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的民主法治思想及其實踐

◎李生龍

（李生龍，民革中央社法委委員、民革重慶市委會副主委、重慶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責編 金綺寅）

民主與法治本身是相輔相成的關系，不可或缺。兩者的結合，是每一個現(xiàn)代國家的訴求，也是建設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的重要基石。而偉大的民主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早在百年前就已經(jīng)對此有了深刻的認識和實踐。他關于民主法治的思想和實踐，不僅在當時具有先進性和前瞻性，即使放在今天，對于我們民主法治建設的推進和完善也具有相當?shù)慕梃b意義。

一、穩(wěn)妥漸進，逐步擴大民主

民主制度的建立和完善絕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決定其是否成功的關鍵則在于民眾整體的政治文化素養(yǎng)。推翻清王朝之后，中國不再是一家一姓的私產(chǎn)，權利回歸全體人民手中。然而當時四分五裂的嚴峻形勢影響了民主法治的實施，同時民眾剛剛脫離帝制時代，封建思想依然根深、民主思想淡薄，不具備現(xiàn)代公民社會所需要的素養(yǎng)。如果貿然實行民主制度，對于國家和民族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這在現(xiàn)今的部分國家中已經(jīng)可以看到盲目民主化所帶來的惡果。

孫中山也早已意識到這一點，他在論述西方的民主時，也指出了西方國家民主化不都是一帆風順，較好的如美國，因為是具有法制觀念的歐洲移民構成，民主意識和實行民主的能力都較強。反復的如法國，因為經(jīng)歷了漫長的封建君主統(tǒng)治，所以自法國大革命以降，經(jīng)歷了君主復辟、社會動蕩，直到八十年后的普法戰(zhàn)爭，法國皇帝被普魯士俘虜才結束了君主制，成立了共和國。而中國的國情是“吾人民之知識、政治之能力更遠不如法國……且加以數(shù)千年專制之毒，深中乎人心，誠有比于美國之黑奴及外來人民知識之尤為低下也”。

因為意識到中國的特殊情況，所以孫中山說 “中國奴制已進行了數(shù)千年之久，所以民國雖然有了九年，一般人民還不曉得自己去站那主人的地位。我們現(xiàn)在沒有別法，只好用些強迫的手段，迫著他來做主人，教他練習練習……”故而在1906年秋冬之際制定了 《中國同盟會革命方略》，主張漸進式的軍政、訓政、憲政三階段來改革政治。首先是通過“軍政”消滅國內的軍閥土匪，解決分裂問題；完成國家統(tǒng)一后，再通過 “訓政” “對于人民之政治知識、能力，政府當訓導之，以行使其選舉權，行使其罷官權，行使其創(chuàng)制權?！边@期間，政府派遣經(jīng)過訓練的人員到各縣協(xié)助人民完成自治。 “憲政”則是在完成第二階段目標后，召開國民大會制定憲法，實現(xiàn)還政于民。

為此，孫中山于1924年在共產(chǎn)國際代表馬林的建議下，在廣州成立了黃埔軍校，為建立革命軍隊打下了基礎。同年秋，馮玉祥發(fā)動北京政變，推翻了曹錕為總統(tǒng)的直系軍閥政權，邀請孫中山北上共商國是。孫中山接受邀請，并提出廢除不平等條約、召開民選的國民會議作為解決時局的辦法。

二、五權憲法，完善法律制度

中國雖有法治傳統(tǒng)，但民眾法治觀念淡薄，有法不依、執(zhí)法不嚴是常態(tài)。在考察西方三權分立的思想和實踐之后，孫中山敏銳洞察到了其中的弊端，遂于1906年，首次提出了革命勝利后在中國實行五權分立、共和政治的思想。

在東京 《民報》創(chuàng)刊周年慶祝大會演說中，孫中山公開闡述了五權憲法思想。在 《建國方略》中他具體論述了五權間的關系，指出要通過設立五院制的政府 （行政院、立法院、司法院、考試院、監(jiān)察院）來行使五權，并在1921年發(fā)表關于 《五權憲法》的演講，將政權和治權分離，政權歸國民大會，治權則分為行政、立法、司法、監(jiān)察、考試等五項，分別成立五院，各自獨立而又相互制約，力戒當時西方政府 “議會獨裁、政府無能”的問題。

五權憲法是建國三階段的最終目標，其中行政院長官、總統(tǒng)和立法院的 “代議士”由人民直接選舉產(chǎn)生，其余三院院長由總統(tǒng)提名得立法院同意后委任。五院對人民選舉產(chǎn)生的國民大會負責而不互相負責。各院人員失職，由監(jiān)察院向國民大會彈劾；而監(jiān)察院人員失職，則 “國民大會自行彈劾而罷黜之。國民大會及五院職員與夫全國大小官吏，其資格皆由考試院定之。”考試院和監(jiān)察院握有實權，前者決定官吏選任資格，后者對官吏擁有監(jiān)察和彈劾之權，有利于選拔優(yōu)秀人才和制約官吏瀆職。

五權憲法思想產(chǎn)生后，孫中山一直積極宣傳，努力實踐。1914年，由他主持制定的 《中華革命黨總章》規(guī)定，成立由立法院、司法院、監(jiān)督院、考試院組成的協(xié)贊會，目的是 “使人人得以資其經(jīng)驗，備為五權憲法之張本”， “若成立政府時……則四院各成獨立之機關，與行政部平行，成為五權并立”，為實施五權憲法做準備。

在1920年1月的 《中國國民黨總章》中明確規(guī)定中國國民黨 “以創(chuàng)立五權憲法為目的”。1924年1月，中國國民黨一大在廣州召開，大會 《宣言》明確規(guī)定：“民權運動之方式規(guī)定于憲法，以孫先生所創(chuàng)之五權分立為之原則，即立法，司法，行政，考試，監(jiān)察五權分立是已?！痹?《國民政府建國大綱》中也明確規(guī)定：“國民政府本革命之三民主義，五權憲法，以建設中華民國?！睘橹袊鴩顸h奪得政權后規(guī)定了建設綱領，保證了五權憲法思想在國家政權建設中的貫徹執(zhí)行。

平定陳炯明叛亂以后，孫中山于1923年春返回廣州重新組織革命政府。到1924年，孫中山的“權能分立”思想漸趨成熟。他指出要建立人民有權、政府有能的政權機關。人民擁有選舉、罷官、創(chuàng)制和復決四大民權，即政權；政府擁有立法、行政、司法、監(jiān)察、考試五權，即治理權。孫中山認為 “用人民的四個政權來管理政府的五個治權，那才算是一個完全的民權政治機關。有了這樣的政治機關，人民和政府的力量才可以彼此平衡?！敝挥羞@樣才能造成所謂的萬能政府，為人民謀福祉。

1924年8月，他以廣州革命政府大元帥的身份公布了 《考試院組織條例》及 《實行細則》，詳細規(guī)定考試院的組織體系和考試內容、方式等。這是孫中山生前對五權憲法的最后一次局部試驗，為后來的國民政府實行五院制提供了寶貴的實踐經(jīng)驗。

三、厲行法治，重在強化教育

一個國家國民法治意識觀念的強弱很大程度上影響這個國家的法治水平。因民眾法治意識之淡薄，故孫中山認為當時的國民 “實等于初生之嬰兒耳，革命黨者即產(chǎn)此嬰兒之母也。既產(chǎn)之矣，則當保養(yǎng)之，教育之，方盡革命之責也。此革命方略之所以有訓政時期者，為保養(yǎng)、教育此主人成年而后還之政也。”

在民國成立之初，孫中山就人權提出了三大非常重要的法治理念。

其一， “法治面前人人平等”，每個人都平等的享有法律規(guī)定的權利并承擔法律規(guī)定的義務，不允許任何人有超越法律的特權。這就否定了過去封建專制 “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人治原則，以法律的形式肯定了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并且主張法律應該人人遵守，不得違反。在 《中華民國臨時約法》中，首次公開宣告： “中華民國人民一律平等，無種族、階級、宗教之區(qū)別。”政府組織權限有了明確劃定，總統(tǒng)和政府各級官員皆被置于人民監(jiān)督之下。 《約法》規(guī)定人民享有 “集會、結社、言論、出版、居住、信仰之完全自由權”。同年3月，內政部先后發(fā)布 《禁止買賣人口文》等，正式廢除一切等級特權和人格歧視的不公正法律，體現(xiàn)了孫中山強烈的保障人權意識。

其二， “法治是眾人之治”。過去帝制時代，皇帝一人獨攬大權，現(xiàn)在法律的權利回歸人民手中，那么人民自然有權利決定制定什么樣的法律，以及在何時修改它。人民還有否定一項法律的權利，法律所體現(xiàn)的是人民的意志。政府只是服務于人民的公仆，立法目的是 “以國民多數(shù)幸福為準”，這就避免了總統(tǒng)專制獨裁的可能。1912年上半年，《中華民國臨時約法》和30多個規(guī)章法令陸續(xù)頒布。孫中山強烈要求改變封建社會 “暴虐殘忍”的刑罰制度，積極創(chuàng)建現(xiàn)代司法制度。要求 “不論行政、司法官署，及何種案件，一概不準刑訊”，廢除了肉體刑罰 “笞杖、枷號者，悉改科罰金、拘留”。司法人員資格必須是 “考試合格人員”。為保證被告的合法權益，他還主張建立律師制度，允許被告人請律師為自己辯護。南京臨時政府擬就 《律師法草案》，主張法院應該公開審判、任人旁聽，“庶無出無入之弊”；主張法院斷案重證據(jù)不輕信口供等，為中國司法制度現(xiàn)代化鋪墊了基石。

其三， “法治就是以人就法”，法律具有威嚴和不可侵犯的至高地位，任何個人和團體均不得凌駕于法律之上。孫中山談到法律時 “必使先有憲法而后有總統(tǒng)，切不可先有總統(tǒng)而后有憲法?！m有野心者不敢冒違憲之名。然其悍然出于違憲，自有彈劾權與叛逆之罪隨之。吾人亦可以擁護憲法起而問罪”。故后來有了護法運動。南京臨時政府成立以后，孫中山在 《咨參議院法制局職任》一文中指出： “法制局之設，刻不容緩。”南京臨時政府據(jù)此設立了由宋教仁任局長的法制局。孫中山還發(fā)布大總統(tǒng)令，規(guī)定：“民國一切法律，皆當參議院議決宣布乃為有效”。

四、依法治國，澄清吏治腐敗

在尚未推翻清政府之前，孫中山就對當時社會官場的腐敗情形有了一針見血的批判和揭露，如“爭執(zhí)不休，綱維敗壞，朝廷則鬻爵賣官，公行賄賂；官服則剝民括地，暴過虎狼”，整個社會烏煙瘴氣，毫無法治可言。早在 《上李鴻章書》中，孫中山就提到建議實施高薪養(yǎng)廉以杜絕腐敗 “厚其養(yǎng)廉，永其俸祿，則無瞻顧之心，而能專一其志”。1923年則坦承 “廣東吏治窳敗極實，欲杜絕貪賄，則先從優(yōu)給薪俸始”。

南京臨時政府成立之后，孫中山將法治的制度建設作為一項非常重要的工作。他認為 “國無法則不立”，主張要實現(xiàn)依法治國必須先治官，認為“凡百官吏于就職，必誓奉公守法，不去賄賂，以后有違誓者，必盡法懲治之”。任臨時大總統(tǒng)期間，他曾命令法制局擬訂文官考試章程，以考試決定任官資格。同年3月頒布的 《中華民國臨時約法》中也規(guī)定 “人民有應任官考試之權”， “必須合格人才，方得有效，這樣可以除卻盲從濫舉及任用私人的流弊”。1920年l1月底，孫中山在廣州重組軍政府，在 《內政方針》中設置了文官考試局，負責普通文官和高等文官考試。

在護法運動期間，他還提出了 “奉大法以治國，依民意以御暴”、 “不守法制，莫由信民”，強調革命者要自我約束，依靠廣大人民來實現(xiàn)法律執(zhí)行的暢通無阻。1918年，孫中山辭大元帥職時發(fā)出通電，更強調民主政治賴以維系不敝者其 “根本在于法律，而機樞在于國會”， “必全國有共同遵守之大法，斯政治之舉措有常軌，必國會能自行行使其職權，斯法律之效力能永固”。這是權力屬于人民的法治社會的關鍵之處。

孫中山對于腐敗，堅持發(fā)現(xiàn)一起處理一起，嚴懲腐敗絕不姑息。在廣東期間，他提出建立積弊調查委員會，自任委員長，研究腐敗問題，并尋求治理之策。程天斗是孫中山所倚仗的重要部下，因在廣州都督府任職期間規(guī)劃廣州城市、拓寬馬路有功績，孫特任命其為廣東財政廳廳長要職。程在任職期間也樹勛頗多，然而卻免不了貪污一項。陳炯明叛變革命之時，軍政府發(fā)現(xiàn)程存在巨額虧空。1923年7月，程天斗被逮捕，孫中山指定組成特別法庭對他進行審理，發(fā)現(xiàn)其侵吞公款380萬元，虧空1038萬元。孫中山因此一再要求處以極刑。在經(jīng)過內部協(xié)商后，考慮其為革命作出過重要貢獻，遂責令其 “全數(shù)交出方能免死”。

在權力行使上，孫中山也絕不徇私，拒絕任人唯親。其大哥孫眉曾為革命做出過非常大的犧牲，甚至為此傾家蕩產(chǎn)。海外華僑為辛亥革命捐款七八百萬，而孫眉一人捐款即占十分之一。孫中山當選臨時大總統(tǒng)后，當時的廣東都督陳炯明提出辭職，廣東各界均致電孫中山要求由孫眉擔任廣東都督，教育總長蔡元培也表示贊同。然而孫中山毅然拒絕，認為其大哥 “質直過人，而素不嫻于政治，一登舞臺，人易欺以其方?；浂既沃兀艤\肆應，決非所宜……文愛吾粵，即以愛兄也”。甚至還親自勸阻孫眉回避。孫眉對此耿耿于懷，然而孫中山依然堅持原則不變。

1920年11月底，孫中山到廣州重組軍政府，廣州成為革命基地，拆城筑路工程繁重，亟需熟悉現(xiàn)代化市政知識的專門人才。孫中山長子孫科曾經(jīng)在美國學習過市政，甚至有城市規(guī)劃的專門著述出版，同僚建議孫中山委任其為廣州市長。但孫中山以年事尚輕、經(jīng)驗不足為由不予允諾。直到同盟會元老廖仲愷、胡漢民等一再堅持，孫中山在考核了孫科的市政管理能力后方才給了他一個廣州市政廳長的職位。1921年孫中山就職非常大總統(tǒng)后，其外甥程炳坤從海外歸國，希望謀求一官半職，孫中山依然不允，而是根據(jù)其擅長縫紉，讓副官幫他開了一家縫紉店謀生。

結 語

孫中山在五十余年人生旅程中，絕大部分時間都投身于革命和民主法治建設。他雖身居高位，卻兩袖清風，為了實現(xiàn)中國社會的民主法治，一直殫精竭慮。通過他留下的著述，我們可以看到一代偉人當時的心路歷程和宏偉愿景；通過他的奮斗史，我們可以感受到為了實現(xiàn)國家富強民族獨立，他所付出的種種犧牲和走過的荊棘道路。

今天，我們的國家已不再像當年那段積貧積弱。但是，我們在民主法治建設征途中面臨的挑戰(zhàn)依舊。在孫中山先生逝世九十周年的紀念日子里，我們應該牢記先輩走過的曲折道路，遵循民主法治的指引，為實現(xiàn)偉大的民族復興，實現(xiàn)一百多年來千千萬萬中國人所孜孜以求的中國夢而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