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渝
我的父親何其忱在抗戰(zhàn)時期加入大名鼎鼎的“飛虎隊”,是B-25型轟炸機機長,先后參加20多次空戰(zhàn),空中戰(zhàn)斗飛行時間達160小時,但奇跡般的從未在空戰(zhàn)中受傷。
他見證日本侵略軍南京投降儀式和中國政府接收臺灣、海南島、釣魚島,參加“兩航起義”,1950年“五一”勞動節(jié)駕機飛過天安門接受黨和國家領導人檢閱,1950年8月1日新中國民航“八一開航”,獨自為抗美援朝捐了一架蘇制米格飛機,并曾為鄧小平、彭德懷等國家領導人和外國政要、國際友人執(zhí)行專機、包機飛行任務。
如今96歲的父親滿頭白發(fā),拄著拐杖,常常注視著遠方。
父親何其忱 ,原名何培茂,1920年5月10日生于四川省廣安縣,家境貧寒。在家鄉(xiāng),他親眼目睹打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全家五口被日本人的飛機炸死。當他親手把尸體埋掉后,心里也埋下了對日本法西斯侵略者的仇恨。
1940年秋天,20歲的父親考入重慶大學水利系讀電機專業(yè)。當時的重慶,是日軍飛機恨不得夷為平地的中國抗戰(zhàn)“首都”。幾乎每天都有大批同胞死于敵寇狂轟濫炸之下。1942年,國民黨空軍在各大學招考飛行員,父親體檢、考試合格,加入空軍軍官學校第15期飛行班學習飛行駕駛。
1942年10月,父親以空軍副中尉軍銜被選送到美國學習。學校飛行訓練分成初、中、高三級,分別要完成60、80、 100小時的飛行目標。訓練非常嚴格,很多人被半路淘汰。
“在美國亞利桑那州的道格拉斯空軍高級飛行技術學院學習,然后又到納洪塔空軍戰(zhàn)略轟炸機長班專門訓練飛轟炸機,我是專門飛B-25轟炸機,訓練如何做戰(zhàn)斗飛行,超低空轟炸。B-25它很靈活,能夠在低空進行掃射和轟炸,不是在高空轟炸完就走了,我就專門學這個?!备赣H說。
1943年年底,從美國畢業(yè)回國后,父親被分派到中美混合航空聯(lián)隊(即“飛虎隊”)第一大隊101中隊任B-25型轟炸機機長,負責攻擊長江以北的日軍飛機和軍事設施。
“飛虎隊”全稱為“中國空軍美國志愿援華航空隊”,創(chuàng)始人是美國飛行教官陳納德。1941年7月,陳納德在羅斯福政府的暗中支持下,以私人機構名義,重金招募美軍飛行員和機械師,以平民身份到中國參與抗日(當時美國尚未對日宣戰(zhàn))。到抗日戰(zhàn)爭結束,“飛虎隊”共擊落日敵機2600架,擊沉或重創(chuàng)223萬噸敵商船、44艘軍艦、13000艘100噸以下的內(nèi)河船只,擊斃日軍官兵66700名。
當時中美混合航空聯(lián)隊的總指揮部共有八名成員,是由國民黨空軍司令王叔銘和陳納德分別任命的四名國民黨空軍少校和四位美國軍官,飛行員由國民黨空軍飛行員和美國志愿者組成。由于父親的駕駛飛行技術較好,專業(yè)英文水平較高,所以曾在指揮部中參與36次作戰(zhàn)計劃的研究、討論,幫助制定戰(zhàn)略技術方案和戰(zhàn)斗攻擊等細節(jié)。
中日戰(zhàn)爭以陸軍為主,日本空軍擔負的任務是奪取制空權、戰(zhàn)略封鎖及戰(zhàn)場支援。當時“飛虎隊”的主要作戰(zhàn)戰(zhàn)場在華北和華南。所屬三個大隊,第一大隊駐扎在重慶和陜西漢中,負責轟炸長江以北的日本侵略軍。第二大隊駐扎在湖南芷江,負責轟炸長江以南的日軍。第三大隊主要是在東南亞機動作戰(zhàn)。
B-25型轟炸機是美國制造的雙發(fā)動機型的戰(zhàn)略轟炸機。抗戰(zhàn)期間,父親作為B-25型轟炸機的機長、正駕駛,先后參加了20多次空戰(zhàn),空中戰(zhàn)斗飛行時間達160多個小時,但奇跡般的從未在空戰(zhàn)中受傷。
“我都轟炸過哪些地方?漢口、山海關、沈陽、北京、保定、太原、鄭州、洛陽,所有這些機場,只要哪里有飛機,我們就去轟炸。我轟炸過天津。當時有情報說,天津機場有40架日本人的轟炸機和驅(qū)逐機,每一架飛機相距有100公尺,而且上面有塊鐵板罩住,四周上面都是搭的土墻,這樣把飛機偽裝起來。得到這個情報以后,就叫我轟炸,我一架飛機炸了20多架日本人在天津的飛機。這是最重要、最過癮的一次任務?!备赣H說。
父親最后一次駕駛B-25轟炸機執(zhí)行轟炸任務是在1945年4月初的一天。
“最后一次是在哪里呢?當時得到了情報,說日本人現(xiàn)在有30多輛坦克和汽車從河南向南開到湖北襄樊。我就從漢中下午一點多鐘起飛去搜索,搜索了很久沒看到。到了晚上7點多鐘,天都黑了,發(fā)現(xiàn)公路上有黑點,所以我就去轟炸他們。我那個飛機B-25可以載兩噸,就是20顆100公斤的炸彈,10挺機關槍,每個機關槍都有10萬發(fā)子彈。當時都轟炸快完了,我就把飛機拉起來要走了。我在低空轟炸時,日本人沒辦法射擊我,因為我很低,等我拉起來的時候,它就打我了。”父親說,“日本軍隊一打,把我的機艙里面的儀表飛行無線電儀表器打掉了,那這個時候我晚上要回漢中,那你怎么回去?沒辦法飛回去了。所以我就想飛回成都,因為成都這片地形我很熟悉??墒且呀?jīng)飛了8小時了,快沒油了,所以我就命令機組人員7個人統(tǒng)統(tǒng)跳傘。最后我也跳下來,跳的時候,因為那個玻璃艙打壞了,就把我頭刮傷了。我一掉下來,掉到了岷江,當?shù)氐睦习傩眨r(nóng)民把我救起來,而且把我送到醫(yī)院里。其他6個人也都安全著陸了。以后傷就好了,好了以后我就回到轟炸隊了?!?/p>
這次頭被破的機艙玻璃刮傷,是身經(jīng)20多次空戰(zhàn)的父親唯一一次負傷,而且還是輕傷。因為英勇作戰(zhàn),他曾獲“飛虎隊”頒發(fā)的獎證,被授予二等英雄的榮譽稱號。
1945年8月6日和9日,美國在日本國土上先后投下兩枚原子彈。8月14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中華民族經(jīng)過艱苦卓絕、不屈不擾的抗戰(zhàn),終于贏得了最后的勝利。日本宣布投降的消息傳來,祖國上下沉浸在一片淚水與歡歌之中。父親親歷了這個激動人心的歷史時刻。
“在日本人宣布投降之前,日本人要求國民黨政府派人到芷江和他們談判。我們飛虎隊就派了9架飛機,押送日本談判代表的飛機去芷江,我們在上面排列成V字型立體戰(zhàn)斗列隊,日本人的飛機在下面,機翼上掛著表示投降的白旗,我們從南京一直押送這架飛機到芷江。后來,我又從重慶送我們的談判人員到芷江,和日本人在芷江談好了,第二天,8月16日,在南京舉行正式的投降儀式。那么我又送何應欽(當時任國民黨軍政部、國防部部長),從重慶的九龍坡機場飛到南京大教場機場,接受日本人正式投降簽字。很高興的是,我空戰(zhàn)那么久沒打死,今天看到日本投降,晚上又被邀請參加日本投降交接儀式后的歡慶宴會。這是我終生難忘的?!?/p>
1945年9月和10月,父親駕駛C-47運輸機載送國民黨國防部和外交部的有關官員,為接收日本侵略軍歸還臺灣領土做前期工作。國民黨官員將原來的臺灣市政官員撤換并踏勘區(qū)域管轄界線,了解當?shù)氐娜藛T、物產(chǎn)及設施等。臺北、臺南、高雄、基隆、釣魚島和澎湖列島,父親和國民黨官員一行沿途走遍了臺灣的城鎮(zhèn)和島嶼。
抗戰(zhàn)勝利后,父親離開國民黨空軍,于1947年加入中央航空公司,2000美元一個月的高薪使他成為當時的“金領”階層。1949年11月,父親參加震動中外的“兩航起義”愛國行動。
“兩航”是原中國航空股份有限公司與中央航空運輸股份有限公司的簡稱。當時,這兩個航空公司共擁有C-46、C-47、DC-3、DC-4和CV-240型飛機近百架,空地勤人員6780人。1949年11月9日,中國航空公司總經(jīng)理劉敬宜、中央航空公司總經(jīng)理陳卓林代表兩公司在香港的員工宣布起義,脫離國民黨政權,接受中央人民政府領導。兩公司總經(jīng)理等人乘潘國定機長駕駛的CV—240型飛機由香港直飛北京,其余11架飛機(3架C—16和8架C—47型飛機)由陳達禮機長帶隊從香港直飛天津。
“國民黨從南京撤退到臺灣,我們兩航人員已經(jīng)撤退到香港去了。本來國民黨要求所有的飛機要飛到臺灣去,但是我們覺得我們不能去,我們飛機首先不能讓它去。國民黨到臺灣以后呢,我們就想,我們到底怎么做,是到臺灣去還是不到臺灣去?我們當時覺得,我們堅決不去,因為我們是中國人,我們所有的老百姓在中國,我們要振興中華。所以我們覺得我們一定不做外國人的奴隸,我們要振興中華的民航,我們一定要使中華的民航將來成為現(xiàn)代化的工業(yè)。所以我們決定了以后,就堅決不去臺灣,而我們把飛機統(tǒng)統(tǒng)存放在香港,當時有2000多人,統(tǒng)統(tǒng)回來了?!?/p>
父親是“兩航起義”人員中飛行資格最老的飛行員,在飛行員中有很高的威信,發(fā)揮了很重要的宣傳、說服作用。當時,他還拿出自己多年的積蓄整整20根金條幫助經(jīng)濟上有困難的飛行員,并致信因拒絕打內(nèi)戰(zhàn)、遠走印尼的“飛虎隊”隊員、印尼華僑彭嘉衡,請他為新中國航空事業(yè)效力,彭嘉衡欣然回國。
“兩航起義”切斷了國民黨政權的西南空中運輸線,為人民解放軍解放大西南創(chuàng)造了條件,加速了解放全國大陸的進程。兩航起義北飛的12架飛機和后來由兩航機務人員修復的國民黨遺留在大陸的16架(C-46型14架、C-47型2架)飛機構成了新中國民航初期的機群主體。內(nèi)運的器材設備,成為新中國民航初期維修飛機所需的主要航空器材來源,并組建了太原飛機修理廠、天津電訊修理廠,成為發(fā)展我國航空工業(yè)和電訊研制工業(yè)的技術物質(zhì)基礎。
1951年3月,父親奉命執(zhí)行進藏運輸任務。當時,解放軍大部隊進駐西藏。道路艱險,后勤保障物資全靠飛機空投。父親駕駛C-46運輸機緊緊跟隨大部隊,在沿線定點空投各種生活物資。兩年多時間里,父親在成都至拉薩的航線上往來自如,出色完成了全部運輸任務。
兩年后,父親調(diào)到天津機場民航訓練隊擔任教員。抱著“振興中國民航”的夙愿,克服缺乏教學設施等困難,他出色完成教學任務,把全部的飛行技術和知識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學員,并撰寫各種教材供學員使用。在教學的同時,父親還先后為鄧小平、彭德懷、劉伯承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和外國政要、國際友人執(zhí)行專機飛行任務。(張秀鳳、趙凱、石嶠整理編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