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典刨
今年開春,父親種了一盆萬年青
不到一個月,郁郁蔥蔥
無論驟然降溫,還是大雨淋漓
父親始終把它擱在窗外
他抽煙,發(fā)呆,晨光打到臉上
皺紋很深,一條一條,格外清晰
一盆綠葉,在父親眼皮底下精神十足
不怕冷風,不怕凄雨
我盯著父親的皺紋,暗暗緊張
萬年青在這個春天長得太快
父親修剪的動作太慢
離山頭還有幾米吧
殷紅,渾圓,貌似不動
很多人,盯著它
盯著,接下來即將發(fā)生的事情
我在一扇窗戶后面,和一個美女
探討釋迦摩尼的因果律
一個下午,我抵抗魂不守舍
又屈從于這浮世上的誘惑
她說: “我沒有打擾到你吧?”
落日,沒道理地落進了我的院子
那一瞬,我成了一個相信因果的啞巴
他穿上僧衣的那一天
決定獻身給那只饑餓的老虎
山林風月,與故鄉(xiāng)的風月
同樣迷惑人心,餓極的虎
依然挑食,聞了聞他身上的氣息
搖了搖頭,這不是它要的味道
作為百獸之王,要的是人間的血腥
它絕不會碰心中沒有故鄉(xiāng)的軀體
他有種嚴重的挫敗感
盡管他反復強調, “吾真心舍身
撕咬吧,虎,莫猶豫。”
虎抬頭望天,強烈的懷念當年的那具
血肉之軀,多好呀,咬下去
那是會疼,會掙扎,會哭喊的菩薩
而他看上去,和一棵白菜幾乎沒有差別
虎不吃素,餓死也不吃
天色漸晚,千江有水,千江有月
他又開始練習竹籃打水和水中撈月
并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學會
在出世的山中,讓入世的新仇舊恨
輪番折磨
海邊冬夜,風很大
他總是出錯拳,罰酒,再罰酒
小房間充滿犯錯帶來的歡樂
外面開始下雪,但沒人察覺
老板娘長得很性感
她來敬酒,她的丈夫死了
她有一個十歲男孩一個三歲女孩,超級可愛
她笑瞇瞇,先干為敬
雪花飄飄揚揚,地上沒有積雪
屋頂上積了一些,暗中閃著白光,的確很冷
他們很歡樂,老板娘好酒量
他又出錯拳,他真的醉了
他說你們他媽的把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上
老板娘趕緊圓場:喝酒喝酒,以酒解酒
好言相勸無效
潑皮酷暑,竟然對歪脖子樹動了殺機
小草低著頭,噤若寒蟬
一隊人馬以鍛煉身體為借口
揮汗如雨,一直往上攀爬
毒日在山頂
他們呈包抄之勢
六十萬人,他們個個都是勇士
偷襲的結局,一彎上弦月
降伏了這一群人的殺心
山下燈火迷惑
一對戀人被離間,不歡而散
一條街中暑,另一條街發(fā)痧
沒能攔住酷暑在作惡
乾隆治下的縣令,聽到擊鼓聲
升堂,夜審兇手
三個擦鞋女用她們的方言有說有笑
車來車往,人潮洶涌
一雙腳伸到面前,其中一個
沉浸在歡樂的談話中
一邊熟練地上油、來回拉,一邊搭話
不知道她們談了什么話題
突然,她很放肆地大笑
另外兩個也很放肆,前俯后仰
在這座小城,我已經(jīng)流利得
仿佛是這里的原住民
這一刻,我被這三個不知來自哪里
的異鄉(xiāng)人感染,在不遠處,看著她們
大半個上午,除了把一雙又一雙
沾滿灰塵的鞋子擦干凈
就是不停地說了笑,笑了說
十二月五日,午夜,她終于放棄
五年艱苦卓絕,北,至京城,南,到廣州
橫跨數(shù)千公里
手術刀,刃如秋霜
但每次結局,喊痛的都是她
雖然她倔強、不服
在女兒熟睡的臉上,最后親了親
“媽媽,愛你!”
窗外,星斗滿天,歲月靜好
我的同學,她
三十七歲,溘然長逝
留下我的另一個同學他
在火葬場,把骨頭,一塊一塊
揀進瓷罐, “婭,回家。”
飽受折磨的骨頭
潔白,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