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把青
香港零點后
文/一把青
零點以后,香港的每一個晚上都不一樣,細細感受,每一個小時又不一樣。
在繁忙的鬧市區(qū),旺角仍然是喧嘩的。游客們拎著大包小包奔忙,粉面飯大排檔的門口,抽煙喝啤酒的本地年輕人三五成群,情侶在街角纏綿,賣魚蛋、雞排、烤魷魚的小店油煙四起,顧客依然大排長龍。白天熙熙攘攘的油麻地卻安靜了下來,廟街那些賣服裝、玉器、手表的夜市都收攤了,留下一排排空置的攤位,仿佛巨大的機械玩具,與高聳的牌坊相映成趣。微風吹過,行人的臉上帶著倦怠的神情。
霓虹燈都滅了,只剩下24小時連鎖快餐廳的招牌還亮著,如同海上的燈塔一樣。室內(nèi)冷氣充足,為玻璃墻面鍍上了一層霧蒙蒙的水汽。除了低頭用餐的食客、交頭接耳的情侶,許多白天不知隱藏在何處的露宿者也紛紛在這里聚集。有的人伏在餐桌上小憩,也有人專注地整理著隨身的幾大袋行李,這大概是他們?nèi)康募耶斄?。店員不驅(qū)趕他們,其他的顧客也各自干著自己的事情,彼此間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
超級市場到了補倉的時間,門口停著貨車,幾個南亞裔男人進進出出忙著搬運一箱箱沉重的貨物。他們赤裸著上身,蓄著長發(fā),黝黑精壯,似乎總有用不完的力氣。遇到年輕女子,也會吹吹口哨,調(diào)侃贊美兩句。有的人面不改色地匆匆走過,也有人神色一動,回頭笑罵一句。就是這樣的一場相逢,短暫的幾秒鐘,因為在夜幕里而顯得別有情趣。
通宵小巴又是另一道風景。就像電影中所呈現(xiàn)的那樣,它們橫沖直撞,行駛得飛快。司機通常是面目凝重的中年男子,穿著汗衫,樣子兇惡,讓人感覺難以接近。他們沉默寡言,只是在乘客報站下車的時候微微揚手,到站時卻不忘提醒一句“看路小心”。車上無人言語,乘客或低頭擺弄著手機,或戴著耳機神情木然地向外張望,窗外是流動的黑暗,一切都格外靜謐。
沒有了車水馬龍,植物的味道紛紛竄了出來。碩大的白玉蘭、低矮的梔子,還有不知名的橘色小花,一開就是一大片,香氣無所顧忌地飄蕩。高聳的樓宇間,夾雜著些祠堂與寺廟,規(guī)模不大,供奉著氏族宗親、土地公或是各路神仙。白天祈福祭拜的人潮都散去了,它們用濃重的香火氣宣告著存在,靜靜地占領著城市的一隅。
在住宅區(qū),無論多晚,涼亭里總有人坐著細聲傾談。一旁供小朋友們玩耍的滑梯和秋千空了下來,偶爾有流浪貓狗出沒。若是剛剛下過雨,潮濕的地面上還能見到巨大的蝸牛在慢悠悠地爬行。過街穿越地下通道,不經(jīng)意間就會撞上沒頭沒腦闖進來的蝴蝶,撲棱著翅膀飛來飛去,浪漫而魔幻,又夾雜著些不知與何人說的寂寥—或許獨享就好,這都是白天不會發(fā)生的畫面?;蛘哒f,就算發(fā)生,置身倉促的節(jié)奏里,人們也不會去留意。
將近半個世紀前,鄧麗君就在情歌里吟哦:“夜幕低垂紅燈綠燈霓虹多耀眼,那鐘樓輕輕回響迎接好夜晚。避風塘多風光,點點漁火叫人陶醉?!边@是眾人心目中的香港之夜,絢麗的東方之珠,生產(chǎn)著繁華、夢想與欲望。
而來到另一重的夜,在零點之后,誰能想到呢?在許多白日里的故事結(jié)束之后,還隱藏著這么多曖昧而幽微的時刻,這么多“不像香港”的時刻,夢境一般,一人一物都有他們的故事。點點滴滴,在新一天的黎明到來的時候,又如約好了一樣集體消失,就好像一切都不曾發(fā)生過。
(閻為青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15年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