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中國畫的困境與突破

王雪峰

王雪峰：廣西藝術學院中國畫學院副院長

一、當代中國畫的困境

自從打開國門與西方接觸后，中國畫的困境就一直存在。西方繪畫最早進入中國的時間是明朝，當時傳教士在傳教的過程中順便把西方繪畫帶到中國。到了清朝，西方繪畫的技法已經引起了中國畫家的注意。不過，當時中國并沒有把西方的繪畫放在眼里，只把它當作蠻夷的奇異玩物。直到鴉片戰(zhàn)爭后，西方各種新奇事物涌向中國，中國畫家才感到了西方繪畫的威脅。而西方繪畫真正對中國畫產生全面沖擊發(fā)生于五四時期。當時的知識分子提出了中國繪畫的革命理論并且普遍接受了達爾文的進化論，他們認為西方繪畫是先進的畫種，中國因為落后，繪畫自然也落后，只能學習西方。在當時繪畫界看來，中國繪畫和中國文化一樣，已經落后于西方，再不革命、拋棄傳統(tǒng)，中國繪畫就可能滅亡。這種基于進化論的繪畫理論在當時有很大的影響力，盡管遭到了一些人的反對，但由于當時中國面臨全面的危機，學習西方、改造傳統(tǒng)的繪畫觀占據(jù)社會主流。這為中國畫的創(chuàng)作帶來了困境，也是當代中國畫創(chuàng)作困境產生的主要根源。

解放后到“文化大革命”，中國社會經歷了一系列的政治運動，傳統(tǒng)文化遭到無情批判，逐漸被邊緣化甚至拋棄，以至于中國文化失去了自信和自覺。在繪畫領域，一些中國畫家已經暈頭轉向，不知道如何創(chuàng)作，甚至連繪畫題材都難以把握。“文革”后，中國再次打開國門，大量西方思潮涌向中國，中國繪畫再次受到沖擊。這次沖擊可以說是以往沖擊的進一步深化。一方面，傳統(tǒng)已經被破壞，中國畫還未來得及反思和調整便被帶到“現(xiàn)代性”面前。另一方面，與以往的遭遇相比，當代中國畫受到市場經濟的影響，經濟價值直接左右著繪畫的走向。中國畫早已迷失了方向。對于中國畫的未來，有人曾認為，科技飛速發(fā)展，社會變化日新月異，中國畫卻一直處于一種保守的封閉狀態(tài)，傳統(tǒng)的思維已經極大地束縛了中國畫家的創(chuàng)新能力，要重建中國畫的輝煌，必須另起爐灶，丟棄傳統(tǒng)。

繪畫當然不是一個獨立的領域，它受經濟、政治、文化等多方面的影響，中國畫的現(xiàn)代化演變突顯了這一點。當代世界全球化的進程，也是各種文化、價值理念相互影響和滲透的過程。西方憑借其文化霸權，不斷侵蝕各國的文化和行為準則。可以說，全球化就是西方主導的一場文化洗禮。早在戊戌變法的時候，中國人就將國家落后的原因歸結為中國傳統(tǒng)的守舊與腐朽，需要借鑒西方的制度進行革新。中國畫作為中華文明的一部分自然也經歷了一場爭論。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隨著中國社會的演進，中國畫也經歷了一個多世紀的沖擊。對傳統(tǒng)認知的錯誤，對西方文化的一知半解，加上國家的落后，造成了對西方文化的盲目尊崇，導致中國畫精神的沒落。

在全球文化相互碰撞的環(huán)境下，“國際化”、“全球化”、讓很多藝術家身陷追求“當代”的誤區(qū)。一些畫家為了尋求突破，竟然直接拿西方繪畫的美學理念來改造中國畫。一時間，好像背離傳統(tǒng)便是追求創(chuàng)新。畫家往往只求外在形式的獨特性，卻忽略了形式的精神表現(xiàn)力和生命活力。我們生活在充滿希望、機會，也充滿矛盾的時代，一些畫家缺乏深刻情感與思想的表達。從國際舞臺上看，當代中國畫并不是中國藝術的杰出代表，有時候連出場資格也不具備。靈魂沒有了方向，行動必然迷茫。這便是當代中國畫創(chuàng)作面臨的文化環(huán)境。

在遭遇了一次次沖擊之后，無論中國畫家如何爭論，中國畫的傳統(tǒng)輝煌早已不在。失去傳統(tǒng)精神的支配，對西方文化又缺乏足夠的認識，中國繪畫不斷陷入困境。改革開放以來，雖然中國大地出現(xiàn)了回歸傳統(tǒng)的傾向，但如今中國依舊與傳統(tǒng)存在隔閡，處于一種“失根”狀態(tài)，這在中國畫領域體現(xiàn)得最為明顯。事實上，當代中國畫已經處在一個平庸期，無論那些主張全盤西化的藝術家，還是那些強調中西結合的畫家，都沒有實現(xiàn)令人滿意的突破。當前，中國畫家有必要對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性進行反思。當今世界，西方是世界文化的霸權，直接談論“現(xiàn)代性”，我們很難與西方抗衡，而傳統(tǒng)似乎已經很模糊，發(fā)掘傳統(tǒng)智慧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因此，中國畫如今處于一種尷尬的境地。究竟選擇當代還是回歸傳統(tǒng)，這是目前擺在中國畫家面前的問題。

二、中國畫的突破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市場經濟的確立，越來越多的人變得急功近利，不能靜下心來把握繪畫藝術的新規(guī)律，以為中國文化已經落伍，缺乏科學的支撐，不值得繼續(xù)研究；還有一些人則認為中國畫代表了中華文化，是民族精神的象征，而西方繪畫也是人類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凝聚著幾千年的思想和智慧，應該直接融合。這兩種看法都有各自的理由，卻也都顯得片面。如果說中國畫沒有絲毫價值，為何它經歷了幾千年的演變，至今仍受到一些人的推崇，并在世界繪畫中占有一席之地？如果中西方繪畫能夠直接結合，為何那些所謂的融合中西文明的畫作很少出現(xiàn)精品，卻讓中國畫處于更邊緣位置？

毫無疑問，中國畫有其獨特的魅力，其美學價值是不可磨滅的。仔細觀察就不難發(fā)現(xiàn)，當代西方美術家一直所追尋的特質，在中國畫中就能找到。越來越多的西方畫家開始放棄客觀物質的寫實，轉而追求意志和情感的顯現(xiàn)，注重表現(xiàn)氣質，追求神韻、線條、趣味，這些都與中國畫的精神追求相一致。中國畫并不強調直接寫實，而更多地追求一種精神上的神韻，在乎感性與境界的顯現(xiàn)。也就是說，中國畫集中體現(xiàn)創(chuàng)作者的氣質，重視的是“神似”而不是“形似”，現(xiàn)實中的材料只是一種表現(xiàn)手段而已。唐朝畫家張彥遠說過：“以氣韻求其畫，則形似在其間矣！”一幅畫只要在氣韻上下足了功夫，畫中事物的外在形態(tài)便會躍然紙上。反過來，如果只是注重外在的“形似”，繪畫便會落入俗套。這其實與西方印象派的觀點有諸多相似之處。

中國畫要展示的是氣韻，氣韻是一種生命氣息，氣韻呈現(xiàn)過程便是對生命律動的把握過程。當下一些作品只是圖案的堆砌，依照畫布大小進行隨意鋪陳，我們不妨將其稱作連續(xù)圖案。但是，這樣簡單的疊加有時卻被看成創(chuàng)新。在市場大潮下，對創(chuàng)新的扭曲，已經深深影響了人們的審美心理，導致民眾認知能力的退化。在一切以經濟為中心的現(xiàn)代生活中，作品的審美價值經?；谒慕洕鷥r值，與作品本身的藝術價值越來越遠，藝術被當作商品來看待和交易。很顯然，以一種功利的態(tài)度來看待中國畫，必定離真正的藝術越來越遠。離開傳統(tǒng)氣韻的作品，不論如何創(chuàng)新，都是無本之木。

中國畫發(fā)展到當代已經有了很多的流派，但當代中國畫壇卻缺少經典之作，沒有出現(xiàn)傲視群雄的大家。對于這種情形，有人便認為中國畫已經成為過去，必須走別的道路才能重新與世界接軌，最好的方式就是用洋畫的技巧來改造中國畫。一些從國外留學回國的畫家，由于對中國畫追求的藝術精神一知半解，沒有參透中國筆墨的玄妙，再加上西方繪畫的先入為主，便輕率地認為中國畫應該進入博物館。在此期間，關于中國畫向何處去的爭論越來越激烈，有的人甚至主張“革毛筆的命”。殊不知，中國畫傳統(tǒng)源遠流長，筆墨博大精深，經過幾千年的演變自成體系，已經成了中華文化不可丟棄的一部分。中國畫獨有的氣韻是其他藝術形式所替代不了的，這是中華民族美學的靈魂。有人曾引用石濤曾說過的“筆墨當隨時代”來反對中國畫的傳統(tǒng)，但我們不能忘了，“筆墨”隨“當代”仍然還是筆墨，它的精神內核不會變。況且，石濤還說過“借古以開今”，一種藝術風格的創(chuàng)新，總是在上一種風格漸漸染上時弊失去生氣的情況下產生的，這決不是隨時代的結果。直接摒棄筆墨，是對中國畫未來發(fā)展不負責任的草率看法。

當然，現(xiàn)在也有人提出以中西結合的方式來拯救中國畫，通過中西結合，可以做到兼收并蓄。但中西方繪畫有各自的傳統(tǒng)，把二者簡單地融合在一起并不能解決問題。以何種方式結合？難道只是簡單的拼湊，以中國的筆墨畫西方的景物？一些人不了解傳統(tǒng)，隨意借鑒西方的技藝，這只會讓中國畫變得不像中國畫。一個地域繪畫風格的形成要歷經長期的藝術演變和創(chuàng)造，它受當?shù)卣?、經濟、文化等多方面的影響，體現(xiàn)著地域民眾的心理、風俗、自然環(huán)境和思維習慣等多方面。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可以說畢加索、梵高只能出現(xiàn)在西方，中國出現(xiàn)不了這樣的偉大畫家。這并不是說中華大地找不到繪畫天才，而是因為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像吳道子、范寬、黃公望這樣的畫家，西方也產生不了。只有將本民族的藝術靈魂發(fā)掘出來，才能產生不朽的畫作，正所謂越具有民族性的藝術越具有世界性。西方當然也有深厚的傳統(tǒng)，但西方的傳統(tǒng)是在西方的水土上誕生的，它適應著西方民眾的生活習性，未必合中國人的胃口。中國畫的發(fā)展應該以中國固有的精神底蘊為根基，無論如何改變，最根本的民族特性是不能丟的。因此，不了解中西方文化的差異而空談創(chuàng)新，并不能為中國畫帶來光明的前景。傳統(tǒng)藝術風格不是阻礙中國畫創(chuàng)新的障礙，而是中國畫創(chuàng)新的源泉。遺忘了老祖宗的智慧，不可能創(chuàng)造出優(yōu)秀的藝術品。

三、結語

我們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發(fā)現(xiàn)，當今各國的繪畫佳作，都是各民族在立足本民族文化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出來的，它們都能從各民族的藝術風格中找到發(fā)展脈絡。所以，繼承和發(fā)揚傳統(tǒng)才是中國畫的正確方向。堅持自己的民族性，并不代表死守傳統(tǒng)。民族風格也是在不斷變革中形成的，它會隨著歷史的發(fā)展而演變。我們要有不被西方文化同化的信心，看清中西方文化的差異，為藝術的精神而創(chuàng)作，不被市場所左右。只有在繼承中創(chuàng)新，在創(chuàng)新中超越，我們才對得起祖先留下的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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