她的主意,心里有鬼了?人家有男人,只是在建筑工地干活,不?;貋矶选!?/p>
李東恍然大悟地說:“她有男人呀!這就好?!?/p>
房東老太婆說:“當(dāng)然有了,就算是沒有,還能怎么著你嗎?你是個男人,又有老婆,你怕什么呢?”
李東說:“不是怕,我在意名聲。這要傳出去我和一個單身女人住在一起,那多不好。”
房東老太婆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你也是有老婆的男人。你要有想法,讓你老婆知道了,她能放過你嗎?你就別瞎想沒有用的了。安心住著吧?!?/p>
李東有點無話可說了。房東老太婆的手機響了,她一邊接手機,一邊朝遠處走去。李東的老婆叫邱月。一個月前,岳母生病了,邱月就回老家護理老人去了。平時就李東一個人住在出租屋里。
劉為陽在徐菊花住進這個院落里的第四天回來了。那天下雨,建筑工地不能正常開工。他披著一塊黑色塑料布,小跑著沖進院落里。
李東透過窗戶看到從院門外進來的劉為陽,覺得劉為陽配不上徐菊花,兩人差距太大。他想不通徐菊花為什么會嫁給劉為陽。
徐菊花已經(jīng)在一家銀行的餐廳找到了工作。雖然只是餐飲工作,可她的思想?yún)s發(fā)生了變化。這與她接觸新的工作環(huán)境有關(guān)。銀行是服務(wù)性行業(yè),工作人員不論在著裝還是說話方面都有著嚴(yán)格的要求。徐菊花用僅有的一點錢,買了一套不上檔次的衣服。可這件衣服卻把她打扮得風(fēng)韻十足,也引起了李東的注意。
李東有些心動,總想多看幾眼徐菊花。他想在徐菊花做飯的時候,也到廚房去一起做。
徐菊花從李東碰到她的乳房后,就有意錯開做飯的時間。就算錯不開了,兩個人在廚房也盡量保持著有限的距離。如果李東洗菜,她就去炒菜,如果李東炒菜,她就去做飯。可她總能聞到李東身上的香水味。這要比劉為陽身上的汗水味好聞得多。劉為陽身上除了總是散發(fā)著汗水味外,還帶著煙味與臭腳氣。他們都是男人,卻有著不同的味道。
她怎么能把自己的男人與陌生男人相比較呢。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想??伤乖诓恢挥X中這么做了。她為這種發(fā)現(xiàn)焦慮不安,心神不寧,可內(nèi)心深處卻好像又有著隱約的期待。
三
徐菊花對銀行餐廳的工作是比較滿意的。她每個月能掙七百多元的工資,中午飯還在單位吃。除去花銷,能剩下一半,這樣她就知足了。她還是第一次感受到這么好的工作環(huán)境。
銀行是講究整體工作環(huán)境與形象的。工作人員穿著都很得體,徐菊花也不能例外。剛到城里,她還沒有完全適應(yīng),有許多事做得不能與同事合上拍,必需盡快改變,否則就會被辭退。她做的飯不合城里人的胃口,因此只能給餐廳的大廚師當(dāng)下手,做些洗菜、切菜之類的活。
大廚師是一位中年男人,胖胖的,個子不高,目光卻銳利無比。徐菊花的直接領(lǐng)導(dǎo)就是大廚師。大廚師下面管著兩個女人。另外一個是城里的下崗職工,長得小巧玲瓏,皮膚白凈,說話也快言快語的,大家都叫她“小喇叭”。小喇叭這人挺好,雖為本地人,卻不欺生。大廚師和小喇叭對徐菊花都不錯,三人團結(jié)一心,關(guān)系也很融洽。
人熟悉了,總要開玩笑的。小喇叭得知徐菊花的男人在工地干活,她和另一個男人同租住在一個院落里,就開玩笑地說:“那個男人晚上沒有去敲你的門嗎?”
徐菊花的臉紅了,不好意思地說:“你胡說些什么呀。”
小喇叭說:“你多性感,男人一看你,就會想入非非了?!?/p>
徐菊花說:“去你的吧。你可別把我想得那么壞。”
小喇叭說:“你這是假正經(jīng),裝正經(jīng)。”
徐菊花在鄉(xiāng)下上過幾年學(xué),村里人都認為她能說會道的。可她在小喇叭面前就一敗涂地,接不上話了。小喇叭的話讓她的心里熱熱的。
徐菊花領(lǐng)到第一個月工資的時候,請大廚師和小喇叭吃飯。小喇叭說:“你要請,就請大廚師吧。我就不用了。”大廚師推辭說:“咱們都在餐廳做飯,還自己掏錢去吃什么飯呢。你才來城市,看家里是不是需要置辦什么東西,省下錢購置一些生活用品吧?!毙炀栈ū銢]有強請,她給小喇叭買了一條好看的紗巾,給大廚師買了一條香煙。
徐菊花想給家里買一個電飯鍋。劉為陽聽說電飯鍋要一百多元,就說:“這不是糟蹋錢嗎?我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工地上吃,你也多數(shù)在單位吃,花一百多元買個電飯鍋,有這個必要嗎?”
徐菊花說:“當(dāng)然有。就算將來咱們不在城里打工了,也能拿回老家用?!?/p>
劉為陽不做聲了。
徐菊花想了想,為了省錢,第二天下班后,她去舊貨市場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用六十元錢買了個舊電飯鍋回來。她把電飯鍋拿回家,做出的米飯香,還好吃。幾天后,徐菊花煮飯時剛插上電源,就被電了一下。她想拔掉電源,伸出手就感覺到電波了,胳膊麻麻的,被彈了回來。她尖叫著跑出屋,去找李東。
李東穿著短褲,光著上身,正對著鏡子梳理頭發(fā)。他看徐菊花一臉驚恐地推開房門闖進來,也有點驚慌。他問:“怎么了?”
徐菊花說:“漏電?!?/p>
李東急忙來到徐菊花的屋里。他看到電飯鍋還在冒著煙,拉下了電源的開關(guān),轉(zhuǎn)過身又拔下電飯鍋的插頭,重新推上電源開關(guān)。這一連串動作是那么的利落。
一場虛驚過后,徐菊花才意識到自己失禮了。她怎么能隨便跑到李東的房里呢。李東也感到自己穿得很少。房里尷尬的空氣流動著,徐菊花的臉?biāo)⒌丶t了。
李東說:“你買的是舊的吧。電器用到年限,就不能再用了。這樣太危險。你要用,就用我的吧。反正我一個人,也總是閑著?!?/p>
徐菊花沒有反應(yīng)。她的目光禁不住又看了一眼李東。李東沒有多說什么,急匆匆地離開,回自己屋中去了。徐菊花關(guān)上房門,躺到床上,卻沒有心情去做飯了。
這一夜,徐菊花的腦海里總浮現(xiàn)出白天的情形。她希望劉為陽能在這時回來,可劉為陽沒有回來。
四
劉為陽是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回來的,那天他發(fā)了工資。建筑公司發(fā)工資不及時,已經(jīng)幾個月沒有發(fā)工資了,這次讓劉為陽趕上了。工友們都說他的運氣好。他一路上心情不錯,哼著小曲。
徐菊花還沒吃飯。她問劉為陽想吃點什么。劉為陽說在工地上吃過飯回來的。徐菊花想了想說:“咱們把李東叫過來,請他吃頓飯吧?!?/p>
劉為陽想不起李東是誰,便問:“哪個李東?干什么的?”
徐菊花說:“就是同住在這個院子里的那個男人?!?/p>
劉為陽知道這個院落里還住著另外一戶人家??伤緵]見過這家人,讓他請吃飯,總得有個理由吧。
徐菊花看劉為陽沒有表態(tài),就一五一十地把那天電飯鍋漏電的事情講述了一遍。劉為陽聽過后說:“早知這樣,還不如到商城里買個新的呢?!?/p>
徐菊花說:“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說那也沒意義了,還是說眼前的事情吧?!?/p>
劉為陽說:“眼前還有什么事?”
徐菊花說:“請李東吃飯的事情呀。你說請,還是不請?”
劉為陽看了看徐菊花的表情,認為這飯徐菊花是想請的,他如果不同意,就會發(fā)生不愉快。他答應(yīng)著說:“請吧??稍趺凑埬??”
徐菊花胸有成竹地說:“這你就不用管了。咱就在家請?!?/p>
劉為陽看徐菊花請李東吃飯這么高興,心里犯嘀咕,心想自己的女人與那個男人之間不會發(fā)生見不得人的事情吧?想到這里,心里就不快。
徐菊花興沖沖地出了屋,不一會就回來了。她手中拿著酒,還拎著幾小袋涼菜。她把東西往桌子上一放,擺弄著說:“你去叫李東吧?!?/p>
劉為陽說:“你讓我去叫?”
徐菊花一轉(zhuǎn)臉:“你不去叫,難道讓我去叫嗎?!?/p>
劉為陽生性內(nèi)向,不愛同陌生人說話。家中的大事小情,露臉的事都落在徐菊花的身上。這次他不出面也不行了。他不能讓自己的女人去請一個陌生男人來家中喝酒。他站起身,拖著兩條沉重的腿,朝李東住的屋走去。
李東還真沒有吃晚飯。他不知道劉為陽來有什么事,客氣地說:“來,屋里坐?!?/p>
劉為陽站在門口說:“不了?!?/p>
李東問:“你來有事嗎?”
劉為陽說:“就是想請你過去喝兩口。”
李東笑著說:“請我喝什么酒呀。你比我年長,如果請,也得我請你呀?!?/p>
劉為陽看李東沒有去的意思,便說:“聽菊花說,那天電飯鍋漏電時,多虧你過去幫忙了。”
李東本想推脫,可一聽“菊花”這個名字,就動心了。他答應(yīng)著說:“好吧。今晚咱就喝兩口。同住在一個院落里,相互認識一下,也是好事。那就我請你們吧。”
劉為陽沒有接著說。他看李東拿起桌上的一個小瓶,朝門口走來,便轉(zhuǎn)身先回屋了。徐菊花已經(jīng)把菜擺上桌了,品種不少,還算豐盛。徐菊花看劉為陽一個人回來,就說:“他怎么沒有來呢?!?/p>
劉為陽說:“在后面呢。”
李東進來說:“這么多菜,真是麻煩大哥大嫂了?!?/p>
劉為陽說:“坐吧?!?/p>
李東把手中的小瓶遞給徐菊花說:“這個是給你的?!?/p>
徐菊花看了看小瓶,不解地問:“這是什么?”
李東說:“香水?!?/p>
徐菊花沒想到李東會送香水給她,說:“我不用香水?!?/p>
李東說:“你拿著吧。城里女人都用這個?!毙炀栈ㄖ朗褂孟闼暮锰?,每天她都能聞到小喇叭身上的香水味,讓她羨慕得不得了?,F(xiàn)在李東送給她,她沒有推辭下去,爽快地接下了。
劉為陽沒想到李東會送禮物給自己的女人。他心里不高興,本不能喝酒,還是強迫喝著。可喝了沒幾杯,就醉了。
徐菊花非常高興,陪著李東喝。李東的酒量也不是太大,兩個人喝得都有些醉意了。李東站起身,晃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屋。徐菊花把李東送到門口,看著夜色中離開的李東,心里突然產(chǎn)生了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在她人生中第一次出現(xiàn),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李東在一家星級賓館做客房保潔。他把客人還沒用完又不要的物品帶回家。這樣一來,他不用花錢,還總能讓身上散發(fā)著香味。這是他與別的打工者不一樣之處。他臉上總是光澤照人,也吸引著徐菊花的目光。
徐菊花通過這一晚,得知李東是有女人的。他的女人回老家了。這樣讓徐菊花有點失落。
五
李東這一夜沒有睡好,幾次醒來幾次睡去,徐菊花的面孔總浮現(xiàn)在他眼前。不知不覺中天就亮了。他起來時,劉為陽正出門去上班。他透過玻璃窗看著劉為陽離開的背影,心想這個沒本事的男人卻找了那么好的女人。
徐菊花起來后,洗過衣褲往院子里晾。她用手甩了甩衣服,把衣服展開。這時,她無意中看到李東在看她。四目相視,如同放電一樣,激情四射,她急忙收回目光。
李東從屋里走出來說:“女人就是愛干凈。”
徐菊花說:“你比女人還干凈呢?!?/p>
李東說:“這是被工作逼的,都是沒法子的事情?!?/p>
徐菊花說:“你那工作不錯,太陽曬不著,雨淋不著的。多好?!?/p>
李東說:“你的工作也不錯嘛?!?/p>
徐菊花說:“我的運氣好。說真的,來城里之前,我沒有想到能找到這么好的工作,現(xiàn)在挺滿足的?!?/p>
李東說:“只是你家大哥的工作不好?!?/p>
徐菊花不想聽李東說劉為陽。她認為提起劉為陽有丟臉面的感覺:“他一沒技術(shù),二沒文化,三長得也不出色,只能就這樣了?!?/p>
李東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沒接。徐菊花說:“你的手機多少錢?”
李東說:“不貴。”
徐菊花說:“也不便宜吧?!?/p>
李東把手機往徐菊花面前一遞說:“你要是不介意,送給你好了?!毙炀栈哪芤思业氖謾C呢,一個勁地搖頭。李東正要轉(zhuǎn)身走,徐菊花喊住他。他身上的衣服破了。徐菊花要給他縫一下。李東看了一下時間,去上班還來得急,便把衣服脫掉,遞給了徐菊花。
這時院門開了,房東老太婆走進來。她看到眼前這種情景,有點不知所措。可她是個機敏的人,馬上轉(zhuǎn)變過來說:“你們都忙著呢。”
徐菊花紅著臉,沒有說話。
李東說:“我的衣服壞了,讓她給我補一補?!?/p>
房東老太婆附和地說:“這挺好的?!?/p>
李東明白房東老太婆是來找他的。他的房租到期了。他從兜里掏出錢說:“租金給你?!狈繓|老太婆嘴里說著不急不急,卻伸出手接過錢數(shù)了數(shù),不多也不少,就說還有事,走了。
徐菊花把李東的衣服縫好了,還給李東,看上班的時間到了,就走了。不過,她到單位時還是晚了幾分鐘。小喇叭開玩笑地說:“你老公是不是回家了?!毙炀栈]有辯解。
徐菊花上班的時候心不在焉地常走神。她生怕房東老太婆把早晨的事說出去。她認為那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房東老太婆添油加醋,那就更麻煩了。這一天徐菊花是在驚慌中度過的。
下班時,她有點不想回家。她怕見到李東,更怕見到房東。她在街上轉(zhuǎn)了好一會兒,覺得實在沒事可做,無處可去,無奈地回到院落里。
李東已經(jīng)回來了。他看徐菊花回來了,就到廚房做飯去了。徐菊花沒有去做飯,她不是想躲避李東,而確實是不餓。她身子沉沉的,想休息一下,躺到床上就睡著了。她聽到有人叫她,睜眼看是李東,便起身說:“你呀?!?/p>
李東說:“吃飯去。”
她說:“不想吃?!?/p>
李東說:“不吃飯怎么行呢,走吧?!?/p>
徐菊花來到李東的房間。飯菜已經(jīng)擺好了,這讓徐菊花產(chǎn)生了食欲。她說:“你還會做菜呢。”
李東說:“當(dāng)然了。人活著不會做吃的,那多沒意思?!?/p>
徐菊花認為李東是個多情的男人。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男人。她說:“你怎么想起請我吃飯了呢?”
李東說:“昨天你請我,今天我請你,這沒有錯呀。”
徐菊花說:“這不同。昨天是我們夫妻請你,今天是你一個人請我。”
李東不認為是這樣。
兩個人往屋里一坐,不像是同院落租屋的異鄉(xiāng)人,而像是一對家人。他們都是從外地來城市尋找夢想的人??蛇@種夢想又在何時能實現(xiàn)呢?他們孤獨的靈魂在此時赤裸地展現(xiàn)了。這一夜,徐菊花沒有回到自己的屋里。
李東和徐菊花在生理上是得到了滿足,可心理是不安的。因為他們不符合道德的。
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有點躲閃,時間一長,就疏忽了。那天反鎖的門就被打開了。李東的女人邱月站在門口。邱月看他們赤裸地躺在一起,氣得眼珠都要冒出來了。邱月沒有跟李東吵,轉(zhuǎn)身出了院落。
徐菊花擔(dān)心地說:“她會不會是去公安局了?那不是丟人丟大了嗎?”
李東滿不在乎地說:“去也沒事,咱們是自愿的?!?/p>
邱月找房東老太婆去了。她指責(zé)房東老太婆沒安好心,把一個女人租到那個院落里。房東老太婆也不示弱地說:“我家的房子,我想租給誰,就租給誰?!鼻裨驴丛诜繓|老太婆這兒說不出個理來,就走了。
房東老太婆早就猜測到徐菊花和李東會出這種事??蓻]想到兩個人能讓邱月抓住。她來到院落里,找到李東。李東不承認。她又去找徐菊花,徐菊花也不承認。這樣她也就沒多說什么??伤齽傋叱鲩T,就遇到劉為陽了。
劉為陽是在一個工友的攙扶下回來的。劉為陽朝她笑了笑,打了個招呼。她看劉為陽一瘸一拐的樣子,知道劉為陽受傷了,便問:“怎么了?”劉為陽說沒事,便朝院落中走去。
徐菊花看劉為陽受傷了,責(zé)備地說:“怎么不小心點呢?!?/p>
劉為陽說:“只是摔了一下,沒什么,休息一晚上就好了?!毙炀栈◣椭び寻褎殛枖v扶到床上。
那位工友叮囑劉為陽在家好好休養(yǎng),便回工地了。
房東老太婆停了一會兒,轉(zhuǎn)過身,也跟著進了院落里。剛才她本想把事情跟劉為陽說一下,看有劉為陽的工友在場就沒有說。
徐菊花看房東來了,拉過椅子讓她坐。
房東老太婆沒有坐,關(guān)心地問了幾句“疼不疼,沒事吧”的話,就問:“邱月沒有去找你吧?”
劉為陽搬到這個院落時邱月不在,便問:“邱月是誰?她找我干什么?我不認識她?!?/p>
徐菊花不想讓房東老太婆提起那件事情。她漲紅著臉說:“大姨,你還說呀!”
房東老太婆得知邱月沒有去找劉為陽反而有點急了,擔(dān)憂地說:“這事就麻煩了。她會不會是去派出所了呢?”
徐菊花畢竟是個心中有鬼的人。她聽房東老太婆這么一說,差點癱倒在地上。她害怕邱月把警察找來,不知道警察會怎么處理這件事情。
劉為陽看了一眼房東老太婆,又看了看徐菊花,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他說:“怎么了?”
房東老太婆說:“劉為陽,你信你的女人會背叛你嗎?”
劉為陽有點火了:“這是誰在胡說八道?!?/p>
房東老太婆說:“你真不信嗎?”
劉為陽說:“我當(dāng)然不信了?!?/p>
房東老太婆說:“那就好,那就好?!?/p>
劉為陽又問是誰說的。房東老太婆說是邱月說的。劉為陽說她是在胡說。他說這話時有些惱怒。他是不可能承認這種事情,這樣的事,只能體現(xiàn)出自己的無能。
徐菊花沒有想到劉為陽會這么袒護她,信任她。這是出乎她的意料,讓她有些感動。她與劉為陽結(jié)婚這么多年,還沒有幾件能讓她感動的事情呢。
房東老太婆看劉為陽態(tài)度這么堅決,放心多了。她不想多呆,就安心地走了。她才出了院落,迎面遇到邱月領(lǐng)著兩個警察走過來。她不想上前搭話。可邱月卻對警察說:“這就是房東?!?/p>
老太婆不怕警察。她沖著邱月說:“我是房東怎么了?”
瘦高個警察對房東老太婆說:“你先別走,一會我們要找你核實一下事件的真實性。”房東老太婆便跟著警察和邱月又回到院落里。邱月把警察直接領(lǐng)到徐菊花的屋中了。警察看一男一女兩個人在屋中,還以為劉為陽就是李東呢。瘦高個警察便說:誰讓你們在一起的?
房東老太婆說:“他們是夫妻?!?/p>
警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轉(zhuǎn)過臉用疑惑的眼神看著邱月。邱月沒有見過劉為陽,一時無話可說了。警察看邱月不說話,就問:“他不是你男人嗎?”
房東老太婆搶過話說:“這不是她男人。她男人在她的屋中呢。”
警察覺著房東老太婆說的話太多,便說:“你先別插話,問你時,你再說?!?/p>
房東老太婆白了邱月一眼,不出聲了。
警察對徐菊花說:“你跟那個屋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劉為陽搶在徐菊花之前說:“你們怎么能這樣說呢。她不是那種人。我的女人我知道的?!?/p>
邱月這時有點后悔了,她不應(yīng)該去派出所找警察。警察來了能怎么處理這件事呢??蛇@時她想這些已經(jīng)沒有用了。
警察轉(zhuǎn)過臉對邱月說:“你說的是實情嗎?你報假案是不行的。你男人在哪?”邱月沒有說話,便往自己的屋中走去。警察跟著邱月來到屋中,看李東一個人坐在床邊發(fā)呆,便核實事情的真相。
李東否認說:“沒有?!?/p>
警察看著邱月。邱月沒有說話。她怕警察處理李東。警察說:“沒有最好,有了你的麻煩就大了。你從鄉(xiāng)下老家到城里是來掙錢養(yǎng)家的,不是干那種事的?!?/p>
李東說:“我明白。”
房東老太婆接過話題說:“警察說得對,就要做一個遵守法律的人。誰不遵守法律都不行?!?/p>
警察轉(zhuǎn)過身對房東老太婆說:“你也是。這個院落租一家不行嗎?非要租兩家。錢你是掙到了。卻留下了治安隱患。如果真出了事,你的名義也不好聽?!?/p>
房東老太婆說:“那是,那是?!?/p>
警察對邱月說:“你弄清楚了再去找我們。你這樣做屬于報假案,會受到處罰的?!?/p>
邱月沒說話,眼淚流出了眼眶。警察離開了。邱月仍一個勁地流淚。
晚上,徐菊花找來一輛出租車,利落地搬了家,悄然地離開了這個院落。她沒有同任何人打招呼。她在城市中尋找新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