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馥
符號學興起于上個世紀60年代的法國、美國、意大利及蘇聯(lián),經(jīng)過長期的發(fā)展,迄今已成為社會科學領(lǐng)域中一門新興的學科。符號學理論的影響遍及各人文學科,如哲學、教育學、美學等。當前,符號學已逐漸滲透到了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1]
“符號學”一詞最早是由索緒爾(2002)提出的,他指出符號學是一門研究社會生活中符號生命的科學,認為符號是“能指”及“能指”的集合體,“能指”指向概念(對象所屬類的一般性的概括),而“所指”指向音響對象(聲音表達的形象對象)。[2]而皮爾斯則在語言學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了符號學,提出了符號的三分法,將符號與對象的關(guān)系分為肖似符、指示符、象征符。雅各布森則提出能指與所指的特點在于:“能指必然可感知,所指必然可翻譯。”[3]
而將語言學與符號學引入電影領(lǐng)域展開論述的集大成者為麥茨,麥茨在《想象的能指》中,明確指出了電影中“所指”與“能指”的同一性原則,即能指本身就是所指的肖似符號。[4]因而,本文的文本分析主要基于能指的分析,這是進行文本分析的基本立足點。
索緒爾提出需要從整體上來考慮符號。在《楚門的世界》中至始至終充斥著多種符號元素及符號元素的組合,如影片開始時,從天空突然落下的燈具和隨后的廣播的組合結(jié)構(gòu)隱喻著楚門所生活的特殊的環(huán)境;而楚門的多個鏡頭的外圍橢圓邊框或長方形鏡框則隱喻了其時刻被偷窺的真實狀態(tài);影片中楚門每日早晨上班所見的人、狗、推銷員、甲殼蟲、騎紅色單車的太太更是一系列的能指組合,隱喻著楚門生活在精心設(shè)計的虛假世界里。
本文試圖對《楚門的世界》中的典型性符號進行剖析,以及從多元化的視角去解讀這部為我們帶來靈魂觸動的視聽覺的饕餮盛宴。
電影《楚門的世界》海報
《楚門的世界》講述了主人公楚門自幼被電視臺收養(yǎng),被電視臺著力打造為全球矚目的真人生活明星的故事。自《楚門的世界》播出后,無數(shù)人以觀看楚門每天的生活為自己的生活樂趣,人們在觀看中休息、洗澡、聊天、娛樂。盡管成為了萬眾矚目的對象,楚門卻渾然不覺,直到偶然碰見了自己已經(jīng)“死去”的父親。楚門才開始覺察到他的生活似乎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他開始觀察身邊的一切,結(jié)合“前女友”的提示,他準備離開桃源島去“斐濟”。他的離開遭受了家人,無名組織的多種阻饒,最終,他克服了對大海和船的恐懼,以航海的方式離開他生活的地方。戲劇性的是,海的盡頭,是巨大的攝影棚的邊緣。影片結(jié)尾,楚門在與導演的對話后選擇了追尋自由,這也是整部作品中最閃爍人性光輝的片段,每個人都向往自由,哪怕追求自由的過程不得不面對惶恐與不安。
楚門生活在李普曼論及的攝像機媒介建構(gòu)的擬態(tài)環(huán)境中,是傳播媒介經(jīng)過有選擇地加工后提示的“象征性現(xiàn)實”(即擬態(tài)環(huán)境)。在《楚門的世界》中,導演精心設(shè)計了他的家人、他的生活和他的愛情。他生活的世界都是商業(yè)化與利益化選擇的結(jié)果。在這個構(gòu)建的象征性的現(xiàn)實中,每個人只是在表演,但缺乏情感的全情投入,這也是導致楚門發(fā)現(xiàn)問題并選擇離開的根本原因。人類本能的追求真、善、美,抵制其對立面,盡管真實的生活也存在著許多不完美,但真實生活中時不時傳達出的真、善、美的信息依然會溫暖人們的內(nèi)心,照亮人類未來前行的路。
影片中,媒介對于人們精神生活的綁架及消費的誘導無處不在,也無時不在混淆著真實與虛假、消費與被消費的界限,從對楚門窺視與追隨的現(xiàn)象中可以窺見媒介帶來的人的異化,5000多部攝像機每時每刻都在監(jiān)控著楚門的一舉一動,楚門是實實在在的生活在自己未覺察的“全景監(jiān)獄”中,他的生活狀態(tài)成為他人的閱讀文本,亦成為一種病態(tài)的社會消費文化。人們伴隨并追隨著他的實播影像生活。但人們意識不到自己價值觀的問題所在,影片中,楚門及觀看楚門的人們都未意識到在媒介控制的環(huán)境下,閱讀與被閱讀的合理性或價值所在。基于此,媒介制約了人們深層次思考的空間,人們只是生活在碎片化的影像中,只是在影像中追尋著楚門,談?wù)撍?,猜測他,滿足著自己的窺視欲。在媒介建構(gòu)的世界中,人們在碎片化的擬態(tài)環(huán)境中一不留神就失去方向,亦因此放棄掙扎,選擇隨波逐流。《楚門的世界》中的植入式廣告亦說明了這一點,追逐楚門的消費產(chǎn)品似乎成為人們必然的選擇,這一消費的非理性傳達了人們消費的意義產(chǎn)生于追隨楚門的生活方式和存在方式。波德里亞認為,消費的實質(zhì)在于“一種符號的系統(tǒng)化操控活動”,在這樣的操控系統(tǒng)之中,人是功能化的人,人被消費異化了,其最終的指向就是差異。[5]影片中,大眾以追隨楚門的消費方式傳達自己的理念,同時沉浸在虛假的社會地位的能指秩序中。
《楚門的世界》中楚門為主人公之名,以楚門這一能指(概念)與所指(音響形象)的同一,直接消解了主人公的真實身份存在,也直接指向了主人公的存在方式的荒誕和被公眾認知的怪誕。但楚門這一能指在消隱了主體身份的同時亦凸顯了主體的哲學意味的存在,并在更深層指向了其最終的選擇,選擇成為不被羈押的籠中鳥,自由尋找自己人生的具有哲學主體性意味的楚門。
弗洛伊德認為,人格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部分組成。其中本我是人格中最隱秘最不易接近的東西。自我是實現(xiàn)了的本能,介于本我與超我之間,它承擔著把外部世界的要求傳遞給本我的任務(wù)。超我就是道德化的自我,包括“良心”和“自我理想”。[6]楚門的認知過程與行動過程彰顯了其由超我到追尋本我,最終找到自我的主體探索過程。影片開始,楚門一開始以工作人、丈夫、兒子這多種身份存在,是一位努力工作的中產(chǎn)生活者,穩(wěn)定的工作、安逸的生活和母親的疼愛。這一時期的楚門以超我的狀態(tài)存在。而在楚門洞察一些異常后,他的自我開始復蘇,他開始思考他所需要的真正的生活,并力圖將這一生活現(xiàn)實化,作品中著力描述了他努力爭取脫離被控制的環(huán)境的境況。在影片最終,他以自我之思考選擇離開虛構(gòu)的現(xiàn)實世界,奔向“希爾維亞”,以追尋到人之自由快樂的本源,也即本我。
“希爾維亞”指向著人類殘存良知的個體,隱含著人性中被抑制的真誠、善良與美好,也是這僅存的良知將楚門指向了自由追尋之路。追尋自己是一個人面對巨大的困惑時,用來拯救自己的內(nèi)在力量,同時也是關(guān)于每個人存在的價值和該走向何處的終極思考與選擇之路。
馬斯洛把人的需求分成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歸屬與愛的需求、尊重的需求和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五類。楚門在尚未察覺自己生活的異常時,也許是能夠有生理上的需求和情感及歸屬需求的滿足,而當“死去的父親”出現(xiàn)時,以及隨后的一系列事件都否定了楚門的曾經(jīng)滿足的需求,因而他開始懷疑、思考、觀察并不斷試探身邊的朋友、愛人和家人,在不斷的掙扎后,他最終則選擇了抗爭這個強勢而虛假的世界,因為他需要真正意義上的需求的滿足。影片的結(jié)尾,他選擇離開這個虛構(gòu)的世界去往真實的世界,因為那里有真正的愛人在等待,也可以真正滿足他的需求,尤其是愛和尊重的需求。
《楚門的世界》具有兩位符號性的父親,作為楚門家庭成員的“父親”和作為收養(yǎng)身份的“父親”(電視臺導演)。兩位父親的角色影響了楚門的思考和選擇。依據(jù)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結(jié),楚門的家庭成員的“父親”因為與楚門一起航海而遭遇溺亡,這一被動的殺戮行為使得楚門背負了巨大的自責和悔恨,也使他對大海和船產(chǎn)生了深深的恐懼,這種情緒直至其家庭成員的“父親”重新出現(xiàn)才得以緩和,也為楚門思考與探索自己的處境提供了契機。
在人類的文化進程中,父權(quán)與霸權(quán)制潛伏在人類的意識深處并成為一種集體無意識的思想行為和價值判斷。[7]父權(quán)是一種以男性為中心的權(quán)力,而影片中的霸權(quán)更是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了父權(quán)的強勢話語權(quán)。其做為收養(yǎng)身份的“父親”在楚門有離開的打算時,便以各種方式控制和制止楚門,甚至以殘忍的殺戮執(zhí)行他的父權(quán)意愿及霸權(quán)主義。在最后的對話中,他依然認為他為楚門創(chuàng)造了美好真實的世界,也希望楚門認真思考并選擇自己的生活。他認為盡管在這個虛構(gòu)的世界里,但楚門不用面對生活的不安和動蕩,他以滿含情感的表達告知楚門他為了楚門所付出的愛,即便這種愛充滿著控制和殺戮。
自由是一個政治哲學中的概念,在此條件下人類可以自我支配,憑借自由意志而行動,并為自身的行為負責。學術(shù)上存在對自由概念的不同見解,在對個人與社會的關(guān)系認識上有所不同。影片中,楚門追求自由是因為楚門感受到限制和約束,迫切的希望擁有在一些領(lǐng)域自主追求自己設(shè)定目標的權(quán)利。自由是人之為人的本質(zhì)屬性。“沒有一種動物,尤其是有思想的人,是帶著鐐銬出世的?!盵8]馬克思的這一名言正是對自由的本質(zhì)的闡釋?!办碀痹谟捌械乃甘亲杂啥篮玫恼鎸嵤澜纭_@一追尋自由世界的過程恰恰體現(xiàn)了楚門作為主體的自我的復蘇,否定其原本存在方式的荒謬,也表達了對自我的尊重和要求。在與父權(quán)與霸權(quán)抗爭的過程中,楚門走向了必然的自由之路。盡管自由與風險與人生如影相隨,但楚門并未因為實踐有一定的風險而放棄自由的選擇。[9]
影片的結(jié)尾,明確的表達了楚門作為人對自由選擇的主體性姿態(tài),哪怕外面的世界充滿風險、謊言和不安,也選擇義無反顧地走下去,因為作為人類,追尋自由才是人之為人的本質(zhì)。每個人生命的意義是獨特而具體的,必須而且能夠由個人獨自而自由的實現(xiàn),只有這樣,生命意義才有價值。
楚門的世界是一個充斥著符號的世界。在這個符號的世界里,折射著真實與虛假,蘊含著消費與被消費,表達著追尋與滿足、體現(xiàn)著殺戮與控制,解讀著自由與風險。讀者在不斷解讀符號的過程中能夠體會出這部作品所蘊含的哲學意味和對于人性的悲憫和贊賞。
[1]李雪雁.電影《看上去很美的符號學解析》[J].牡丹江教育學院學報,2008(6):143.
[2]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M].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2011:86.
[3]趙毅衡.符號學原理與推演[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2.
[4]南野.結(jié)構(gòu)精神分析學的電影的哲學話語[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42.
[5]潘海穎.再論被消費的休閑[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2):45.
[6]葛亮.本我?自我?超我[J].國外文學(季刊),1999(4):69.
[7]李娟.父權(quán)制下的女性悲劇——解讀蕭紅《呼何蘭傳》[J].大眾文藝,1989:120.
[8]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等.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71.
[9]賈英健.風險社會的人學研究[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9: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