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藏宗門”覆滅，創(chuàng)始人獲刑

南方周末記者 王瑞鋒 南方周末實習生 張詩穎

“華藏宗門”創(chuàng)始人吳澤衡被判邪教罪，法院同時也認定，原本不在官方邪教名單中的“華藏宗門”為邪教組織。

“主觀認知是定性邪教的重要依據，司法認定可以給被告人更多的申辯與說明，更具權威性和公信力?！?/p>

南方周末記者 王瑞鋒

南方周末實習生 張詩穎

2015年10月30日，珠海市中級法院對吳澤衡等5人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法律實施案作出一審判決。

其中，吳澤衡因構成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法律實施罪、強奸罪、詐騙罪、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數罪并罰，被判處無期徒刑。

法院同時認定，以吳澤衡為首的“華藏宗門”為邪教組織。多年來，我國對邪教組織的認定主要來自行政機關。通過司法判決來界定邪教的案例，極為罕見。

“國教”

“華藏宗門”又稱“華藏心法”“華藏玄門”“華藏法門”，創(chuàng)辦于1990年，以弘揚佛法為名。據警方查實，“華藏宗門”有信徒數千人，分布于北京、上海、廣東等十多個省市，美國、挪威等國家也有少量信徒。

比起這些宗派名稱，創(chuàng)辦人吳澤衡的頭銜和身世就更復雜了。

在宣傳片《覺者》中，他身披袈裟，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希望世界和平、人類永昌?！?/p>

他這樣自我介紹：釋迦牟尼第八十八世、禪宗第六十一世衣缽傳人、少林寺第三十二代傳人、大日如來佛的化身，還有，英國劍橋大學人文博士。

“教主”是這樣煉成的：7歲承曹洞禪門高僧德真、德智大和尚接引，11歲入山隨師修行，18歲師從少林寺高僧德禪，成為少林寺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監(jiān)壇……

對此，時任少林寺方丈釋素喜早在1991年曾專門開具證明予以否定，少林寺現任方丈釋永信也明確表示吳澤衡“與少林寺毫無關系”。中國佛教協(xié)會副會長、廣州光孝寺方丈釋明生說，吳澤衡的“華藏宗門”“于戒、于理、于修、于證，都不符合佛教規(guī)范，是不折不扣的附佛外道”。附佛外道是佛教術語，指依附于佛法而設立的邪惡的學說。

實際上，出生于1967年的吳澤衡，原本是廣東惠來縣的農民，小學學歷，公安機關留存的案底記載其青年時期曾玩弄女性、耍流氓。同鄉(xiāng)說，吳澤衡初中未畢業(yè)就回家務農，直到1983年16歲時才離開家鄉(xiāng)，“沒聽說他出去當和尚”。

這樣一個農民，如何成為上千弟子頂禮膜拜的“宗門上師”？珠海中院辦案人員介紹，上世紀80年代末，吳澤衡追隨全國“氣功熱”的潮流，創(chuàng)辦了“華藏功”。

與“氣功大師”王林的手法如出一轍，吳澤衡宣稱用氣功治愈了一些大領導的疾病，四處展示與名人的合影題詞。

他同樣具有“超能力”：“連續(xù)九年每天只吃一顆紅棗、一杯茶；用嘴吹一下，能把一場大雨吹下來；可以掌握他人命運，決定他人的生死”。

被演繹得神乎其神的履歷和“神功”，使得他擁有了一批追隨的弟子。不過，正值“事業(yè)”頂峰的吳澤衡多次因犯罪入獄。

資料顯示，1991年，他因涉嫌詐騙罪、流氓罪被惠來縣公安機關收容審查。2000年，他又因擅自發(fā)行股票罪、非法經營罪，獲刑11年；涉及其1999年成立的華藏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公開向3600多人非法募集入股資金3600多萬元，制作、銷售宣揚封建迷信的非法出版物。

對于入獄的原因，吳澤衡則聲稱，他是因為給中央上書治國方略，主張將“華藏宗門”立為“國教”遭到“宗教迫害”。

2010年，出獄后的吳澤衡重操舊業(yè)，將“華藏功”更名為“華藏宗門”，宣揚“日行一善、辟谷濟善”，依然披著“佛法”外衣壯大組織。

吳澤衡自己編撰“華藏宗門表”，按照“覺、悟、圓、通”等級給弟子論資排輩，等級森嚴，要求弟子對師父絕對服從。還制定了嚴厲的教規(guī)《戒律度》《戒品示》，對不服從的弟子予以嚴懲。

“吳澤衡常說如果違背師命，家人將不得好死。信佛的人很相信因果，他抓住了這種心理，使得弟子言聽計從?！币幻茏踊貞浾f。

為了自身安危，吳澤衡還讓“首席護法”編寫了《華藏宗門突發(fā)事件總體應急預案》，規(guī)定以保護上師吳澤衡為重，分為一、二、三級預案，如果吳澤衡24小時內無法主持宗門事務，就要及時通知各地信徒，分批次到事發(fā)地聲援，并通過發(fā)布海外信息，爭取輿論支持。

信徒生意

在眾人面前，吳澤衡持的是“不持金錢戒”，給人的感覺是不在乎金錢。但弟子孟澤凡說，他利用了弟子們的善良和虔誠，謀取利益。

據調查統(tǒng)計，吳澤衡涉嫌組織、利用邪教組織詐騙財物，共計非法獲利690余萬元。

出獄后的吳澤衡還曾以尚有250萬罰金未向法院繳納，在微博上發(fā)布“借款給吳澤衡交法院罰金”。他的弟子們發(fā)起“全球募捐”，募集了300多萬元交給吳澤衡。警方辦案查明，這些募集資金被吳澤衡用來購買個人理財產品。

此外，吳澤衡還兜售字畫和黑檀木印章，經過他“加持”的印章高達上萬元一枚。警方調查發(fā)現，這些印章是吳澤衡以288元的價格從淘寶網上網購的。

吳澤衡授意弟子開辦“毗盧性海佛具店”，售賣經過他“開光”的法器“戒壇方”，價格每枚上千元。吳澤衡告訴弟子們，毀滅性的大地震即將降臨，擁有戒壇方便可消災免禍。一名購買了十個“戒壇方”的弟子事后詢問為何沒有發(fā)生災難。吳澤衡說，“師父用法力把地震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

2012年6月，吳澤衡召集親密弟子倪某某、孟越和劉某等人開會，提議成立銷售藥膳的餐飲公司。

在這次會上，吳澤衡說他擁有少林寺的中藥材五個“秘方”，可以用于制作藥膳。隨后，劉某和孟越在租住的房間里，購買中藥試驗烹制。

一年之后，名為“弘熙御膳”的藥膳館在深圳正式成立。藥膳館使用吳澤衡提供的五個配方，經營七道膳品：海參益氣膳、鮑魚益氣膳、烏雞益氣膳、健腦膳、養(yǎng)胃膳、強筋膳、清肺飲，每道膳品價格2000元至8000元。

中西醫(yī)結合臨床學博士、曾在上海一家醫(yī)院工作的劉某曾對這些配方產生疑慮。她發(fā)現，配方中的川烏等藥材有毒，是民間知名度很高的劇毒中草藥，屬于法律禁止添加到食品中的中藥材。

劉某給吳澤衡寫了一份《關于藥品采購存貯過程的相關問題請示》，提出有些藥材屬于禁用范疇，“我們該把握一個什么樣的原則尺度，是光明正大地做，還是需隱秘和有所防備”。

吳澤衡收到此請示后，告訴劉某配方是少林寺千百年的配方，可以放心使用。警方統(tǒng)計，藥膳館從創(chuàng)辦到2014年7月被公安機關查封，營業(yè)收入達32萬元。

“男女雙修”

吳澤衡以珠海為“錫地”，常年居住在珠海市九州大道西的一套復式樓內。這是遼寧一名弟子為他購買的“清修之地”。

在女弟子王怡欣看來，上師吳澤衡所謂的“清修”，卻是另一番面目。吳澤衡挑選女弟子組成“秘書組”，要求她們貼身“護法”。

王怡欣說，曾有一天，師父吳澤衡把她單獨帶到房間內，讓她喝下一杯“神秘的、略帶苦味的水”，然后一起打坐，“觀想合融”（指讓女信徒想象其身體與吳澤衡的身體融為一體）。隨后王怡欣暈倒不省人事……吳澤衡對她說這是“男女雙修”，“他說你已經闖過一個大關，在修持上又有了一個很大的突破”。

“吳澤衡說這是前世姻緣，他是清朝康熙皇帝，我是他前世的妃子。我當時也認為這是修行的方式，就沒追問下去。”王怡欣說，她為此三次懷孕墮胎，每次墮胎，吳澤衡讓她喝下一種“神奇藥水”，導致其出血流產。流產后，吳澤衡告訴她，“恭喜你，疾病已除”。

另一名女弟子說，三年之內，她與師父吳澤衡“男女雙修”，墮胎兩次?！皩煾傅囊螅乙册葆暹^，但想到既然已經拜師就該尊師重道，加上我對宗教的修行不是很了解，就同意了?！?/p>

2014年7月，就在被捕當日，吳澤衡依然與一名女弟子在他的“清修之地”進行“男女雙修”。在房間內，民警查獲了兩百余萬元現金，茅臺酒、中華煙、勞力士手表，還有催情藥、“神仙水”等迷幻劑。

據辦案民警介紹，吳澤衡通常以類似手段，引誘、脅迫數十名女弟子與其發(fā)生性關系，其婚生子女6人，非婚生子女至少6人。法院辦案人員表示，本案共有11名女弟子陳述被吳澤衡奸淫，法庭遵循“存疑有利于被告人”的原則，最終認定5名女弟子的陳述。

除了“男女雙修”，多名女弟子供述，吳澤衡最大的愛好是打麻將。曾讓弟子們哭笑不得的是，為了表示自己修行高深，他告訴弟子自己打麻將也是一種清修，屬于“麻將禪”。

不過有一次，吳澤衡對“麻將禪”十分氣憤，把麻將倒進了馬桶里。弟子孟越供述說，那是因為，那次師父吳澤衡打麻將輸了很多錢。

司法認定

2014年7月30日，吳澤衡被公安機關抓獲后，關押在珠海市第二看守所。

看守所管教陳華兵說，起初吳澤衡會給管教和同監(jiān)室的人員“傳授”佛法，說自己可以“龜息”?！八Ｕf你這個人面相不錯，要不要給你看一看，然后一步步對人洗腦。”陳興華說。

一年時間里，陳華兵并沒有發(fā)現吳澤衡的特異之處，而是像普通人一樣“會感冒，壓力大到失眠”，“只不過閱歷豐富，喜歡抬高自己”。

2015年5月18日，珠海市檢察院提起公訴，10月30日，珠海市中級法院作出一審判決。除了主犯吳澤衡構成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法律實施罪，法院同時認定，“華藏宗門”（又稱“華藏心法”“華藏玄門”“華藏法門”）為邪教組織。

本案審判長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華藏宗門”是通過法院審判程序司法認定的邪教組織，具有典型意義。

審判長解釋說，司法認定“華藏宗門”屬于邪教，主要依據之一，是刑法中的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法律實施罪；另一個依據是1999年兩高《關于辦理組織和利用邪教組織犯罪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提出“邪教組織”是指冒用宗教、氣功或者其他名義建立，神化首要分子，利用制造、散布迷信邪說等手段蠱惑、蒙騙他人，發(fā)展、控制成員，危害社會的非法組織。

這位審判長認為，“主觀認知是定性邪教的重要依據，司法認定可以給被告人更多的申辯與說明，更具權威性和公信力?！?/p>

（文中女弟子王怡欣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