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志軟弱的“雙核”定義
——回應意志軟弱問題的評價主義與執(zhí)行主義之爭
周亮
[北京大學,北京100871]
關(guān)鍵詞:霍爾頓;米爾;意志軟弱;最佳判斷;意圖;執(zhí)行
收稿日期:2014-12-07
作者簡介:周亮,男,北京大學哲學系博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B712.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7511(2015)04-0043-05
摘要:出于日常語言直觀,霍爾頓向“意志軟弱是行動違背最佳判斷”這種傳統(tǒng)的評價主義觀點提出了挑戰(zhàn),并提出以“意志軟弱是過于容易地更改決心”這種執(zhí)行主義觀點取代傳統(tǒng)觀點。作為回應,米爾指出存在評價型和執(zhí)行型兩種意志軟弱,但前一種仍具有核心地位?;魻栴D與米爾對意志軟弱的構(gòu)想都面臨若干問題,本文提出一種關(guān)于意志軟弱的“雙核”觀點以解決這些問題。本文認為,當行動者的最佳判斷或已有意圖是活躍意圖的候選項,但卻被不恰當?shù)貕旱箷r,行動者展現(xiàn)了意志軟弱。
一、哲學概念與日常詞語的分歧與互動
哲學家常常致力于概念的系統(tǒng)化和嚴格化的工作,在這一過程中,不免會產(chǎn)生一些不符合日常表達習慣的詞語用法,從而與詞語的日常意義發(fā)生分歧。①參見Joseph Raz, Practical Reason and Norms (New York: Oxford, 1999),P.18 .這種分歧導致的互動有兩方面:一方面,當學界的概念創(chuàng)制或修正得到廣泛的傳播之后,能夠指導和改變?nèi)藗儗@些概念的日常使用;另一方面,日常語言的現(xiàn)實使用也對學者的概念工作做出了限制性的要求:哲學概念、特別是與日常生活緊密相關(guān)的哲學概念,不應與日常語言使用相去太遠。因為,一方面,哲學研究大量地借助直觀反思的力量,當哲學概念與對應的日常詞匯彼此疏遠時,就會削弱人們從日常直觀中獲得洞見的能力;另一方面,哲學研究的一部分重要工作是對日常生活中令人困惑的現(xiàn)象進行分析和說明,當哲學概念與日常詞匯彼此疏遠時,也會使得哲學研究容易自說自話,削弱其對日?,F(xiàn)象進行研究、與其他學科進行溝通的能力。
在“意志軟弱”這一概念上,便存在著傳統(tǒng)哲學定義與日常使用之間的分歧:對意志軟弱的傳統(tǒng)哲學討論聚焦于行動的“違反主觀最佳判斷”這一特征;然而,對“意志軟弱”的日常談論卻常常包含不涉及“違反主觀最佳判斷”的情形。面對這種分歧,當代哲學家有兩種典型的應對方式:R.霍爾頓 (Richard Holton)認為,應當從根本上放棄關(guān)于意志軟弱的傳統(tǒng)觀點,并用一種新的、更貼近日常使用的觀點來替代;A.米爾 (Alfred Mele) 則認為,關(guān)于意志軟弱的傳統(tǒng)觀點已經(jīng)包含了日常意義上的意志軟弱的核心條件,因此,為了貼近日常使用,只需對意志軟弱的傳統(tǒng)觀點進行適當?shù)財U充,而不須徹底地放棄。[1](P13)本文將對霍爾頓和米爾的觀點進行分析和批評,說明二者各自的問題,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一種關(guān)于意志軟弱的“雙核”觀點。
二、霍爾頓對意志軟弱傳統(tǒng)觀點的挑戰(zhàn)
關(guān)于意志軟弱的傳統(tǒng)觀點一般認為,行動者違背自己的主觀最佳判斷而行動,是意志軟弱的核心表現(xiàn)。*D. 戴維森對意志軟弱的刻畫是傳統(tǒng)觀點在當代的一個代表。見Donald Davidson, “How is Weakness of the Will Possible,” in Essays on Actions and Events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80), P.22.霍爾頓對這一傳統(tǒng)觀點提出了挑戰(zhàn)?;魻栴D承認,存在著行動者違背自己的主觀最佳判斷而行動的現(xiàn)象, 霍爾頓用不能自制(akrasia)來稱呼這一類現(xiàn)象。[2](P243)*“不能自制(akrasia)”這一概念在歷史上的涵義與霍爾頓的用法并不完全相同。本文中的“不能自制(akrasia)”特指霍爾頓所使用的涵義。但他提出,在日常語言使用中,意志軟弱并不等同于不能自制 (akrasia)。例如,當詢問一些不從事哲學工作的人“什么是意志軟弱”時,他們從未提到“最佳判斷”、“對較好或較壞的行動選項的判斷”之類的東西;相反,他們將意志軟弱形容為不堅決、不能堅持自己的意圖、容易偏離自己選擇的路徑等。[2](P241)
進一步地說,霍爾頓認為,意志軟弱與不能自制 (akrasia)二者之間在概念上是互相獨立的:存在著非意志軟弱的不能自制的情況,也存在著非不能自制的意志軟弱的情況。對于前一種情況,霍爾頓舉了一個“不肯戒肉者”的例子:我有一個朋友,他相信所有的理由、論證都導向同一個結(jié)論:他不應該吃肉。但他完全沒有被不吃肉這個念頭所打動,也沒有打算不再吃肉。他坦然地說:“我這樣是自相矛盾的”。這個朋友的做法違背了自己的最佳判斷,展現(xiàn)了不能自制(akrasia),但他并沒有意志軟弱。[2](P253)
對后一種情況,霍爾頓舉了小說《孔雀泉》中的一個例子:年輕人拉維把投身寫詩當作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在他使少女尤娜懷孕并一起私奔后,拉維起初決心要保護尤娜和胎兒。然而不久之后,面對警察的追索,拉維羞愧地放棄了自己的決心,遺棄了尤娜母子而去追求詩歌。在這個例子里, 拉維從未將“保護尤娜和孩子”視為自己的最佳行動選項,拉維拋棄尤娜和孩子的行為并沒有違反他的主觀最佳判斷(投身詩歌始終是最重要的事),他的行為不構(gòu)成不能自制(akrasia),但就日常直觀而言,拉維在放棄決心時似乎確實展現(xiàn)了意志軟弱。
出于上面的理由,霍爾頓提出了一種關(guān)于意志軟弱的新觀點:意志軟弱并不體現(xiàn)在違反最佳判斷而行動,而是體現(xiàn)在過于容易地重新考慮或更改自己的決心; 而決心是行動者為了堅持自己的既有意圖、抵抗相反的動機而形成的二階意圖。[3](P77)采用這種新的解釋之后,上文中“不肯戒肉者”與“遺棄尤娜的拉維”這兩個例子便能得到合理的解釋:不肯戒肉者并沒有展現(xiàn)出意志軟弱,是因為他雖然形成了“不應吃肉”的最佳判斷,但并沒有形成相應的決心,更談不上更改決心;拉維展現(xiàn)了意志軟弱,是因為他雖然沒有違背自己的最佳判斷,但卻過于容易地更改了自己原先形成的“保護尤娜和孩子”的決心。
三、米爾對霍爾頓的挑戰(zhàn)的回應
米爾也發(fā)現(xiàn)了關(guān)于意志軟弱的傳統(tǒng)觀點與日常觀念之間的張力:在當代日常觀念中,意志軟弱的行為并不都是違背主觀最佳判斷的行為。不過,米爾對這種分歧給予了更保守、更偏向于傳統(tǒng)觀點的對待。在米爾看來:
首先,意志軟弱的現(xiàn)象涉及到行動者的兩種不同的實踐承諾,[1](P15)一種是評價性的,另一種是執(zhí)行性的。當行動者判斷某一行動為其最佳選擇時,這一判斷同時構(gòu)成了一個評價性的實踐承諾,它在評價方面確定了行動者的行動內(nèi)容。當行動者決定或意圖去做某事時,這一決定或意圖同時也構(gòu)成了一個執(zhí)行性的實踐承諾,在執(zhí)行方面確定了行動者的行動內(nèi)容。
其次,對這兩類實踐承諾的違背,都可以構(gòu)成意志軟弱。由于歷史上對意志軟弱的討論大都集中于對評價性實踐承諾的違背,米爾將對評價性實踐承諾的違背稱為核心意義上的意志軟弱,而將對執(zhí)行性實踐承諾的違背稱為非核心意義上的意志軟弱。[1](P14,73)
為了調(diào)查關(guān)于意志軟弱的日常觀念,米爾做了幾次問卷調(diào)查。[1](P18-19)在這些調(diào)查中,被試者是一些尚未學習過意志軟弱方面哲學課程的大學新生。在第一次調(diào)查(72人)中,被試者被要求回答什么是意志軟弱。15%的學生提到了“做了自己相信或知道不應該做的事”,1.4%的學生提到了“做了自己已經(jīng)選擇、決定或決心不要去做的事”,12.5%的學生提到了“做了自己‘不想’做的事”,還有若干學生提到吃垃圾食品、不鍛煉身體等行為。在第二次調(diào)查中,119名被試者被要求做單項選擇題:“下面哪個選項是對意志軟弱的更準確的描述? A.做了你相信或知道你不應該做的事;B.做了你決定或打算不要去做的事;C.都不是,A和B沒有哪個更準確或更不準確。” 選擇A、B、C的被試者的數(shù)量分別有49%、33%、18%。
米爾的調(diào)查結(jié)果支持了他的“對兩類實踐承諾的違背都構(gòu)成意志軟弱”的觀點,這也是對霍爾頓所自稱的來自日常觀念的挑戰(zhàn)的一個有力的經(jīng)驗回擊。至少按照這兩個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意志軟弱在日常觀念中,既包括“違背最佳判斷而行動”,也包括“違背意圖或決定而行動”,而不是像霍爾頓所認為的那樣只包含后者而不包含前者。
四、霍爾頓與米爾的觀點所面臨的問題
如果我們跟從米爾對評價型和執(zhí)行型兩種實踐承諾的區(qū)分,將意志軟弱分為評價型和執(zhí)行型兩種不同類型的話,那么霍爾頓和米爾的理論分別展示了兩種互相對立的“單核”觀點:霍爾頓認為,只有執(zhí)行型意志軟弱才是日常意義上真正的意志軟弱,否認存在評價型意志軟弱;米爾雖然承認存在評價型和執(zhí)行型兩種意志軟弱,但認為評價型意志軟弱才是核心意義或嚴格意義上的意志軟弱?;魻栴D和米爾的理論各自面臨一些問題,先來看霍爾頓的問題。
首先,霍爾頓所提出的“對意圖的重新考慮或更改”對意志軟弱而言是不必要的。在某些情形中,行動者的意志軟弱是由對意圖的忽略引起或構(gòu)成的。在這類意志軟弱的情形中,霍爾頓所要求的“重新考慮和更改決心”并不是必要的成分。例如,考慮下面的情形:
張三決心在寫完報告之前都不去吃桌上的蘋果。但由于蘋果的香氣和外觀撥撩著張三的食欲,在某個瞬間,張三直接伸手把蘋果拿過來,咬了一口。在這個瞬間,張三沒有想過自己應不應該吃這個蘋果,他沒有放棄,也沒有考慮過是否要放棄“寫完之前不吃蘋果”這個決定。此后,在咀嚼蘋果的時候,張三才回想起這個決定。于是他繼續(xù)去寫他的報告,在寫完報告之前沒有再去碰那個蘋果。
當張三伸手去拿蘋果的時候,他清楚地展現(xiàn)了輕微的意志軟弱。在伸手去拿蘋果的過程中,他并沒有重新考慮或更改自己原先的決心。后來當他回想起自己的決心并恢復對決心的遵守時,他也沒有通過重新考慮或更改決定來恢復自己原先的決心。相反,當他伸手去拿蘋果時,他僅僅是忽略了他的決心;而后來當他回想起自己的決定時,他又重新注意到了他的決心。在張三的整個經(jīng)歷中,他那個“寫完之前不吃蘋果”的決心并沒有被更改過。它只是先被忽略掉了,后來又被重新注意到了。
因此, 霍爾頓所謂的“對決心的重新考慮和更改”并不是意志軟弱的必要環(huán)節(jié)。這使得霍爾頓的觀點不能解釋那些涉及“忽略已有意圖”的意志軟弱。
其次,“決心”對意志軟弱而言也是不必要的。在霍爾頓的理論中,“決心”是使意志軟弱得以區(qū)別于任性多變的必要環(huán)節(jié):[3](P77)如果一個人只是意圖要做一件事,但并未下決心即使面臨誘惑、挑戰(zhàn)也要堅持做這件事,那么當他過于容易地更改自己的意圖時,他僅僅是任性多變;只有當一個人下決心即使面臨誘惑、挑戰(zhàn)也要堅持做這件事時,如果他過于容易地更改自己的決心時,他才是意志軟弱。
然而,現(xiàn)實中存在著不包含決心的意志軟弱的情形,例如:
學生李四非常喜歡班上的一個女孩。他畫了一幅該女孩的肖像,非常想要第二天把畫送給她。在帶著畫到達學校之前,李四并不擔心自己會不敢把畫拿出來。因此,他并沒有特意下決心把畫送給女孩。然而,當他在學校見到這個女孩后,他變得非常羞怯,始終也沒有把畫拿出來送給她。
在這個情形中,李四并沒有下決心即使面臨誘惑、挑戰(zhàn)也要堅持送畫。如果按霍爾頓的理論,李四后來沒有完成送畫這件事,僅僅是任性多變,而不是意志軟弱。然而,在日常語言中,一個人因為羞怯而未能做成自己很想做的事,也是一種意志軟弱。因此,霍爾頓所要求的“決心”是不必要的。
在針對上文提到的兩個問題上,米爾的理論并不像霍爾頓的那樣面臨直接的壓力。這是因為,米爾將執(zhí)行型意志軟弱界定為行動者出于最佳判斷之外的動機而違背自己的意圖。[1](P16)這一界定較為簡略,并沒有特別地要求“決心”和“對決心的更改”。然而,米爾理論的簡略是以區(qū)分能力的丟失為代價的:因為沒有了“決心”這一要素,米爾的理論似乎無法像霍爾頓的那樣將意志軟弱與任性多變區(qū)分開來。
此外,米爾的理論還面臨另外一個問題:當行動者的最佳判斷與行為決定之間彼此沖突時,不能恰當?shù)嘏卸ㄐ袆诱呤欠裾宫F(xiàn)了意志軟弱。面對最佳判斷與決定之間沖突的情形,米爾的理論展現(xiàn)的是一個不對稱的回答:一方面,行動者在違背最佳判斷而行動的時候,總是展示出意志軟弱。另一方面,當行動者違背其意圖或決定而行動時,如果行動者是出于其最佳判斷才違背的,就不是意志軟弱;只有當行動者出于其他動機而違背意圖或決心時,才構(gòu)成意志軟弱。[1](P16)、[4](P74)這種不對稱性體現(xiàn)了米爾對“最佳判斷”與“意圖或決定”的一種隱含的優(yōu)先性排序:當判斷一個最佳判斷與意圖彼此沖突的行動者是否展現(xiàn)了意志軟弱時,“違背最佳判斷”這一條件總是優(yōu)先于“違背意圖”這一條件。
然而,“違背最佳判斷”和“違背決定”之間的這種優(yōu)先性排序,是人為造作的,在實踐上也是不合理的。它是人為造作的,因為日常語言使用中并不天然蘊含這種優(yōu)先性?;魻栴D舉的兩個例子(“不肯戒肉的朋友”與“拋棄尤娜的拉維”)在直觀上之所以有吸引力,正是因為人們在判斷意志軟弱時并不將“違背最佳判斷”的優(yōu)先性視為理所當然之事。
說它在實踐上是不合理的,是因為它忽視了“人是有計劃的行動者”這一事實的意義。[5](P2)人類理性行動的一個重要方面在于, 人能夠在有利的認知條件下做出對未來的決定,并于此后在不利的認知條件下抵制其他相反動機的壓力堅持這一決定。這其中,就包括抵制住在不利認知條件下形成的新的主觀最佳判斷的壓力而堅持原先的決定。經(jīng)驗證據(jù)也表明,人的主觀最佳判斷在面臨誘惑時經(jīng)常會被腐蝕和改變;[3](P98-103)這時,抵制被腐蝕的主觀最佳判斷而堅持原有決定,是一種重要的能力。在主觀最佳判斷與決定之間發(fā)生沖突時,將違背主觀最佳判斷的行動一律視為意志軟弱,實際上是無視了人在計劃執(zhí)行方面的上述實踐理性要求。
五、一種關(guān)于意志軟弱的“雙核”觀點
鑒于霍爾頓和米爾的觀點所面臨的這些問題,接下來本文試圖提出一種關(guān)于意志軟弱的“雙核”觀點,以求既能保留霍爾頓和米爾各自的“單核”觀點的解釋力,又能解決上文中這兩種觀點所面臨的問題。首先,我將區(qū)分和澄清幾個相關(guān)概念:
活躍/不活躍的意圖:一個意圖當下是活躍的,當且僅當(1)它正在被行動者確定為意圖,或者(2)它正在指引行動者執(zhí)行、監(jiān)控相應的行動。而一個意圖是不活躍的,當且僅當它在這兩方面都不滿足。
舉例來說,設想王五下班后正在十字路口盯著交通燈,等待它變綠。等待期間,他決定去市場買些水果。他還回想起來,自己已經(jīng)決定晚上要寫一封郵件。在這個例子中,“等交通燈綠了便過馬路”這一意圖是活躍意圖,因為它正引導著王五監(jiān)控著交通燈的變化,并使他做好了起步走的準備?!叭ナ袌鲑I水果”也是活躍意圖,因為它正在被確定。晚上寫一封郵件這個意圖則是不活躍意圖,因為它既不處于正在被確定的狀態(tài),也不處于指引執(zhí)行的狀態(tài)。
當一個意圖被建立之后,它可以經(jīng)歷若干個活躍和不活躍的階段。一個活躍意圖可以失活而變成不活躍意圖;*應當將“一個活躍意圖被放棄”與“一個活躍意圖失活”區(qū)分開來。這一區(qū)分在結(jié)構(gòu)上類似于布拉特曼所說的 “放棄一個一般性意圖”與“阻斷一個一般性意圖的一次特定應用”之間的區(qū)分,不過,“放棄與失活”這一區(qū)分的適用范圍更廣。 [5](P89)一個不活躍意圖也可以激活而重新變成活躍意圖。在上面的王五的例子中,當王五最初決定晚上寫郵件時,這個意圖是活躍的;當他去忙其他事情的時候,或者當他僅僅是回顧了一下這個意圖的時候,這個意圖就變得不活躍了;當王五晚上開始寫郵件時,它又活躍了。
在一個人的眾多動機性狀態(tài)中,活躍意圖扮演著核心的執(zhí)行性角色:在時間上,一個人的活躍意圖的序列決定了他的行動的序列,長遠而言決定了他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原則上,一個人的各種含有動機性的狀態(tài),如欲望、價值判斷、當前的活躍意圖和不活躍意圖等,都可能引發(fā)、保持或轉(zhuǎn)化為相同內(nèi)容的活躍意圖。不過,在對活躍意圖的實際“角逐”過程中,存在著準入性 (admissibility) 的門檻。往往,只有行動者足夠關(guān)心的若干行為選項,才能成為活躍意圖的候選項,進入與其他候選項“角逐”的過程。構(gòu)成準入性門檻的“關(guān)心”,一般涉及動機和注意兩個方面:如果行動者關(guān)心一個行動選項,他就會既對這個行動有動機,也對這個行動保有一定的注意或留意。*關(guān)心可以是下意識的:一個母親可以一邊讀書,一邊操心著隔壁熟睡的嬰兒。在這期間,母親可能從沒有有意識地想到過嬰兒,然而,她仍然可以保持著警醒的關(guān)心,并對嬰兒的聲響做出敏銳的反應。
經(jīng)過上面的概念區(qū)分與構(gòu)想,可以這樣定義意志軟弱:如果一個行動者的最佳判斷或已有意圖是活躍意圖的候選項,但卻在意圖的確定或執(zhí)行過程中不恰當?shù)乇黄渌x項所壓倒,從而未能成為或繼續(xù)保持為活躍意圖,*一個活躍意圖的候選項可以以幾種方式“未能成為或保持為活躍意圖”:(1)現(xiàn)有的活躍意圖被放棄;(2)現(xiàn)有的活躍意圖失活;(3)已有的不活躍意圖未能成為活躍意圖;(4)最佳判斷未能引起或轉(zhuǎn)化為活躍意圖。那么行動者就展現(xiàn)了意志軟弱。
那么,在上面定義中,“恰當”或“不恰當”的標準是什么呢?我們可以借鑒M. 布拉特曼 (Michael Bratman)與霍爾頓關(guān)于合理傾向(reasonable tendency)的說明,[3](P74-75)、[5](P68)將恰當性的標準表述為以下兩個原則:
原則一:在形成、維持和改變意圖的過程中,“優(yōu)先遵循最佳判斷或已有意圖”的傾向是一種合理的傾向;因此,當最佳判斷或已有意圖與二者之外的其他選項相沖突時,最佳判斷或已有意圖總是應當具有優(yōu)先性。
原則二:在最佳判斷和已有意圖彼此沖突時,行動者應當在二者之中遵循與當時的具體情境相符合的合理傾向所趨向的那一個選項。如果與當時的具體情境相符合的合理傾向所趨向的是最佳判斷,行動者應當遵從最佳判斷;反之則應當遵循已有意圖。
那么,具體來說,什么是“與當時的具體情境相符合的合理傾向”?舉例而言:當處于不利于進行慎思判斷的情境時,應優(yōu)先遵從已有意圖;當主觀最佳判斷被強烈的欲望所扭曲時,應遵從已有意圖;在當下最佳判斷包含了過去形成意圖時所沒有考慮到的重要信息時,應優(yōu)先遵從當下的最佳判斷,等等。這些是行動者和行動的評價者從現(xiàn)實實踐中才能學到的經(jīng)驗準則,不可能在理論上窮舉,也不可能從理論上給出準則間嚴格的優(yōu)先順序。*上述對合理傾向的若干舉例,參考了霍爾頓為“重新考慮和更改意圖”時的恰當性標準的舉例。
這種以最佳判斷和已有意圖為“雙核”的意志軟弱定義,可以兼顧霍爾頓和米爾各自的理論的解釋力,也能處理上文提到的它們所面臨的幾個問題。
首先,它可以解釋為什么存在霍爾頓所說的非意志軟弱的不能自制與非不能自制的意志軟弱:當行動者的主觀最佳判斷被違背,但這個最佳判斷由于不被行動者關(guān)心而尚未成為活躍意圖候選項時,就構(gòu)成非意志軟弱的不能自制;當行動者的已有的活躍意圖被其主觀最佳判斷不恰當?shù)貕旱箷r,就構(gòu)成非不能自制的意志軟弱。
其次,它通過對意圖確定、執(zhí)行、失活和激活的刻畫,說明了米爾所說的評價性實踐承諾與執(zhí)行性實踐承諾在更基礎的心理層面可能是如何落實的。它也與米爾的調(diào)查結(jié)果相符。
第三,它可以解釋,為什么對意圖的“重新考慮或更改”對意志軟弱而言是不必要的:一個已有意圖不僅可以以被更改或放棄的方式被其他動機選項壓倒,也可以以失活的方式被壓倒。
第四,它不需要“決心”這一要素,就可以解釋意志軟弱與任性多變之間的區(qū)分。意志軟弱與任性多變之間的區(qū)分,在于行動者對那個被放棄的選項是否足夠關(guān)心,是否對其保有足夠的動機與注意,從而使該選項成為活躍意圖的候選項。
最后,它通過引入兩個恰當性原則,提供了最佳判斷與已有意圖彼此沖突時判定意志軟弱的標準。這一標準具有訴諸經(jīng)驗與情境的“彈性”,因而避免了由于對最佳判斷與意圖進行機械的優(yōu)先性排序所引起的實踐上的不合理性。
參考文獻:
[1]Alfred Mele. Backsliding: Understanding Weakness of Will[M]. New York: Oxford, 2012.
[2]Richard Holton. Intention and Weakness of Will[J].Journal of Philosophy, 96, 1999.
[3]Richard Holton. Willing, Wanting, Waiting[M]. New York, Oxford, 2011.
[4]Alfred Mele. Autonomous Agent[M]. New York: Oxford, 1995.
[5]Michael Bratman. Intention, Plans and Practical Reason[M]. Cambridge: Havard, 1987.
■責任編輯/袁亞軍
A dual-core view of weakness of will: A reply to the disputes over the
evaluative concept of weakness of will and the executive concept of weakness of will
ZHOU Liang
R. Holton challenges the traditional evaluative concept of weakness of will, that is, weakness of will is the action against one’s best judgment, and proposes an executive concept instead, that is, weakness of will involves revising one’s resolutions too easily. A. Mele proposes that there are both evaluative and executive types of weakness of will, but the evaluative type remains the central one. This paper concludes that the concepts of weakness of will by R. Holton and A. Mele are far from perfect, and proposes a dual-core view of weakness of will, that is, an agent displays weakness of will when his/her best judgment or original intention is a candidate for active intention but is inappropriately overridd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