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象征與敘事結構的探究

戴靜+任曉霏

內容摘要：《桃花扇》是明清傳奇戲劇的代表巨作，其中重要的一點就是其象征與敘事結構的巧妙運用。因此本文從該劇的象征敘事結構的敘事手段、結構方法和意象三方面入手，深入探究作品的主題、情節(jié)沖突、整體結構以及象征敘事結構產生的藝術效果。

關鍵詞：《桃花扇》;象征;敘事結構;藝術效果

1.引言

《桃花扇》是清代著名戲曲作家孔尚任（1648～1718年）的代表作，在明清傳奇歷史劇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一時，“王公薦紳，莫不借鈔”，“歌臺演出，歲無虛日”。這一著作標志著繼湯顯祖以來中國戲劇的新巔峰，孔尚任也因此與《長生殿》的作者洪升并論，被稱作“南洪北孔”。

孔尚任在刻本卷首還特地撰寫了《桃花扇考據》一文，詳細列出了創(chuàng)作該劇所參考的文獻的細目，全書有上下兩卷，共40出（上下本首末又各加了一出，實際共有44出），以桃花扇貫穿始終，以贈扇，題扇，濺扇，畫扇，寄扇，裂扇構成基本劇情。

《桃花扇》在敘事結構的安排上精妙嚴謹，梁啟超在其《小說叢話》曾贊揚道：“但以結構之精嚴，文藻之壯麗，寄托之遙深論之，竊謂孔云亭《桃花扇》冠絕千古矣！”由此可見，除了詞藻的修飾和情感的流露，戲劇的敘事結構也非常重要。戲劇的敘事結構包括很多方面，比如敘事的語法結構，敘事的表層結構和深層結構等。從敘事結構的角度探討能夠補充和發(fā)展《桃花扇》的研究。本文主要探討《桃花扇》中體現(xiàn)出的象征敘事結構以及套式雙重結構。這兩點是《桃花扇》較其他戲劇而言更為突出的創(chuàng)作特色，而且使該劇成為明清傳奇的壓卷之作。

2.《桃花扇》及其相關研究

自《桃花扇》成文便一時洛陽紙貴，在當時主要是用來傳閱和舞臺表演，卻并沒有涉及到研究。19世紀末以來，對《桃花扇》的研究才開始起步。

2.1《桃花扇》的研究

民國初年，受西學東漸的影響，王國維、梁啟超等人接受了西方的哲學與美學觀念，從哲學、美學、倫理價值以及社會政治的角度闡述《桃花扇》的內涵或者用來激發(fā)民眾的愛國熱情。辛亥革命至1949年間，對《桃花扇》的研究由古典轉向現(xiàn)代化，主要是借史來闡發(fā)民族意識，但是受到國內政治局勢的影響，對《桃花扇》的學術研究難以深入展開。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桃花扇》的研究工作進入了新階段且發(fā)展迅速，20世紀以來研究視角越來越多元化，涉及的領域也越來越廣。

近年來，《桃花扇》的研究者們主要從藝術審美的角度討論《桃花扇》，如李瑛、尹志鵬（2011）認為孔尚任的《桃花扇》是中國古典戲曲中思想性與藝術性結合得最為完美的杰作之一，其審美意蘊的最關鍵所在是將離合之情與興亡之感融合起來并別出心裁地構建表達出來。還有許多學者從比較法來研究《桃花扇》，如趙秋棉（2004）有少數(shù)學者從《桃花扇》與傳統(tǒng)文化關系的角度進行分析，[3]如張松輝（2000）的《談<桃花扇>中的道家道教思想》。

2.1《桃花扇》的敘事研究

然而，從敘事方面對《桃花扇》的研究屈指可數(shù)，例如2014年張宇從敘事策略來淺析《桃花扇》，他認為《桃花扇》在創(chuàng)作中既承襲了傳奇創(chuàng)作傳統(tǒng)，又別具匠心，以角色敘述者、多聲部敘事、時間的扭曲等多種敘事手段將歷史真實與傳奇元素相結合，不僅營造出歷史的真實感，而且顯現(xiàn)出清代文人傳奇的敘事追求與主體意識。研究者們在近10年內才對《桃花扇》的敘事結構有所開拓，例如李多嬌（1998）從意象結構角度淺談，她認為“桃花扇”如草蛇灰線貫穿全劇?！疤一ㄉ取辈粌H僅是一個文體的代碼，一個多邊的隱喻，更是全劇重要的意象結構的載體，不僅承載著一個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而且承載著一代興盛衰亡的南朝歷史。孫敏強（2006）也從意象結構來分析，他提出作為中心意象，“桃花扇”具有特殊的藝術效應與結構功能，它使整個作品的藝術結構和形象體系別開生面，呈現(xiàn)出鮮明的民族特色，成為“曲珠”說的成功范例和最好注腳，具有特殊的美學意義和理論價值，他認為孔尚任對中國敘事文學文論做出了創(chuàng)造性的貢獻。吳瑞霞（2006）從李漁關于戲劇敘事應以“一人一事”為劇情樞紐的“立主腦”理論分析了《桃花扇》的劇情結構，得出李香君一人，“卻奩”一事，是《桃花扇》所立之“主腦”。袁韻（2011）認為《桃花扇》敘事結構的成功向來為人所欣賞，是該劇藝術成就的一個重要方面。《桃花扇》敘事藝術結構的美學特征主要體現(xiàn)在雜而不越"的整體美、"草蛇灰線"的謹嚴美和"不奇而奇"的曲折美這三方面。還有張鵬（2014）提出《桃花扇》在敘事上有著多重結構。首先，《桃花扇》敘事的功能結構是具有普化范式的敘事單元的組合;其次，《桃花扇》敘事的語法結構是有著多條敘事線索的復合型敘事序列;再次，在該戲的文本內部，還隱藏著一個敘事的深層結構，它是文本敘事的內在動因，指明了其情節(jié)發(fā)展的脈絡和終點。

從敘事結構研究戲劇這一視角較新，但國內的相關研究起步較晚，目前的研究還不夠全面，值得研究的內容很多。例如從象征敘事結構這一角度進行深入研究可以進一步推進戲劇敘事結構的發(fā)展。因此本文決定從敘事結構這一方面著手來探討《桃花扇》的價值， 希望對《桃花扇》的研究以及對整個戲劇研究領域起到綿薄的貢獻。

3.《桃花扇》中的象征敘事結構

Kirby（1987）編撰的《簡明現(xiàn)代思潮辭典》“象征”條目寫道：一個形象是一個經驗或一個對象的具體描寫;要是在具體形象之外，尚有第二層含義的話，那么，形象就變成了象征。象征的主要手法是把具體的人和事物抽象成象征物，再折射出哲理。敘事指的是敘述故事情節(jié)。所謂的象征敘事就是將象征手法融入到故事情節(jié)的敘述中去。在巴爾特的《S/Z》一書中把文本看成是符碼的編織物或網絡，并將這些混合與交織著的符碼分為五種，其中的象征性符碼是指敘事行為中文字符號的象征性作用。因此，我們可以用文本符號的象征性來分析戲劇的張力所在。所謂象征敘事結構是作者通過特殊的敘事手段和結構方法來構設出貫穿全局、帶有特定象征意味的意象，對作品主題、情節(jié)沖突、整體結構起到推進、潤色等藝術效果以及其他的效果。敘事結構與象征的巧妙結合并且運用于戲劇作品，使戲劇的表層與深層的二元因素發(fā)揮到極致，也使其文化品位得到提升。

3.1《桃花扇》的敘事手段

從敘事手段上來說，《桃花扇》一文設置了一個貫穿全劇的中心意象即“桃花扇”并通過嫻熟的象征手法來展開敘事和揭示主題。“桃花扇”奇就奇在它的象征意義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隨著敘事的不斷進行不斷變化著，正是這種變化使得該劇主題一步步得到升華?！疤一ㄉ取边@柄定情信物原本只是侯方域和李香君愛情的美好象征，也只會讓人對一對才子佳人的美好未來充滿期待和祝福。但是在中國古典文學中桃花不僅會讓人聯(lián)想到女子的美貌，愛情的美好，嬌艷無比的桃花生性卻柔弱，讓人不禁聯(lián)想到“人面只今何處在，桃花依舊笑春風”等詩句，很自然地帶給讀者一些悲傷的情懷，讓人們感懷物是人非，容顏易逝以及愛情的悲劇?？咨腥卧凇短一ㄉ刃∽R》中說道“惟美人之血痕，扇面之桃花，嘖嘖在口，歷歷在目，此則事之不奇而奇，不必傳而可傳者也?！崩钕憔乃朗貥敲髦荆獮R詩扇后這柄扇子就有了更為深刻、耐人尋味的意義?？梢姡S著情節(jié)的曲折發(fā)展，“桃花扇”象征的內容也由美好漸漸轉為凄涼。作為明清歷史傳奇的代表作，侯李愛情的離合只是表層，是藝術媒介;南朝的興亡才是主旨，是藝術意蘊。“桃花命薄，扇底飄零”，這柄“桃花扇”見證了愛情的離合悲歡，也見證了國家的興衰存亡。象征作為該劇的重要敘事手段，將“桃花扇”的積淀意義與主旨旋律成功地融為一體，賦予該劇深刻的歷史韻味和哲理意義?！疤一ㄉ取钡钠婷钕笳鲗τ谌珓⑹陆Y構的建構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3.2《桃花扇》的結構方法

從結構方法上來說，“桃花扇”作為全劇最核心的結構線索，融會貫通了全文，完美地實現(xiàn)了雙線結構的敘事。與其他明清傳奇所不同的是，孔尚任還別出心裁地將套式結構與雙線結構巧妙結合，構成了獨特的套式雙重結構。愛情的離合與國家的興亡無不與這把“桃花扇”緊密相連，贈扇、題扇、濺扇、畫扇、寄扇、裂扇作為《桃花扇》的情節(jié)發(fā)展線索，如線串珠地將離合之情與興亡之感這兩條主線串聯(lián)起來，順利自然地構成了全劇的雙線結構。除了正文四十出以外，該劇還特地在上下本的首尾各增添一出，上本開頭試一出《先聲》，末尾閏一出《閑話》;下本開頭添一出《孤吟》，末尾續(xù)一出《余韻》。除《閑話》外其余三出均以老贊禮為主角，在《先聲》中老贊禮作為開場人物首次出場，明確說明全劇是“明朝末年近事。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實事實人，有憑有據”;《孤吟》中，老贊禮說道“當年真是戲，今日戲如真”，點出了戲劇轟動一時的演出效果、實人實事的寫作手法以及哀傷的寫作基調;《余韻》中，老贊禮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作者的化身，與柳、蘇二人共同譜寫了一曲南朝滅亡的哀歌作為全劇的收場。在《閑話》中，張道士首次登場，指出了他結場人物的身份。作為結場人物，他不僅將劇中人物聯(lián)系起來還向主角指明了人生出路，對全劇的敘事結構起到了重要作用。沒有這四出，該劇情節(jié)仍然完整，但是情感的表達不夠強烈，結構安排不夠緊密嚴謹，稱不上完美。當作者有意識地套裝上歷史參與者和見證人老贊禮、張道士等人對劇情背景的交代以及對主角人物命運的感慨，侯李愛情的離合以及南朝的興亡的無奈與憂傷展現(xiàn)地更加深入，戲劇的主題也更加突出，同時觀眾也能更加切身地體會到劇中人物的感受。套式雙線結構的巧妙運用體現(xiàn)出作者駕馭藝術作品的高超技藝，使《桃花扇》成為明清傳奇戲劇中的佼佼者。

3.3《桃花扇》的意象

從意象上來說，《桃花扇》一文有多個意象而非最顯著的“桃花扇”一個?？v觀全劇，扇、桃花、桃花源也都是值得探討的意象。“桃花扇”的最終成形是經歷了一個曲折跌宕的過程，起初它只是一把普通的扇子，等到扇面濺上了香君忠貞的鮮血才漸漸有了扇面桃花，這把扇子才形成了“桃花扇”。

3.3.1扇子的意象

扇子作為意象，在劇中寄托了文人的詩情畫意，也寄托了作者對處于亂世的復社文人懷才不遇以及渴望建功立業(yè)的感傷之情。第六齣《眠香》中侯方域在扇上題詩道“夾道朱樓一徑斜，王孫初御富平車。青溪盡是辛夷樹，不及東風桃李花?！痹诿廊嗣媲?，一代才子不僅表達了對香君的愛慕之情，而且將自己的文采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第二十三齣《寄扇》中，楊龍友見扇上有幾滴血痕，妙筆生花借美人的血竟畫出了幾筆折枝桃花。這把扇渲染了文人的水墨情懷。第一齣《聽稗》中，侯方域諷刺南都人士學金粉南朝的亡國作風并暗想“那些鶯顛燕狂，關甚興亡！”然而，侯方域最后還是流連美色，學了金粉南朝模樣。在第十四齣《阻奸》中，侯方域列舉了馬、阮等人想要擁立的福王的“三大罪”還有“五不可立”，表現(xiàn)出自己的剛正與決心;然而，在第十八齣《爭位》中，他卻膽怯了，說道“且看局勢，再做商量。”這些前后矛盾的心理與行為其實是文人們懷才不遇的心境的寫照。第十二齣《辭院》中，史可法哀嘆道“黃塵起，王氣昏，羽扇難揮建業(yè)軍”表達出自己在末世無法展示才華，無法再力挽狂瀾的心酸以及對建功立業(yè)的渴望。

3.3.2桃花的意象

桃花作為又一意象，在劇中既有積極的一面，也有消極的一面，當然消極占主要地位。桃花既是香君貌美如花，如《卻奩》中“正芬芳桃香李香，都題在宮紗扇上”;又是容顏易逝的體現(xiàn)，如在《寄扇》中，李香君見到楊龍友為她點畫的桃花扇唱道：“櫻唇上調朱，蓮腮上臨稿，寫意兒幾筆紅桃。補稱些翠枝青葉，分外夭夭，薄命人寫了一副桃花照?！碧一m然是侯李美好愛情的體現(xiàn)，如《題畫》中“想起小生定情之日，桃花盛開，映著簇新新一座妝樓”;但更多的是愛情破碎的載體，如《題畫》中“不料美人一去，零落至此?！?/p>

3.3.3桃花源的意象

除了扇子和桃花，桃花源這一意象在劇中也有重要的含義。在陶淵明的筆下，桃花源是一片理想的樂園，而在孔尚任的筆下，桃花源帶有更多的卻是悲劇色彩。桃花源在《桃花扇》中第一次出現(xiàn)在第一齣《聽稗》，“俺們一葉扁舟桃源路，這才是江湖滿地，幾個漁翁?！币约啊爸貋碓L，但是桃花誤處，問俺漁郎。”“桃源路”和“桃花誤處”借用了陶淵明的《桃花源》來表達對自由生活的追求以及對在亂世無法實現(xiàn)理想生活的惆悵。在第二十八出《題畫》，“桃花源”這一意象就出現(xiàn)了三次，“這是一幅桃源圖”，“原是看花洞里人，重來那得便迷津，漁郎誑指空山路，留取桃源自避秦。歸德侯方域題?！薄斑@流水溪堪羨，落紅英千千片。抹云煙，綠樹濃，青峰遠。仍是春風舊境不曾變，沒個人兒將咱系戀。是一座空桃源?！?。這一桃花源表達出了侯方域對李香君的思念之情，在亂世尋找避難之所的渴望，以及對美人離去后僅?？諝ぬ一ㄔ吹母袀?。

“桃花扇”從字面上解釋為一把繪有桃花的扇子，它的意象也就是以上所有意象的集合，既有表層的意義，如愛情的離合悲歡、文人的水墨情懷，更有其深層的意義，如懷才不遇和渴望建功立業(yè)的矛盾沖突、國家的興衰存亡。因此我們可以說“桃花扇”這一中心意象具有積淀性和多義性。以這把特殊的“桃花扇”為劇名設置了懸念引起讀者的興趣，體現(xiàn)出作者的匠心獨運。

3.4象征敘事結構的藝術效果

象征的敘事手段，套式雙線的敘事結構，以及多義性、積淀性的意象的結合構成了該劇的象征敘事結構。這一結構首先推動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使沖突清晰明朗，撼動人心。其次循序漸進地揭示了戲劇的真正主旨，離合之情很自然地融于興亡之感中。最后將象征敘事結構用于中國古代傳統(tǒng)經典戲劇對作品審美意蘊的表現(xiàn)和藝術結構的構建產生了巨大的效果。從文體效果上來看，不僅使得整部戲劇以含蓄的方式流暢地表達出深遠的含義，而且留給讀者豐富的想象空間;從舞臺效果上看，“桃花扇”作為劇名，又是劇中重要的道具，這表明“桃花扇”是全劇象征敘事結構的核心，在戲劇表演中的劇情發(fā)展和矛盾沖突上起到了媒介的作用，扇子形式的不斷完整以及內涵和意義的不斷深化產生了漸變式的舞臺效果并引起觀眾心靈的震蕩。

4.結語

象征敘事結構是明清傳奇巨作《桃花扇》的重要藝術特征之一，對全劇的行文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從象征敘事結構這一角度研究結合了文體學和敘事學的相關知識，能夠更加具體深入地闡釋全劇?？咨腥斡枚鄠€意象的積淀象征，配合上套式雙重結構的敘事，推進了情節(jié)的沖突，淋漓盡致地揭示全劇國家興亡的實質主題，將象征敘事結構的運用發(fā)揮到了極致，體現(xiàn)出當時文學向社會化、人文化發(fā)展的趨勢。全劇因為象征敘事結構的成功運用，其結構產生了雜而不越、草蛇灰線、不奇而奇的美感，產生了巨大的文體和舞臺效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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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受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翻譯學的語料庫文體學研究體系（10BYY007）”支持]

（作者單位：江蘇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