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愛云：永遠(yuǎn)為英雄哥哥們守靈

梁培柞　束華靜

李愛云2010年被評為“中國好人”、“江蘇好人”，2013年7月成為江蘇省“道德模范”候選人。提起“李愛云”這個名字，很多人并不熟悉，但提到她為劉老莊連八十二烈士默默守靈46載的感人故事，在淮陰那片被烈士鮮血染紅的土地上無人不知。

為了民族解放，哥哥李云鵬和烈士們把生命留在了淮陰的熱土上；為了讓烈士們的精神發(fā)揚光大，妹妹李愛云默默來到淮陰，將自己的青春留在了烈士們身邊。

在淮陰區(qū)老促會的聯(lián)系下，我和李愛云老人見了面，她樸素的模樣和我心中的預(yù)想一致。她剛出院沒多久，面龐清瘦，談起八十二烈士的英勇壯舉和對云鵬哥哥的思念，她幾次摘下眼鏡抹淚。

少年胸懷報國志

李云鵬在兄妹中排行老大，原名李亞光。身為小學(xué)教員的父親李夢祥是個愛國志士，他為大兒子、二兒子分別取字“凱門”、“旋門”。因為父親重視對子女的教育，李云鵬有機(jī)會一直讀到高小畢業(yè)。李愛云說：“當(dāng)時戰(zhàn)事緊張，父親常在家中和伯父談?wù)搰掖笫拢蟾缍δ咳?。?938年家鄉(xiāng)徐州淪陷，有志之士到處高喊抗日，李云鵬和同學(xué)一起前往離家8公里外的豐縣華山鎮(zhèn)，參加了地下抗日組織。1939年，八路軍的蘇魯豫支隊路過沛縣，要擴(kuò)軍，李云鵬心懷報國之志，自告奮勇參了軍?！按蟾缡?939年正月十九穿上軍裝的。那天父親跑了好遠(yuǎn)去送他，可誰會想到那是他與大哥的最后一面！”

李云鵬離家四年，家里親人一直惦記著。其間聽說他被選送到延安學(xué)習(xí)，后來又聽說他到了新四軍三師七旅十九團(tuán)一個連隊當(dāng)兵。

“在劉老莊戰(zhàn)斗前，哥哥曾給家里寄過兩封信，后來那成了家里親人惟一的回憶。”如今，這兩封信已成為革命文物，收藏在沛縣檔案館內(nèi)。不過，李愛云還珍藏著復(fù)印件。

第一封信是發(fā)自泗陽，而第二封發(fā)信落款地址就到了淮陰縣劉皮和尚莊。正是這第二封信中，落款由“李亞光”變成了“李云鵬”。李云鵬在這封信中告訴家里人說，“在外做生意，沒有固定地址，路途艱辛，鬼子常出來掃蕩，這地方很艱苦，所以我之工作精神，非常興奮……”

這封信后，李云鵬再無音訊。

父母盼再見兒面

1943年3月18日，新四軍第三師七旅十九團(tuán)四連82名官兵，在淮陰劉老莊戰(zhàn)斗中全部壯烈殉國，李云鵬是四連指導(dǎo)員。新四軍代軍長陳毅撰文表彰：“烈士們殉國犧牲之忠勇精神，固可以垂式范而勵來茲?！卑寺奋娍傊笓]朱德在《八路軍新四軍的英雄主義》一文中，把它譽為“我軍指戰(zhàn)員英雄主義的最高表現(xiàn)”。然而，在那信息閉塞的年代，烈士家中盼兒歸的家人卻無從得知。

直到一年以后，李夢祥收到同樣在部隊的表弟孫一濤的來信，表弟信中帶來了李云鵬犧牲的噩耗：“……云鵬侄是去年三月十八日在淮陰劉皮鎮(zhèn)西南之劉老莊犧牲的。他們同吃人的野獸搏斗了一整天，終以實力懸殊，彈盡援絕，全體遇難……”

得知大兒子犧牲后，父母親將其余五名子女的名字都改了?！岸缃性普?，三哥叫云彩，四哥叫云彤，五姐叫翠云，而我叫愛云，是敬愛云鵬之意?！崩類墼普f。

“我?guī)缀跏锹犞蟾绲墓适麻L大的。家里兄妹6人，他是老大，我是最小的，他犧牲時我還沒有出生?！北M管李愛云從未見過大哥李云鵬，卻時常聽父親提起?！八歉赣H一生中最大的驕傲，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驕傲?！?/p>

說起大哥犧牲給父母親帶來的悲痛，莫過于大哥犧牲后父母一直沒有辦法去兒子犧牲的地方看望。這個悲痛，一痛就是20年。直到1963年，作為烈士家屬，父親李夢祥被劉老莊連第一次請到了部隊，并和部隊一起第一次來到劉老莊八十二烈士墓前參加了紀(jì)念活動。劉老莊是江蘇省淮陰縣（現(xiàn)改區(qū)）的一個鄉(xiāng)，交通很不方便。那一次父親從徐州坐車到淮陰，再坐每天只發(fā)一趟的公交車才能到鄉(xiāng)上?！案赣H已經(jīng)70多歲，凌晨出發(fā)深夜才到鄉(xiāng)上，父親暈車吃不下飯，去一趟特別辛苦?！蹦鞘莾鹤?939年走后第一次父子“重逢”，這時已經(jīng)過去了25年。

李愛云記得，打那年以后，大哥犧牲地的縣鄉(xiāng)政府每年都要送“光榮匾”到她沛縣老家，父親在每年的3月18日烈士犧牲日都會從老家徐州來淮陰劉老莊為大哥和他犧牲的戰(zhàn)友掃墓，直到年事太高走不動了為止。

妹妹自愿守英靈

1967年3月18日那天，李愛云第一次來到哥哥當(dāng)年犧牲的地方。她年邁的父母親領(lǐng)著她來到劉老莊祭掃八十二烈士墓。李愛云親眼看到成千上萬的淮陰父老鄉(xiāng)親、兄弟姐妹，手捧自制的小白花祭掃八十二烈士墓?！拔矣浀靡淮笤纾牭酵饷孀孕熊嚪鋼磉M(jìn)陵園，我驚得坐了起來。那時自行車本來就不多見，那么多自行車一起涌向陵園，震撼了我?；搓幦嗣窬拺蚜沂康木窀腥玖宋?，激勵了我，我暗暗地下了到劉老莊為哥哥和他犧牲的戰(zhàn)友們守墓的決心?！?/p>

1969年，正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年代。李愛云是老三屆，她主動要求插隊到劉老莊，陪大哥他們。

沒想到，家里父母和哥哥姐姐個個都支持她。1969年7月，李愛云自個步行到30多公里外的沛縣辦理了戶口手續(xù)。這一年，才20剛出頭的李愛云插隊落戶到了淮陰。

父親把李愛云送到劉老莊時特別告誡她，來淮陰后，要以大哥為榜樣，好好學(xué)習(xí)，聽黨的話，跟黨走。要做到三點：一是在政治上不要犯錯誤，要不為名、不為利；二是在經(jīng)濟(jì)上不要犯錯誤，不要為金錢所動；三是不要在生活作風(fēng)上犯錯誤，保持女性的純潔性。

剛到那里，李愛云按照當(dāng)時淮陰縣委的安排被分配到劉老莊大隊一隊插隊當(dāng)農(nóng)民。此時，淮陰正在實施旱改水。李愛云白天和大伙一起搞旱改水，手推肩挑樣樣不落后。到了晚上，作為大隊民兵營副營長，她還要帶領(lǐng)民兵進(jìn)行突擊訓(xùn)練，有時一練就到深夜。不事張揚的李愛云一直住在村里五保戶破舊不堪的房子里，吃的是酸菜、稀飯，與其他知青一樣勞動。在勞作中，李愛云由于長時間在水里浸泡，腿上、胳膊上都患了皮膚病，難看得像樹皮一樣，而手上也起了鵝掌病，凍裂的口子還不斷往外流膿水。她不叫一聲苦，不喊一聲累，用她的話說：“哥哥在這兒把命獻(xiàn)給了黨，我吃點苦又算得了什么？”她一直沒有炫耀自己的特殊身份，默默無聞地過著平凡的生活。說到這段，李愛云輕輕笑了笑：“我初到劉老莊大隊時，生活條件很差，我體單力薄，各種困難都在考驗著我。我想：八十二烈士的眼睛在看著我，我絕不能給他們丟臉，所以，一切困難都挺了過來。我愛這個地方??！”

李愛云對自己提出過這樣的要求：絕對不能給長眠在這塊土地上的英雄哥哥丟臉。所以，1969年11月份南京軍區(qū)政治部特招李愛云去參軍，她沒有去；1970年組織上推薦李愛云去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生物系讀書，她深知上大學(xué)可以改變她的命運，但一想到哥哥李云鵬犧牲時才23歲，他的好多戰(zhàn)友連名字都不為人知，她又放棄了上大學(xué)的機(jī)會；1971年，家鄉(xiāng)徐州市委派人來淮陰招她回市區(qū)工作，又被她推辭了?！耙驗槲也幌腚x開哥哥和他的戰(zhàn)友們，因為我要證實自己不是為了‘下鄉(xiāng)鍍金，不是為了以下鄉(xiāng)為跳板，所以我決定不離開淮陰這片土地。我放棄了這三次機(jī)遇，但至今都不后悔！”李愛云堅定地說。

1971年化肥廠招工，組織上一句“化肥廠易燃易爆易炸，你去不去？”李愛云毅然來到化肥廠工作。后來，她經(jīng)媒人介紹，與一個淮陰本地的普通工人小伙結(jié)了婚。李愛云說，她選擇一生落戶在淮陰，就是為了守護(hù)烈士們的英靈。

46年來，讓李愛云欣慰的是，每年的3月18日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到烈士陵園進(jìn)行祭奠，以弘揚烈士的精神。望著林木蔥蘢的烈士陵園，70歲的李愛云佝僂著背，清理著四周雜草，嘴里念念有詞：“哥哥們，我又來看你們了?！?/p>

生命不息 守墓不止

作為烈士的親屬，李愛云以她突出的表現(xiàn)，曾于1992年到2002年期間被選為淮安市第三、第四屆人大代表，淮陰縣政協(xié)第五、第六屆委員。2009年，她又被增選為淮安市新四軍歷史研究會會員、淮陰區(qū)新四軍歷史研究會理事。

李愛云2001年12月從淮陰區(qū)質(zhì)檢局退休了。退休前，她是局里的一名普通辦事員。退休后，她一邊守墓，一邊擔(dān)任校外輔導(dǎo)員，她決定把八十二烈士的英雄事跡向中小學(xué)生和群眾義務(wù)宣講，傳承八十二烈士的精神。

1999年，當(dāng)?shù)弥h政府要籌資興建八十二烈士紀(jì)念館時，李愛云夫妻倆把家中僅有的1000元捐給了政府。她還多次為困難戶、為社會公益事業(yè)、為災(zāi)區(qū)捐款。在生活上，她為人正直，甘守清貧，處處以烈士親屬的身份嚴(yán)格要求自己，從不向組織上提過任何要求，一直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在李愛云的家中，我看到她為義務(wù)宣講手書的稿子，她在本子上寫下“同志們，我們是怎樣的，我們生活的世界就會是怎樣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其中之一就是愛國。……八十二烈士是黑夜里謳歌光明的雄鷹，他們雖然沒有看到光明，但他們堅信未來一定是光明的！八十二個人，只有二十六位留下英名，他們默默用自己的生命成全了今天人們的幸福。八十二烈士中還有五十六名無名英雄，我不知他們是誰，但我們清楚知道他們?yōu)榱苏l！”

看到她對現(xiàn)在生活的滿足，她向我說起和老伴的日常生活、外孫女的乖巧。我沒有問她是不是后悔當(dāng)初的選擇，一切都在她的臉上寫著，就像她說的“我這樣做是我的一份責(zé)任，一份義務(wù)。我這樣做人生才有意義、有價值，我這個烈士的妹妹才算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