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燕的支教“秀”

張凌云

一個影視演員，卻堅持八年在廣西巴馬縣長洞小學義務支教。有人說這是一場秀，因為她最終還是廣為宣傳。但是，如果著眼于她支教的態(tài)度、方式以及帶來的影響，我們或許會看到更多。

而在長洞小學孩子們的眼中，不管她走出大山是什么人，她永遠只是他們的“小江老師”。

9月11日，電影演員江一燕在北京798舉辦了個公益攝影展《我在愛里等你》，展出了二十多幅她在廣西巴馬瑤族自治縣東山鄉(xiāng)長洞小學支教的圖片。

由此，江一燕支教巴馬小學八年的故事開始在網(wǎng)上熱傳。江一燕表示，以前她不希望自己支教一事被公眾所知，現(xiàn)在她改變了這個想法。“希望能通過攝影展的方式，讓更多的人關注山區(qū)兒童，甚至加入到捐助者和志愿者的行列。”她說。

結 緣

2007年，江一燕跟隨電影《寶貴的秘密》攝制組來到廣西巴馬縣鳳凰鄉(xiāng)和東山鄉(xiāng)等村莊。去之前，她只知道巴馬瑤族自治縣位于廣西西北部，被譽為世界長壽之鄉(xiāng)，腦海里也是一片田園山水的美景。

但抵達巴馬縣后，江一燕卻傻眼了。村子四周全是大山，每天拍戲都要爬山，劇組的大巴經(jīng)常凌晨還在窄得只能容下一輛車的山路上顛簸。更要命的是，他們所住的村子沒水沒電……

土地貧瘠是當?shù)厝松罡F困的根源之一。巴馬山區(qū)以喀斯特地貌為主，到處是石頭山，人們只能在石頭縫中見縫插針種下莊稼，靠天吃飯。江一燕第一次看到，當?shù)厝税延衩追N在像懸崖一樣的地方，她每次都為去摘玉米的孩子們捏把汗。

其實，當?shù)厍鄩涯甏蠖喽纪獬龃蚬ち?，江一燕在小嘎牙村拍戲的三個月中，接觸到的多是留守兒童和老人。鄉(xiāng)村拍戲的生活很寂寞，江一燕漸漸地和扮演群眾演員的孩子們熟悉了起來。那段時間，她突然覺得微笑是最好的交流方式，孩子們對她的好讓她感動。一次，江一燕看見一棵高高的樹上結著木瓜，隨口問了一句，“你們都不吃木瓜？”第二天再見面時，一個孩子把一個剛摘的木瓜遞到她面前。

小嘎牙村惟一的小學因為沒有教師，早已廢棄，孩子們只能徒步數(shù)小時到幾十里外的長洞小學去上課。拍戲空暇時，江一燕就想著到學校里去看看他們。

學校里的景象更讓一直生活在城市里的江一燕震驚。由于學校就在公路邊，過往車輛帶起來的小石子把窗玻璃擊打得面目全非。因為路遠，孩子們需要住校，“可哪有什么像樣的宿舍啊，五六個孩子用各種睡姿擠在一張小床上，既為了睡得下也為了取暖?！苯谎嗾f，學校根本沒有食堂，孩子們需要幾個人搭伙，在空地上架起鍋，煮一些土豆之類的食物當作一日三餐。

自小便在音樂、舞蹈世界里浸染的江一燕，在長洞小學還看到了一張讓她更吃驚的課程表：從周一到周五，從上午到下午，所有的課程只有兩門課：語文和數(shù)學。

“這里有200個學生，只有3名老師負責教各個年級的課程。原本就缺老師，更缺懂藝術的老師?！苯谎鄰拇吮缓⒆觽兊木秤鏊鶢繏?，她決計要為孩子做點什么。

資 助

2008年，江一燕個人出資并發(fā)動身邊朋友幫忙，為長洞小學送來了第一批物資，被子和蚊帳，讓孩子們能睡得舒服些。她的一些明星朋友，高圓圓、劉亦菲、陳道明、鄧超、孫儷、張歆藝等知道她的事情后，主動提出來也要參與進來。

江一燕記得，有一次給孩子們帶來了120多盒畫筆，那時孩子還張不開嘴說“謝謝”，但他們毫不吝嗇的笑容讓她的心情那么愉悅?！拔覑凵纤麄兊氖澜??！彼吲d地說。

在江一燕的努力下，通往學校的泥土路和破損的校舍都陸續(xù)得到修整，還修建了學生宿舍和食堂。但是，如何真正走進孩子的心里，頗讓江一燕動了一番腦筋。

“山區(qū)里的孩子物質(zhì)本來就匱乏，不能再讓他們的精神世界也永遠寂寞下去。”這是江一燕一想到孩子們就冒出的想法。她因主演《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而被大家熟知，卻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親身體驗主人公周蒙的人生。

在《我是爬行者小江》一書中，江一燕娓娓道來，講述自己如何重新認識扮演過的周蒙。周蒙放棄優(yōu)越生活，放棄多種選擇機會，甘愿安靜地當一名鄉(xiāng)村女教師的做法，她也有些理解了。

“可能很多人會覺得周蒙傻，我卻覺得這份心靈間的簡單與真誠，是求之不得的?！苯谎嗾f，“你也許只給了他們小小的一點愛，卻可以填滿他們的整個世界。你可能只在他們小小的生命里出現(xiàn)一天，他們卻會用一輩子記住你?！?/p>

江一燕決定像周蒙一樣，成為孩子們眼中的老師。音樂課是她最有信心的，所以她給孩子們上的第一堂課就是音樂。讓她沒想到的是，當她激情萬丈地做完自我介紹，講臺下卻只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孩子們只是跟著學校教導主任蒙有文拍手，根本沒太聽懂她說的普通話。

可等她拿出吉它，她看到孩子們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有些孩子跑上來摸吉它，課堂氣氛活躍起來。在蒙主任的“翻譯”下，第一節(jié)音樂課，她和孩子們都很興奮。

“長洞小學是我家，老師就像我爸爸（媽媽），同學把我肩膀搭，相親相愛是一家?！?012年的一次音樂課上，江一燕和孩子們用五分鐘創(chuàng)作了這首《長洞小學之歌》。她說，歌詞是孩子們寫的，她譜曲的靈感也來自孩子們，所以很快就完成了。

江一燕每年都到長洞小學給孩子們上課，時間上最長一個月，最短一個星期。因為她的到來，學校的課程表里多了音樂、舞蹈、手工、攝影等課程。

爬 行

江一燕曾開玩笑說，自己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笨的手工課老師了。為了能在課堂上教孩子們做一只可愛的泥塑小動物，她常常從頭一天晚上一直要練習到凌晨才能捏出個樣子。

江一燕想把孩子們需要的一股腦兒都教會，包括普通話和生理衛(wèi)生。作為獨生子女，孤寂的童年生活，讓她能體會孩子們的孤單。她會躺在床上和孩子們聊天，試著說說孩子們的父母，慢慢打開他們的心結。

為了讓孩子開口表達，她會一邊握緊他們的手，一邊說著鼓勵的話。有一年元旦，她給學生排了一臺節(jié)目，演出結束后，教育局的領導們非常震驚，他們說這些孩子特別害羞，以前叫他們上臺唱歌，無論如何都不肯，沒想到現(xiàn)在能這么大膽地表演。

如今，每年的11月19日都是“長洞小學爬行者運動會日”。2009年，江一燕在長洞小學組織舉辦了第一次運動會，比賽項目包括跳繩、拔河等?！芭佬姓摺笔墙谎嗟木b號，因為小時候做什么都慢吞吞的，媽媽就給她起了個小名叫“爬爬”，長大后她喜歡上了這種感覺，遂稱自己為“爬行者”。

漸漸地，有人從江一燕的博客、微博上知道了長洞小學，他們與江一燕取得聯(lián)系，申請成為志愿者。江一燕會審核每一份志愿者的簡歷，除了安排好教學內(nèi)容，還要考察他們支教的理念。

楊子圓從2011年就開始關注江一燕的微博，兩年后到長洞小學支教一個月。2014年，他干脆辭職在長洞小學做了一年無薪老師。這些志愿者的到來，讓孩子們的生活五光十色起來。

2013年，江一燕拿出100萬元成立了“爬行者”助學基金，資助對象擴大到廣西其他地區(qū)的貧困學生，從小學到大學?；饡O立了一個網(wǎng)上義賣店，由江一燕親自打理。“我定期會找找明星朋友，問問最近有沒有什么閑置的東西??？他們寄給我后，我們就拍照、上架?！?/p>

今年影展上的作品，江一燕以每幅5000元的底價出售，所得款項也全部注入助學基金。

互 動

江一燕記得很多和孩子相處的感動瞬間。

清晨，早起上自習的孩子們看到江一燕還沒起來，就會調(diào)皮地圍在宿舍門口大喊她的名字，然后跑開。江一燕知道這是孩子們喜歡她的表示，她也會故意生氣地說“誰呀”，惹得孩子們再來大喊一聲。她喜歡孩子們喊她“小江老師”的那種調(diào)調(diào)。

山里手機信號不好，如果看到江一燕一個人上山去找信號，孩子們會輕輕地在后面跟著?！耙蛩畷r，小男孩會一步跨上來幫你提;午飯的時候，他們會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玉米塞到你手里。行動在他們看來比語言管用得多?！?/p>

因為窮，當?shù)睾芏嗉议L不讓孩子上學，六七歲就在山上務農(nóng)。江一燕第一次家訪時，家長們都說上學沒有意義，但一兩年后，她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被爸爸停了學的孩子也坐在課堂里了。

江一燕還記得，一個學生的舅舅找到她，希望能獲得幫助。孩子的舅舅說，小外甥是個孤兒，但學習成績很好。江一燕當即就表示，可以資助孩子到大學畢業(yè)。

去年，孩子舅舅騎著摩托，非要帶著她到家里去看看?！八蜖敔斈棠踢€住在下面養(yǎng)豬、上面住人的木頭房子里面，條件非常艱苦。說話間，家里人已為我殺了一頭羊，我知道這是瑤族人招待最尊貴客人的方式。我怕他們太破費了，堅持不要，他們流著眼淚一定要表示感謝?！边@讓江一燕很是感動。

一天放學后，江一燕和孩子們一起走，要去家訪。一個孩子走著走著，突然冒出來一句，“小江老師，你知道嗎，你就和我的媽媽一樣！”江一燕無數(shù)次回放那個場景，并試圖在視頻中把這一場景模仿出來，但她說孩子就是在玩著玩著過程中說的，那種語氣她怎么也學不上來，“孩子并不是多么熱烈地表達出來，但感情卻是真摯的”。

八年時間過去了，有些孩子已長大了。有時，江一燕在進山支教的路上會碰到有青年喊她一句“小江老師”，主動過來要幫她拿東西。

還有一個七八歲的男孩，跟父母到打工的城里上學，回來后非要來看看小江老師。江一燕在助理錄制的支教視頻中說，男孩領著只有四五歲的弟弟，一路從家中跑過來，平時需要走兩個多小時的山路只用了一個小時。過了一會兒，他媽媽焦急地打來電話問：“我兒子到了沒有？他瘋了一樣要跑去看小江老師?！?/p>

山里的孩子沒看過電影，江一燕就從當?shù)亟逃纸柙O備，又帶去投影儀，給學生放動畫片，也放自己主演的電影。那是學生第一次看到“演員”江一燕，不停地問：“小江老師，那是你嗎？”

在孩子們的眼中，不管她走出大山是什么人，她永遠只是他們的“小江老師”。

克服困難

“去，還是不去？去，會被嚇死;不去，會被憋死……睡覺前干嗎喝那么多，悔到腸子都青了。”在《爬行者小江》一書中，江一燕除了講述和孩子們相處的點點滴滴，也描述了支教的“驚險”生活。

她在《半夜的煩惱》中描述：一天凌晨，她因為睡覺前水喝多了，上廁所欲望強烈?？墒菐铝懔愕亓⒃谛Ｉ釋γ?，曠野里女廁門又對著山路，她心里害怕，但實在憋不住，只好自己爬出被窩，打著手電去了。沒想到，還真是遇到突發(fā)情況，一只窩在草叢里的大黃狗，不斷弄出動靜，把她嚇得直想腳底抹油，誰知動作幅度過大，反倒把黃狗惹得沖她大吼。

長期和孩子們接觸，細心的江一燕發(fā)現(xiàn)捐贈太多了也不是好事?！吧嚼锏暮⒆觽儗ν鈦淼奈镔|(zhì)是全盤接受的，接受多了就成為一種習慣，這個不是特別好。”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志愿者楊子圓提出設立“支教超市”，讓學生通過做門衛(wèi)、護士、秘書等工作賺取校幣，然后到超市購買真正需要的東西，培養(yǎng)學生想有收獲就要努力的意識。

1983年出生的江一燕在影視圈有“文青女王”之稱，除了當演員，她還游走在唱歌、攝影行當里，且都有不俗的成績。但在支教這件事上，她卻相當“大媽”。 她曾擔心助學的錢到不了孩子手里，所以堅持親自跟學生對接。后來發(fā)現(xiàn)，隨著學生升學等原因，會出現(xiàn)聯(lián)系不上的情況，考慮再三，她最終還是同意把助學基金會建在當?shù)亟逃块T，以方便周邊的孩子每年領取，同時請自己相信的工作人員進行監(jiān)督。

現(xiàn)在長洞小學不但校舍、教學設備等硬件有所改善，學生數(shù)量也多了，老師也從最初的三人增加到了十幾人。因為江一燕的明星效應，也不斷有人往山里寄物資。

2015年，“爬行者”助學基金拿出十多萬元在長洞小學建設了新媒體教室，開展遠程支教。有時間的志愿者會定期與孩子們視頻通話，聊聊最近的狀況，給予學習上的幫助。

每次離開，江一燕都要趁周末孩子們回家的時候偷偷地走。但走之前她會對孩子們說：“只要你們好好的，好好學習，聽話吃飯，明年小江老師就又回來了。”

在她看來，雖然自己作為支教老師，只是孩子們生命當中匆匆的過客，但也要爭取給孩子們長久的幫助。她建議作為已經(jīng)對學生有所了解的支教老師，可以和班中的一兩位學生建立起長期通信往來，定期有針對性地給他們寄一些書籍。如果知道哪位同學在班級有帶動作用，可以通過他搞一些全班性的活動……

這個時候的江一燕，一點也不像是影視演員，活脫脫就是既有愛心又有責任心的“小江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