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麻扎村（外二首）

申廣志

天堂麻扎村（外二首）

申廣志

土墻，土屋，土路，土墓

像吐峪溝大峽谷絕壁上

突兀拱出的蘑菇

柄長弦疏的坎兒井，即興彈撥

牛哞羊咩，畦綠沙黃

也悠然奏響

炊煙繚繞的木卡姆

門前照種桑，院后照種柳

中間照種“鬼拍手”

山頂添墳，崖底擴宅

偏讓死者的腳，踏上活人的頭

忙了，蹲作一溜子泥塑

閑了，侃上一幫子摯友

累了，吼給一嗓子情謠

困了，臥成一席子果脯

連浮云陣雨都不愿光顧的地方

存活，已當屬奇跡

更何況，擁有那么多壽星

鬢黑髯長，眉飛色舞

除了上蒼早就定好的規(guī)矩外

再無其他繁縟禮節(jié)

羈絆這信手拈來的和諧與滿足

高處安魂，低處謀生

左右逢源，前后眷顧

麻扎村呵，麻扎村，你讓我

不經(jīng)意，便看見了天堂

艾丁湖，淚為誰噙

時至今日，再不能埋怨

你托夢的遲疑，我車輪的困乏

要怪，只能怪

兩地落差，上千米海拔

如果，能將起點和終端裁直

并豎起來，恐怕

比泰山還高還重呢

而我日漸羸弱的身影，依舊被

利刃的時間，多齒的路面

每分鐘、每公里

削著，鋸著

曾托舉、放飛過無數(shù)次

碧濤綠野的艾丁湖呵

何故，這么快

就云消霧散？或闊綽了朝暉

或奢侈了晚霞

多少年過去，幾乎沒有一絲雨

甚至，一瓣雪，反哺

你愈發(fā)干癟的懷抱

可你，仍盤坐在

地窩子炕頭上，喃喃自語

活得比海低

才能裝下海，待浪子回頭

見不著娘，也得找到家

端詳你龜裂的眼袋里

還噙有最后一滴淚

我寧肯守著，那支又苦又咸

但不失節(jié)烈的蘆葦

鄯善，今夜好想攜你出逃

疲于奔命又心旌搖動的游蹤

漸次伸進山影、鹽澤、月暈

還是沒能捂熱

你葡萄粒兒的臉龐，攬住

你葡萄蔓兒的腰身

是沾滿星霜的高閣群樓

還是鍍上金箔的草地樹叢

隨手無心地一擦、一抹

就險些毀去，天幕下，我倆

曾怦然相許的所有物證

幸好寂寥的庫木塔格還在

可生澀拗口的旋風

轉(zhuǎn)瞬揚起，直撲耳廓的沙塵

幸好多情的坎爾井還在

但萬箭鉆心的水泵

早讓隱忍的眼瞼，惜別無淚

幸好豁達的吐鄯公路還在

而常來常往的荒丘故道

已成為一截截

被高速的車輪掙斷的磁帶

即使拼接起來，也無法播放

多少年，你心底的祈祝

我夢中的探望

鄯善，趁風雪還沒有追來

趕緊與我出逃吧，徹底

擺脫夜的虛張、燈的迷津

徑直走入那本封存太久

仍郁郁蔥蔥的相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