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走，莫回頭（下）

柴興志

五、危難見真情

吳有盼著學(xué)生再搞活動，這樣就能見到黑牡丹了，可好長時間沒有動靜，難道這些天就沒有紀(jì)念日？田雞看到吳有翻日歷，心里明白，趕緊過來潑涼水：“你不是想當(dāng)癩蛤蟆吧？把住定盤星，可別走火入魔！”

當(dāng)然不會走火入魔，只想看看黑里透紅的小臉蛋兒，不許吃還不許看嗎？日歷沒白翻，眼看快到元旦了，學(xué)生們肯定搞聯(lián)歡，考完試就要放寒假了。

果然，元旦下午就來了幾個學(xué)生，借了吳有負(fù)責(zé)的大教室布置會場。吳有趕緊去幫忙，卻沒看到黑牡丹。吳有不好意思打聽，心急火燎地等到晚飯后，黑牡丹來到了管理室，把一個塑料袋放在桌上，笑著對吳有說：“又要辛苦你了，元旦快樂！”說罷匆匆去會場了，吳有打開塑料袋一看：又是各種水果和花生瓜子！

吳有打掃完了其他樓層的衛(wèi)生，在管理室邊吃邊看電視，等著活動結(jié)束，心里猜著教室里演的啥節(jié)目，根本不知道電視里演的啥。

教室那邊傳來一陣陣掌聲和叫好聲，也許是黑牡丹在唱歌吧？吳有心里直癢癢，正要去扒窗子看看，忽聽教室里又響起了叫喊聲。吳有覺得聲音不對，這不是叫好，是驚叫，出事兒了！

吳有跑出管理室一看，只見從教室里噴出一團團蒸汽，學(xué)生們驚叫著跑出來，肯定是暖氣管炸了！吳有想找黑牡丹，可是樓道里蒸汽彌漫，只看到好多奔跑的人影，冒著蒸汽的熱水不斷地從教室里漫出來。

吳有沖進已經(jīng)變成了蒸籠的教室，只見一股熱水挾著蒸汽，正在從頭頂上斷裂的暖氣管里噴出來，像一道瀑布罩住了半個教室，幾個學(xué)生躲在門外，指著瀑布后面急得直跺腳，肯定有人困在里面了！吳有瞪大眼睛一看，瀑布后面隱約有個人影兒，看姿勢是抱著頭縮在墻角。吳有急得大叫：“喂喂，你怎么樣??？”連喊幾聲都沒反應(yīng)，糟了，多半兒是受傷昏過去了！

吳有急了，連撕帶扯脫下工作服，蒙在頭上正要沖進去，突然被人抱住，回頭一看原來是田雞。田雞大叫：“蒙件衣服管屁用，你想進去變蒸螃蟹呀！”吳有一把推開田雞：“你別管，快去叫維修工！”田雞指指熱氣騰騰的瀑布：“你千萬別作死，我馬上去叫維修工！”說完撒腿跑了。

誰想作死呀？里面可是七八十度的高溫，那個被困住的學(xué)生才像螃蟹，再不出來就要蒸熟了！

這道熱瀑布怎么沖過去呢？吳有急得團團轉(zhuǎn)，“咣當(dāng)”撞上了一張課桌，吳有一下子有了主意，一低頭鉆進課桌底下，頂著課桌沖了進去。熱水噴到胳膊上火辣辣的疼，吳有啥也顧不上了，沖到墻角抱起那個學(xué)生，頂著桌子沖了出來。

沖出了教室，門外的學(xué)生幫忙搬下吳有頭上的課桌，吳有放下那個學(xué)生一看：救出來的正是黑牡丹！

黑牡丹渾身都給熱水浸透了，半邊臉被燙脫了皮，眼睛也腫得睜不開了，看來熱水噴在了臉上，又驚又疼已經(jīng)昏了過去。吳有抱起黑牡丹，帶著哭音叫喊：“快快，快叫救護車！”

田雞帶著維修工趕到了，掀開井蓋關(guān)閉了總閥，幾個在場的學(xué)生七嘴八舌地說了事故的起因：原來是學(xué)生們把歡度新年的橫幅拴在了暖氣管上，臨散會想摘橫幅，圖省事站在下面拽繩子，不料用力過猛，硬是把暖氣管的接口拽斷了，黑牡丹正好站在斷口對面，熱水蒸氣一下子噴在了臉上。

急救車趕到了，吳有想送黑牡丹去醫(yī)院，可是維修工正在搶修暖氣管，為了不影響明天上課，還要清理積水，實在去不了。

老刺頭聞訊趕到，聽說黑牡丹被燙傷，連連搖頭嘆息，看到吳有胳膊上燙起了好多水泡，忙催著吳有快去醫(yī)院，他和田雞留下清理積水。這么多活兒兩個人怎么干得完？吳有堅決不肯走，三個人一直忙到天亮，總算清理完了積水。

回到宿舍，吳有雖然累得精疲力竭，可一點兒睡意都沒有，滿腦子想的都是黑牡丹。唉，她那黑里透紅的小臉蛋千萬不要留下傷疤呀！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她呢？吳有想問問田雞，又怕田雞笑話。靜下心來再想想，人家女孩子都愛美，臉上給燙成那樣，現(xiàn)在肯定誰也不想見，你這時候跑去干什么？想聽人家感謝你呀？

正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電話響了，吳有接了電話，原來是表姐。表姐急促地告訴吳有，她今天半夜接了一個活兒，護理一個燙傷的女生，因為臉上包了紗布，看不出長啥模樣兒，聽同來的學(xué)生們議論，才知道這個女生竟是黑牡丹！

這可太巧了，吳有給表姐講了出事的過程，問表姐自己該不該去看看黑牡丹。表姐告訴吳有，黑牡丹臉上的燙傷很嚴(yán)重，為了防止感染，禁止探視。吳有只好囑咐表姐一定要精心護理，傷情有什么變化趕快來電話。

放下電話，吳有還是睡不著，黑牡丹燙得那么厲害，不但臉上會留下傷疤，還可能變成疤瘌眼，雖然整容可以消除傷疤，但是費用肯定很高。聽其他學(xué)生說，黑牡丹是貧困山區(qū)考來的，家里怎能負(fù)擔(dān)得起？自己掙這點兒錢也是杯水車薪呀。

正在發(fā)愁著急，突然想到了那個帥哥，吳有心里一下子松快了，嗨！咸吃蘿卜淡操心，輪得到你獻殷勤嗎？皇帝不急，急死太監(jiān)！

六、要心不要錢

吳有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胳膊上的水泡被壓破了，趕緊起來去校醫(yī)務(wù)室上藥，經(jīng)過學(xué)生會宣傳欄時，看到前面圍了好多學(xué)生，吳有隨意瞥了一眼，上面大標(biāo)題竟是：“最牛清潔工勇救黑牡丹！”

站住腳細(xì)看，上面寫了吳有見義勇為的英雄事跡，內(nèi)容倒是屬實，只是用詞太夸張，多大點兒事呀就是英雄？再看旁邊那幅插圖更夸張，畫著他奮不顧身地沖進熱水瀑布，頭上頂?shù)恼n桌不見了，那姿勢就像黃繼光堵槍眼。吳有臉都紅到脖子了，趕緊轉(zhuǎn)身離開，這些學(xué)生可真會給人臉上貼金，用老家話說，這不是吹氣冒泡兒嗎！

后勤領(lǐng)導(dǎo)可沒把這事兒當(dāng)冒泡兒，當(dāng)天晚上就召開了全體會，大大表揚了吳有一番，還要向政府申報吳有為“見義勇為先進個人”。實在出乎意料，吳有正在發(fā)愣，領(lǐng)導(dǎo)接著宣布，老刺頭年底就要退休了，決定聘任吳有為教學(xué)區(qū)管理員！

老刺頭帶頭鼓起掌來，吳有站起來正要謙虛幾句，領(lǐng)導(dǎo)過來拍拍他的肩膀：“你知道嗎？咱們后勤實行企業(yè)化，各級領(lǐng)導(dǎo)都是聘任的。小伙子，好好干，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吳有暈了，散了會還像在做夢一般，田雞過來推了他一把：“看你那受寵若驚的樣子，還不快去給你的美眉報喜！”這個沒腦子的田雞！人家遭難你報喜呀？不過真應(yīng)該去看看黑牡丹，哪怕隔著窗子看呀！

匆匆趕到住院部，吳有剛下了電梯，就聽見表姐的尖嗓子正在大罵：“……你愛管不管，喪良心的王八羔子，快給我滾！”吳有趕緊拐進走廊，差點兒跟一個人撞個滿懷，抬眼一看，原來是那個帥哥！

帥哥一副狼狽相，瞥了吳有一眼趕緊鉆進了電梯。再看走廊里，表姐怒目圓睜，正叉著腰喘粗氣。吳有忙問：“你怎么把人家罵跑了？”表姐氣呼呼地說：“這個王八羔子隔著窗子看了黑牡丹一眼，回頭就去找大夫，也不知道大夫怎么說的，這個王八羔子掉頭就走，罵他算是輕的！”

該罵！帥哥認(rèn)定黑牡丹會留下傷疤，他條件優(yōu)越，再找朵牡丹易如反掌，何必花這個錢？帥哥確實是沒良心的王八羔子，只是表姐脾氣暴欠考慮，你這么大喊大叫，黑牡丹肯定聽到了，這不是雪上加霜嗎！

吳有來到無菌室窗前，黑牡丹的半邊臉都被紗布包住了，露出的一只眼直直地望著屋頂。吳有強忍著眼淚敲敲玻璃，黑牡丹轉(zhuǎn)過頭來，吳有實在想不出說什么才好，伸出兩根手指做了個“Ⅴ”，朝著黑牡丹使勁兒搖晃。黑牡丹點點頭，眼睛里滾出了一串淚珠兒，吳有的眼睛模糊了，伸手一抹，滿臉都是淚。不能勾她流淚呀，搞不好要感染的，嚇得吳有趕緊退了回來。

表姐問：“你打算怎么辦？”吳有哽咽著說：“我管，別管花多少錢，只要她愿意，賣房子賣地我也管！”

第二天，表姐就來了電話：“我把罵走帥哥的事兒告訴黑牡丹了，你猜她說什么？”吳有問：“說什么？”表姐笑道：“罵得好！”表姐又說：“我把你的話告訴黑牡丹了，你猜她說什么？”吳有忙問：“說什么？”表姐嘆了口氣：“她不要你花錢給她整容！”吳有心里一涼：“她要什么？”表姐說：“她指了指心口。”吳有心里一熱，她要的是心！

她要誰的心？吳有真想給黑牡丹打電話，把自己的心里話告訴她，可又怕猜錯了她的意思，落得個自作多情。

當(dāng)天晚上，吳有手上干著活兒，心里想著黑牡丹，想著她那一顰一笑，又想起她那包著紗布的臉，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留下傷疤也喜歡！什么叫自知之明？自知之明不等于妄自菲薄，咱在家鄉(xiāng)也是有名的帥哥，別看上不起大學(xué)，未必就不如他們有出息，后勤領(lǐng)導(dǎo)說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糾結(jié)了幾天，吳有終于下定了決心，正打算下了班去醫(yī)院，表姐來電話報告他一個好消息，黑牡丹臉上的紗布揭下來了，因為有效地控制了感染，留下的傷疤很淺，醫(yī)生說做個簡單的整容手術(shù)就可以去掉了。黑里透紅的小臉蛋兒保住了，人家又是美麗的黑牡丹了，吳有猶豫起來，還要不要去表白呢？

心里有話憋得難受，吳有干脆跟田雞竹筒倒豆子。田雞聽完了，沖著吳有吼了一嗓子：“還愣著干啥？快去呀！”

田雞把吳有拉到醫(yī)院，表姐把吳有推進病房，兩個人在走廊里等著。正等得心焦，吳有從病房里探出頭來，滿面通紅地伸出兩根手指，朝他們使勁兒搖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