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水
最近讀到作家畢飛宇的一篇文章,講他讀《時間簡史》的一些情況,深深地觸動了我在閱讀上的怯懦和自以為是的虛假得意。
畢飛宇坦陳自己也讀不懂這本書,然而他并沒有放棄,一直堅持讀?!拔易x得極其慢,有時候,為了一頁,我會耗費幾十分鐘”,即使這樣,他還是讀不懂,沒有什么收獲,但是讀不懂偏要讀下去,沒收獲也視之為珍寶。換作我,起碼不會這樣浪費時間,讓讀書的信心受挫,我認為這不值得、沒意義。畢飛宇卻恰恰相反,首先,他沒有偏見,不會畫地為牢,在喜愛文學(xué)語言的同時,也喜愛科學(xué)的語言,他說科學(xué)語言散發(fā)出鬼魅般的光芒,對他雖有障礙,卻在背后隱藏著求真的渴望,“它的語法結(jié)構(gòu)里有上帝模糊的背影”。
這樣看待科學(xué)語言確實令人耳目一新。對于不懂的東西我向來不會如此正面看待,我是壓根兒對難解的語言不感興趣,哪怕是文學(xué)上的語言,我唯一的選擇就是放棄、忘掉,再也不去碰觸。這種內(nèi)在的躲避不叫怯懦又叫什么呢?我只選擇輕松的,不敢挑戰(zhàn)有難度的讀物,會不會帶來精神上的營養(yǎng)不良,會不會形成一種智力上的不良慣性?我沒有考慮過,也意識不到。我是一個特別容易自我滿足的人,讀懂一頁百科全書就覺得夠用幾日了,從來沒有勇氣去讀讀愛因斯坦,讀讀霍金,甚至愛慕虛榮,見專家們在推薦《時間簡史》,就也去買一本普及版的,放到書架上,卻始終沒有翻動過。其實,虛榮也是一種怯懦和自以為是;對書這樣,對其他東西,恐怕也是如此。然而真實情況是,我讀一百本名著改編的漫畫書,也根本不能跟認認真真地讀完一本全譯本名著畫等號。
畢飛宇在這篇文章中還說了一句讓我臉紅的話,讓我清醒地意識到專挑輕松的書籍看,或者往深處說,專朝輕松的地方生活,本身也是壞習(xí)慣。畢飛宇是這樣說的:“讀讀不懂的書不愚蠢,回避讀不懂的書才愚蠢。”剛開始,這句話確實讓我感到不服氣,我的理由是:既然讀不懂,就不妨回避一下,去讀讀得懂的書,難道不是一種聰明的選擇嗎?接著畢飛宇解釋說,像《時間簡史》這樣的書就如陡峭、圣潔、距離遙遠的雪山,他這輩子都不可能登上去,但是為什么一定要登上去呢?隔窗望著它們,知道它們“在那兒”,不也是很好的嗎?這兩句問話使我明白自己還是太現(xiàn)實,缺乏浪漫的情懷,表現(xiàn)在讀書上就是只看容易的、輕松的、有趣的,那些難懂的、嚴肅的、厚重的,在我的心目中就好像不存在。難怪我讀了那么多的書,仍然很庸俗很膚淺,也夠愚蠢。沒有見過氣象萬千的世界,就很難養(yǎng)成浪漫的情懷,浪漫絕不是一種小資情調(diào),它來自壯闊、深邃和勇敢。越躲避,距離浪漫越遠;距離浪漫越遠,就越要選擇現(xiàn)實中觸手可及的東西。雖然還沒有讀完一頁《時間簡史》,我也猜想它一定是一本極其浪漫的科學(xué)著作。
對于難度閱讀,畢飛宇這樣安慰像我這樣的讀者:“難度會帶來特殊的快感,這快感首先是一種調(diào)動,你被調(diào)動起來了?!眴栴}是人們現(xiàn)在滿足快感有很多方式,不一定會選擇難度閱讀帶來的快感。畢飛宇又說,“一個人所謂的精神歷練,一定和難度閱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句話讓我在為難度閱讀猶豫的時候終于變得慎重起來,我也愿意像畢加索那樣“當(dāng)我讀愛因斯坦寫的一本物理書時,我啥也沒弄明白,不過沒關(guān)系,它讓我明白了別的東西”。所以,畢飛宇在這篇文章的最后告訴我們,“一個沒有經(jīng)歷過難度閱讀的人,很難得到‘別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