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困難問題前史

陳思

摘 要 “意識困難問題”成為心靈哲學的焦點議題始于1994年，它所指的是意識和神經活動之間的關系問題。這一問題的起源可以追溯到近代哲學時期。探討意識困難問題前史，有助于我們了解意識研究進程中真正的困難所在，深入理解交叉學科研究對于認識和解決意識困難問題所具有的重要意義。

關鍵詞 意識 神經活動 說明鴻溝

中圖分類號：B022文獻標識碼：ADOI：10.16400/j.cnki.kjdkz.2015.10.080

History of Consciousness Difficult Issues

CHEN Si

（Department of Psychology， Jianghan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56）

Abstract "Consciousness difficult issues" has become the focus of philosophy of mind issue began in 1994， it was referring to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onsciousness and neural activity. The origin of this problem can be traced to the period of modern philosophy. Explore the history of the difficult issues consciousness， consciousness research helps us understand the real difficulty lies in the process， in-depth understanding of the importance of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for the understanding and awareness of the difficulties to solve problems.

Key words awareness; neural activity; description divide

澳大利亞哲學家大衛(wèi)·查爾默斯于1994年在美國召開的“關于意識的科學基礎”的會議上正式提出“意識困難問題”，該問題一經提出就在哲學界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并成為心靈哲學研究的重要議題之一。隨著學界對“意識困難問題”的日益重視，該問題的影響范圍已經擴展至認知科學、神經科學和物理學等科學領域。但是，意識困難問題并非是從“意識困難問題”提出時才成為哲學和認知科學熱議的焦點。該問題在近代哲學史上已初具雛形。本文主要介紹意識困難問題在被正式提出前，在哲學史上的不同發(fā)展形式。

1 萊布尼茲：心靈的磨坊

早在近代哲學時期，萊布尼茲已關注過意識經驗和大腦神經活動之間的關系問題，由于當時科學發(fā)展條件所限，對該問題的討論尚處于最樸素的設想階段。萊布尼茲提出“心靈的磨坊”來比喻該問題?！凹偃缬幸患軝C器，構造得可以思想、感覺、具有知覺，我們可以設想，把這架機器放大了，而仍然保持著同樣的比例時，我們可以走進去，像走進一座磨房一樣。這樣一來，我們在視察它的內部的時候，將會只發(fā)現(xiàn)一些零件在彼此相互推動，而找不出什么東西來說明一個知覺?！雹偃R布尼茲把人的大腦比作某個被放大的可以產生思想和感知覺的機器。當我們想象自己走進這個被放大的大腦，仔細觀察其內部結構時，我們只看到了產生感知覺和思想的零件在運動，而找不到思想或者知覺的蹤影。如果我們在現(xiàn)代神經科學的背景下，用神經科學的相關術語來描述這個假設，那么我們會對此問題有更清楚的認識：假設我們能夠把大腦放大到足夠大的比例，人在走進大腦中觀察內部的神經活動時會發(fā)現(xiàn)，我們只能看到各種神經元和神經通路的傳輸活動，而看不到所謂的某個偉大的思想，某種愉悅的感受或者某種知覺，在大腦中似乎都找不到它們的存在。那么問題就此產生了，當我們對大腦神經活動觀察得一清二楚的時候，我們最真實的意識感受存在于何處？為什么我們仍然無法說明它們？

2經驗鴻溝論證

英國哲學家伊溫（A.C.Ewing）對此問題進行了討論，并于1962年在萊布尼茨提出“心靈的磨坊”的基礎上提出了名為“經驗鴻溝論證”（The experience gap argument）的思想實驗。假設把烙鐵燒紅放到一個人的手上，讓他仔細體驗自己的感受。同時，讓生理學家對他的各項生理指標進行監(jiān)測，最后將他對自己感受的描述和生理學家對其身體狀況進行監(jiān)測的結果進行對比。通過對比兩種描述，我們會發(fā)現(xiàn)，“你所感受到的感覺，完全不同于生理學家同時對你的身體內部進行觀察的結果”，②生理學家所觀察到的只是大腦內部的神經活動，比如某條神經通路上的神經元正在激活，然而，被烙鐵所燙的人卻直接感受到的是難以用語言表達的劇烈疼痛。通過這種對比，經驗鴻溝論證提出了一系列的問題：為什么同一個主體的主觀感受與他的神經活動之間有如此大的差異？這種差異的根源是什么？為什么在大腦內部，我們找不到被試主體的疼痛感？為什么在同一個主體身上發(fā)生了兩種迥然不同的描述？主觀感受與神經活動同時發(fā)生于同一個主體的大腦當中，該如何解釋兩者的關系？意識的主觀感受和神經活動的描述之間似乎存在一個說明上的鴻溝，或者說明上的空缺。

3 蝙蝠論證

托馬斯·內格爾（Tomas Nagel）在1974年發(fā)表于《哲學評論》中的《成為一只蝙蝠是什么樣子？》一文中提出疑問：作為人類，我們是否能夠通過了解蝙蝠的聲納系統(tǒng)的生理學信息而清楚地掌握蝙蝠的意識經驗？該問題一經提出，便在哲學界引起了廣泛的討論。學界一般用“蝙蝠論證”來指代其提出的觀點。

在這篇文章中，內格爾認為，即使我們具備了完善的科學知識，能夠從客觀的維度掌握所有關于蝙蝠聲吶系統(tǒng)的生理學信息，作為人類而言，我們仍然不能想象和理解，蝙蝠通過聲吶系統(tǒng)知覺對象時的主觀感受是什么。在了解蝙蝠的聲吶系統(tǒng)等生理學信息和蝙蝠在知覺某個對象所產生的感受之間，仍然存在某種聯(lián)接兩者的解釋空缺。

成為一只蝙蝠是什么樣子，即了解蝙蝠的主觀經驗，對于人類而言是難以想象和完成事情。原因在于，人類通過視覺觀察世界，蝙蝠則是通過聲吶系統(tǒng)發(fā)出的高頻信號和反射來知覺對象。人類在身體構造上與蝙蝠完全不同，在認知經驗上也受到自身心靈條件的限制，完全不同的生理結構決定了人類無法體驗成為一只蝙蝠在知覺對象的過程中是什么感受。即使人類能根據(jù)蝙蝠的行為方式來推測其行為和行動方向，但是仍然無法知道它在做出這些行為時的主觀感受。因此，內格爾認為，要了解一個主體的意識經驗是什么，只能從主觀的方面出發(fā)。由于蝙蝠知覺世界的方式與人類截然不同，因此，可以斷定蝙蝠的知覺經驗必然與人類的經驗不同?！懊恳粋€主觀現(xiàn)象從根本上與一個單一的視覺角度關聯(lián)起來，似乎不可能避免的是，一個客觀的、物理的理論會拋棄這種觀點?！雹蹚娜粘Ｐ袨樯蟻碚f，意識經驗必然與主觀的維度相互關聯(lián)，例如，我感到疼痛，我感到愉悅，不論何種感受都是基于“我”個人的主觀維度才得以體會。然而，科學的說明則會將“我”的主觀視角進行排除，進而用客觀的物理理論來說明主觀經驗。“內格爾的蝙蝠論證表明了科學的界限。科學是從外部、第三人稱視角來客觀地理解包括動物和人類在內的對象的。內格爾認為不存在這種關于動物的（他的例子是蝙蝠）客觀的、外在的、第三人稱的信息能夠告訴我們成為一種動物是什么樣子。成為一只蝙蝠必然有些僅僅適用于蝙蝠的東西：即主觀的或第一人稱信息。在內格爾看來，這個永遠處于客觀科學之外的主觀領域，就是意識的領域?！雹?/p>

內格爾通過“蝙蝠論證”指出了科學說明的邊界問題。認知科學已經能夠揭示出許多物種的內在結構和活動機理，但是運用還原的方法建立起來的科學說明在說明意識主觀感受的本質問題上，并沒有成功?！爱敓o意說明意識時，還原似乎是合理的，但假設還原還能推廣到包括意識在內的東西之上，則沒有任何的道理?！雹輧雀駹栒J為，如果科學說明要保持自身的權威性，就必須對意識的主觀經驗也進行科學的說明。然而，問題在于，用還原的方法所得到的一系列科學說明，根本無法真正揭示意識經驗的主觀本質是什么。用客觀的手段去研究意識的主觀經驗，本身就是用錯了方法?！叭绻絹碓蕉嚓P于主觀和客觀的問題的想法在不斷提出，任何心靈的物理學理論似乎都不可能被繼續(xù)當作主要的方法?！雹?/p>

用還原的方法分析心理現(xiàn)象面臨一個難題：在其它領域，還原的過程是一種向更為客觀的方向轉化的過程，通過一種客觀的分析達到對事物本質的精確理解。它所涉及的人的觀點越少，這種方法所描述的事物本質就越客觀。對意識的主觀經驗的解釋并不符合這種還原的模式，如果用更加客觀的術語來描述涉及到人的主觀獨特性的東西，并努力把這種主觀性向更大的客觀性轉換，只會使我們更加遠離意識經驗的本質。

內格爾認為，有意識的心理狀態(tài)本質上是主觀的，我們只能通過個體的主觀維度才能夠把握內在意識的主觀特征。但是科學對事實的說明卻是基于客觀維度的描述。意識的主觀性似乎與科學說明并不相容，因此，心身問題才真正變得極為難以解決。目前沒有任何客觀的數(shù)據(jù)能夠說明意識的主觀性是什么，并解釋成為一個主體意味著什么。即使我們知道所有關于蝙蝠的物理信息，包括它的大腦機制、身體的生物化學構成、進化歷史、心理物理學的知識，這些信息也不能夠有助于我們發(fā)現(xiàn)，甚至想象成為一只蝙蝠，在黑夜中通過回聲定位能力進行捕獵的經驗是怎樣的。

就目前的條件而言，依賴想象和經驗主體的觀點，從主體的主觀立場出發(fā)是思考意識經驗的基本條件?！叭绻覀冋J為心靈的物理理論必須解釋經驗的主觀性，我們就必須承認，現(xiàn)在并沒有合適的觀念能夠為我們提供一些線索來說明這樣的解釋是怎樣完成的?！雹咭砸环N更加客觀的方式來探討主觀和客觀之間的鴻溝問題，則得依賴于今后可能會形成的一種新的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的最終目的應該是：對個體提供一些他們所不具有的、某些特定經驗的、主觀特征的描述。這種描述能夠克服神經科學說明的有限性，能使從未看到紅色的盲人知道紅色的感受，從沒有聽過音樂的聾啞人了解音樂的美妙。只有這種新的思維方式才能彌補意識經驗和神經活動之間的說明空缺。

4 說明的鴻溝

萊文（Joseph Levine）在1983年首次把“說明的鴻溝”（explanatory gap）作為術語引入到哲學討論當中，他意在指出，物理理論在說明物理屬性如何產生出我們經驗到的感受時，會出現(xiàn)說明上的困難。萊文認為，根據(jù)熱與分子運動的科學說明，我們已經十分清楚關于客觀物理現(xiàn)象的事實及其原因：“我們對化學和物理學的知識，使得我們能夠理解類似于分子的運動這樣的事物是怎樣與我們所說的熱發(fā)生因果作用……一旦我們知道這其中的因果作用是怎樣實現(xiàn)的，就再沒有任何需要我們進一步理解的東西了。”⑧于理解客觀事物來說，我們只需要知道它們的微觀物理構成以及運動機制，就能理解它們的全部物理信息。但是，這種情況并不適用于對意識主觀經驗的解釋，當我們把一個人的疼痛感受等同于大腦中的C纖維的放電時，我們似乎對疼痛感有了具體化的認識，但是，我們會面臨一個更加深入的問題：為什么我們的疼痛經驗是這樣的？為什么C纖維的放電的感覺是這樣而不是那樣，或者完全什么都沒有？按照把熱等同于分子運動的情況而言，把主觀疼痛感完全等同于C纖維的放電并不能夠解答到底什么是疼痛的疑問。因此，一個關于C纖維放電的說明，在解釋意識的主觀感受的問題上，其說明力仍然是有限的。正如金在權所言：“說明鴻溝問題是要提出這樣一種解釋——即取消在疼痛和N（N指的是神經狀態(tài)——筆者）之間，或者更一般地說，在現(xiàn)象意識和大腦之間的‘鴻溝的問題?！雹釓恼f明的角度來看，僅僅依靠對疼痛的神經科學描述和說明，不足以說明什么是疼痛感。兩者之間缺少聯(lián)接它們的解釋。

5 意識困難問題

“說明鴻溝”論證一經提出，就引發(fā)許多哲學家和認知科學家的討論。查爾默斯認為，說明的鴻溝是不可能聯(lián)接起來的，世界上本就存在一個相應的鴻溝?！皩σ庾R的說明不只是說明其結構和功能。只要我們已經說明了大腦周邊的全部物理結構，以及各種不同的大腦功能是怎樣運行的，那么就還存在著有待進一步說明的東西：意識本身。為什么全部的結構和功能會產生經驗？對物理過程的敘述并沒有對此作出說明。”⑩這正是意識研究所面臨的困難。

查爾默斯把意識問題劃分為容易問題和困難問題。容易問題能夠按照符號邏輯，信息存儲等方式被認知科學所解決。然而，意識困難問題的提出，卻超出了現(xiàn)有的心靈哲學和神經科學等學科的說明范疇，成為困擾哲學家和神經科學家的世界性難題。意識困難問題提出，意識研究中最難以攻克的部分在于主觀感受與神經活動之間說明上的不一致性，并進而追問為什么會有這種不一致性存在？換言之，一方面，作為主體的人來說，人類具有生動豐富的情感體驗，在生活中我們無時不刻不依靠意識經驗來進行決策。這是一個不需質疑的前提。然而，在以實證科學成果為理論依據(jù)的心靈哲學和認知神經科學等相關學科看來，在說明意識的本質問題上，只有物理事件或者說大腦內部的神經活動具有唯一的本體論地位，所謂的意識和主觀感受都可以被還原描述為神經活動。于是問題便產生了，當一個人失戀的時候，他內心的痛苦感受的根源，能否也用神經活動來予以同樣的描述呢？對神經活動的描述是否足以讓旁觀者感受到當事人的痛苦呢？主觀感受是真實存在的，對意識的科學說明是合理的，那么，兩者該如何協(xié)調？

科學研究通常會從事物的功能、動態(tài)結構及其屬性來說明事物是什么，并考察事物隨時間變化而產生的各種狀態(tài)，以實現(xiàn)對事物的全面說明。但是唯獨在意識的主觀性問題上，當我們對意識的功能、動態(tài)結構及其屬性進行說明之后，我們仍然能夠有意義地追問：為什么所有這些過程都伴隨著主觀經驗呢？科學說明似乎并沒有考慮怎樣來解釋意識的主觀性以及與大腦神經活動之間的關系。

“說明鴻溝”與查爾默斯提出的“意識困難問題”具有緊密的關系。說明的鴻溝指出，在說明的層面上，神經活動與意識經驗之間存在著某種空缺。意識困難問題在肯定說明的鴻溝存在的基礎上，進一步直指要害地提出問題：神經活動為什么以及怎樣產生了主觀感受？簡而言之，意識困難問題是對說明鴻溝的具體化，是關于神經活動和意識經驗之間關系問題的進一步追問?！罢f明鴻溝”指出了存在的問題，而“意識困難問題”點明了問題的關鍵。

6 小結

意識困難問題的雛形最早可以追溯到近代哲學時期，萊布尼茲以比喻的方式提出“心靈的磨坊”來探討知覺與大腦內部活動的存在形式問題。隨著相關科學的發(fā)展，心身關系問題的重要性日益凸顯，人們開始對心身問題形成了由抽象到逐步具體化的認知，并以具體的實例來提出假設。“經驗的鴻溝”論證以具體的思想實驗的形式提出意識的主觀感受和神經活動之間不一致性的問題，引發(fā)了哲學家和科學家們的深思。物理學和神經科學的長足發(fā)展，為進一步探討該問題提供了豐富的科學依據(jù)，內格爾提出“蝙蝠論證”來強調意識主觀感受先天受到個體主觀視角的約束，從方法上，不能夠僅用還原的方法，將神經活動等同于個體的意識感受。萊文依據(jù)對大腦內部神經活動的認知，提出了C纖維的激活是否能夠等同于疼痛感的問題，表明在說明的層面上，意識主觀感受和神經活動之間存在著難以逾越的鴻溝，正是這缺失的部分阻礙了意識研究的進程。查爾默斯在此基礎上，對“說明鴻溝”進行了延續(xù)性闡述，針對性地指出了意識研究進程中最根本的困難在于回答：神經活動為什么以及怎樣產生了主觀感受的問題。通過梳理可以發(fā)現(xiàn)，哲學史上對意識困難問題的探討經歷了由樸素想象到科學假設，由模糊抽象到具體深入的過程，其中心理學、神經科學、認知科學等交叉學科的發(fā)展意識困難問題的解決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注釋

① 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十六—十八世紀西歐各國哲學.商務印書館，1975：485-486.

② A.C.Ewing：The Fundamental Questions of Philosophy.New York：Collier Books，1962：110.

③ Thomas Nagel. What is it like to be a bat. The Philosophical Review LXXXIII， 1974.4：435-50.

④ Tadeusz Zawidzki.Dennett. Oxford： Oneworld Publication. 2007：6.

⑤⑥⑦Tomas Nagel. What is it like to be a bat. The Philosophical Review LXXXIII， 1974.4：435-50

⑧ Joseph Levine. Materialism and Qualia：The Explanatory Gap. Pacific Philosophical Quarterly 64，1983：354-361;357.

⑨ Jaegwon Kim.Philosophy of Mind. 3rd ed. Boulder，CO： Westview Press，2011：302，

⑩ David J.Chalmers. The Conscious Mind.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