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桂茹
摘要:旅美作家嚴歌苓熱衷于書寫中國大陸的“文革經(jīng)驗”。這些小說在歷史記憶與文學想象之間建構(gòu)了其獨特的“文革”敘事空間,并塑造了此一空間下生存著的女性群體。這樣的寫作姿態(tài)彰顯了離散作家嚴歌苓的文化身份追尋的寫作意圖。
關(guān)鍵詞:嚴歌苓;文革記憶;女性想象;身份追尋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5)02-0087-04
嚴歌苓在北美新移民作家群中頗有影響力,是華人離散作家在域外堅持漢語寫作的佼佼者。在北美華文文學的發(fā)展脈絡中,“新移民作家群”指的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由中國大陸前往北美的一批年輕作家群體,他們主要以留學方式旅居北美,包括嚴歌苓、張翎、查建英、嚴力、少君、閻真等等,均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有不俗的表現(xiàn)。新移民作家的文化程度和技術(shù)水平比起前輩更加完善,也因此更能從容淡定地處理不同文化的碰撞,并且能夠較快融入主流社會。在雙重經(jīng)驗與越界書寫的實踐中,新移民作家的文學想象沒有那么多的感傷與感懷,而是致力于探討東西方文化的差異,關(guān)注雙重語境和文化體驗中的移民群體,進而探討個體生存的尊嚴和生命的價值等命題。
一、“文革”記憶
當嚴歌苓選擇書寫中國經(jīng)驗時,她便熱衷于表現(xiàn)中國大陸的“文革”記憶。大陸的生活經(jīng)驗及文化記憶是新移民作家在海外創(chuàng)作的重要想象資源和文化支撐。對于嚴歌苓一代來說,“文革”正發(fā)生于他們已經(jīng)開始記事的年齡,而期間可能發(fā)生的諸如批斗、游行、大字報、勞改、殺人、自殺等等令人發(fā)指的情景便成了一道道深刻的烙印,久久縈繞于去國者的心靈和記憶深處。小說《白蛇》、《小顧艷傳》、《一個女人的史詩》、《天浴》、《人寰》等都講述了發(fā)生于中國那段特殊歷史時期的種種悲哀故事。在這里,“文革”不僅是一個時間和事件的標簽,更是作者發(fā)揮想象的整體性場域。很多時候,歷史真相已經(jīng)不再重要,而關(guān)于歷史的記憶便常常是真實與想象的雙重交織。在嚴歌苓的筆下,歷史的出場并不濃墨重彩,它不再是關(guān)于政治、階級、民族國家等等宏大的敘事命題,挖掘歷史空間無疑是為了打開歷史維度里那些真實的生存和生命的體驗。
當利奧塔宣布宏大敘事解體,歷史便被拆解成碎片,斷裂成為歷史的新面孔。回望歷史有時毋寧是一種文化想象的姿態(tài)。嚴歌苓的小說里,歷史的現(xiàn)時場景常常被忽略,革命的信號來自于人物的情感突變或者戲劇性的情節(jié)轉(zhuǎn)換。歷史銀幕里上演的人物命運起伏無疑是在強調(diào)著作者的歷史敘事策略,即于宏大的歷史脈絡里體察小人物的悲歡離合與世事浮沉?!栋咨摺防镪P(guān)于舞蹈家孫麗坤在“文革”期間的經(jīng)歷有三種版本,官方版本、民間版本、不為人知的版本。不同版本的描述當然代表著敘述者不同的立場,而版本之間的互文性又巧妙地編織了“白蛇”孫麗坤神秘而不幸的命運。歷史的荒謬感再次強調(diào)著歷史的不可信,而人物卻在種種不真實的荒謬里生活著、追求著,甚至墮落著。《小顧艷傳》里“文革”更像小顧生活中一段傳奇式的插曲。小顧有了“艷遇”,又靠著這樣曖昧的關(guān)系救出被關(guān)押的“現(xiàn)行反革命”丈夫楊麥。革命里沒有暴力,卻有性、有窺視、有猜忌。于是人物的命運充滿了悲涼的意味。《一個女人的史詩》在內(nèi)容上像是《小顧艷傳》的完整版。田蘇菲的故事和小顧有些類似,只是前者因為篇幅的原因更加豐富和曲折。不過,田蘇菲比小顧更幸運一些,各種動蕩和苦難并沒有奪走她執(zhí)著追求的愛情。
“文革”作為中國一段特殊的政治歷史事件,在人們身體和精神上留下了一道道傷痕?!皞畚膶W”是“文革”結(jié)束后中國新時期文學出現(xiàn)的一股文學潮流。撫摸傷痕、回憶苦難的血淚控訴是“傷痕文學”的基本寫作模式。嚴歌苓書寫“文革”記憶的小說,在追求歷史語境與人性苦難的寫實風格上,與“傷痕文學”的文學訴求有著共通的一面。當然,二者之間有著更多的不同之處。
首先,“傷痕文學”意在揭示時代變革對人們的身心傷害。表達對荒謬革命的不滿。如盧新華的《傷痕》、劉心武的《班主任》等等。然而,這一時期的文學雖然喊出了人們積蓄于心底的聲音,事實上卻仍在沿用原有的文學思維,一味地以階級話語掩蓋真實的個人性。在某種權(quán)力話語的支配下,所謂歷史仍然是有關(guān)政治、經(jīng)濟、國家等共同結(jié)構(gòu)下的整體視域。描寫傷痕的文學作品控訴的是過去的政治秩序和強權(quán)話語,對于國家和民族的未來則充滿了期待。在政治訴求向文化訴求與經(jīng)濟建設展望的過渡中,“傷痕文學”把傷痕處理成了光明來臨前的黑暗,預示著前景的美好;在嚴歌苓的筆下,歷史中的革命對人們的傷害固然深重,但并不訴諸暴力邏輯,也沒有血淚申冤。那些傷痕被處理得不動聲色。更多的時候,作者布置了大的歷史時空,卻著意于人物小格局里錯位性的遭遇和荒誕性的命運。而更為悖謬的是,“文革”的“傷痕”居然讓小顧和田蘇菲找到了女性的尊嚴和價值,歷史的創(chuàng)痛成了改善婚姻關(guān)系的潤滑劑。于是,她們對“文革”的回憶并不顯得凄涼,甚至都希望再來一次“文化大革命”??梢姡瑖栏柢卟o意于在小說中張揚宏大的歷史話語,女性的生活掙扎和對愛情的追逐才是她小說中“文革”想象的主要命題。
其次,“傷痕文學”雖寫的是家庭或個人的苦難,卻因為“文革”傷痕的普遍性而變成為群體性的苦難。某種程度來說,這與詹姆遜提出的“民族寓言”說法相契合。由于知識分子的集體政治感覺,這些關(guān)于個人命運的故事總是包含著民族國家受到?jīng)_擊的寓言。不能不說,當這種情緒織人了“傷痕文學”的話語裝置里,文學的模式化便成了不可逃脫的結(jié)局。而這種個人的苦難敘述上升為一種民族的災難后,個人的悲劇性即變得單薄起來,而所謂的“傷痕”也因此顯得模糊;同樣面對“文革”帶來的家庭苦難,嚴歌苓顯得更為開闊。在她的敘述里,“文革”記憶與苦難生活及個體欲望是互相纏繞的。在三個層面雜糅的世界里,真實的個體性得以突顯,人的內(nèi)在欲求及情感坐標遭遇著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當小顧與黃代表頻頻約會,當田蘇菲屢次接受都漢的愛意,苦難與欲望在歷史的挑逗下得到了恰到好處的疊合。
最后,“傷痕文學”是廣大受傷害的知識分子的集體控訴。而聲淚俱下的文學背后,人們看不到對傷痕的反思。這一歷史性思考后來在“反思文學”中得以繼續(xù)。近期余華的小說《兄弟》也是關(guān)于“文革”記憶的書寫。在他的筆下,“文革”充滿了血腥的暴力和狂歡的戲謔。在種種夸張的話語和家庭悲劇的描寫里,余華以其悲憫之情控訴了“文革”動亂制造的各種人生陰影。當然,余華把大部分想象力深入到文本的欲望敘事里,其對“文革”的反思顯得蒼白無力:嚴歌苓在歷史記憶與文學想象之間,重新審視著道德、倫理、欲望,尤其對知識分子(丈夫)與大眾(妻子)的關(guān)系進行了有意義的反思。無論是《一個女人的史詩》中的歐陽萸,還是《小顧艷傳》里的楊麥,都是能舞文弄墨的知識分子,而他們的妻子,田蘇菲和小顧雖不是底層的勞動者卻在各種層面上不能與丈夫志同道合。小說一再強調(diào)田蘇菲和小顧的粗俗、刁鉆、算計等等弱點(這也是普通大眾的弱點),以及夫妻間對話產(chǎn)生的思想和情感的分裂。而“文革”期間,舞文弄墨的知識分子陷入生存危機卻需要“粗俗”的大眾(妻子)靠著那些被嘲笑的弱點來拯救。于是,妻子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豪和滿足感。知識分子與大眾若即若離的狀態(tài)。一方面是知識分子道德想象與文化優(yōu)勢的結(jié)果,另一方面也是大眾的階層感覺與知識分子之間的斷裂。而二者充滿矛盾的關(guān)系在嚴歌苓的“文革”敘事中得到了真實的再現(xiàn)與思考。
二、女性想象
從《扶桑》開始,嚴歌苓就把女性想象置于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中心,尤其是邊緣女性群體的生存與情感空間。作為離散移民作家,嚴歌苓理所當然地把目光放在移民女性的身上。關(guān)注雙重邊緣和雙重經(jīng)驗的女性群體,揭示移民女性的生存困境,思考華裔女性的文化身份,探討新移民女性的情感世界,書寫女性的個體命運和精神苦難等等,是嚴歌苓不同時期女性想象的集中關(guān)注點。而無論是哪一種語境里的女性關(guān)懷,都彰顯了作家的人道主義情懷和文化思考的自覺。于是,我們讀到了舊金山風華絕代的妓女扶桑、悉尼的普通女工小漁,也讀到了在三號街賣藝的毛丫、在網(wǎng)絡上寂寞掙扎的喬紅梅。這一系列的女性群像,一方面是華人移民女性的生活寫真,同時也寄寓著作者獨特的女性表達。
當嚴歌苓把想象女性的視角轉(zhuǎn)向了中國經(jīng)驗時,她便不再讓筆下的女性游走于中國大陸與北美大陸之間,而是讓她們生存于中國的文化經(jīng)驗之中。新移民作家張翎也常常把想象的翅膀插入中國經(jīng)驗,但她的人物越界而不扎根,最終常常還返回北美經(jīng)驗。中國經(jīng)驗是張翎文化想象的資源,而北美經(jīng)驗是其文學思考的文化坐標。與之不同的是,當嚴歌苓完全用中國的文化經(jīng)驗書寫女性時,北美的生存經(jīng)驗成了隱而不顯的存在,生活于“文革”經(jīng)驗的女性由于沒有越界體驗而不再掙扎于雙重語境和文化背景之中。她們有著獨異于移民女性的生存空間與性格魅力。
在嚴歌苓的女性譜系中,東方女性的純真善良、富于忍耐犧牲以及博大的母性胸懷等品質(zhì)都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詮釋。沿著這樣的譜系,我們?nèi)匀豢梢园l(fā)現(xiàn)“文革”記憶中的女性同樣在續(xù)寫著這樣的故事。為了丈夫和家庭的責任,田蘇菲拼命地工作,省吃儉用,竭盡全力地維持家庭的正常生活,在一家三代人之間周旋,盡足了“女人”的責任和孝道;田蘇菲的母親甚至偷偷借錢來接濟處于困境之中的女兒一家:小顧則是“心全長在楊麥身上,看護士打針打疼了他,她會比他還疼,背過身去悄悄掉淚”。不僅如此,吃的穿的全都讓著丈夫。這些女性都勤儉持家,富于奉獻。如果說嚴歌苓以異域文化的視角把東方女性想象成一種別具風情的存在,是合乎東方文化神秘博大的象征的話,那么其在“文革”記憶中的女性想象無疑仍延續(xù)著這樣的尺度。在她看來,女性真實的生存境遇是,女性的價值和情感依附于男性,而同時又在努力追求著自身的主體性。
在“文革”敘事空間里,女性在與男性構(gòu)成的二重世界中明顯居于弱勢。在嚴歌苓的筆下,男性是文明的、有知識的、有吸引力的,而女性是愚昧的、世俗的、笨拙的。于是,男人如歐陽萸、楊麥等不需要操持家庭的繁瑣事務,他們是可以沉迷于自我世界的知識分子,可以俯視蕓蕓眾生的文化人,天生擁有征服女性的諸多特質(zhì),而女人如田蘇菲、小顧等則必須為了丈夫的審美眼光形塑自己的身材、打扮、愛好、品味等等。她們不僅要承擔家務,更要承擔隨時失去愛情的痛苦。女性的邊緣處境和不平等地位加劇了女性的苦難。田蘇菲和小顧為了救出各自的“現(xiàn)行反革命”丈夫,得出賣身體和情感;孫麗坤被關(guān)押后成了眾多男性窺視和玩弄的對象:小顧居住的“凹”字形樓使小顧生活于被監(jiān)視的位置,毫無隱私可言。女性的苦難源于她們在情感和價值上對于男性的依附和順從,而當依附的載體被打破時,女性將要承受的便是無可挽回的價值失落。
如果說歷史的風云變遷改變著人物的命運起伏,那么女性的情感變遷無疑系于在歷史中起伏的男性命運。盡管男性也有淪落的時候,但女性適時的身心安撫是男性得以拯救的關(guān)鍵。只是從整體而言,女性的邊緣態(tài)勢仍不可改變,這一點在男性和女性那里都得到了相似的認同??杀氖牵R分子的男性并不試圖挽救邊緣的女性(妻子),二者間的價值認同遭遇著斷裂的危機。在楊麥眼里,小顧在床上學安娜式的“臥軌”是可笑的,小顧評價電影只會說“太感人了”,很沒水平的。楊麥嫌惡和懼怕不懂得“藝術(shù)享受”的小顧,小顧的夸夸其談讓他“痛不欲生”。這樣的心理距離與其說是兩人文化水平的不同,毋寧說是知識分子想象與小顧的世俗想象存在的巨大分裂。這樣的分裂也注定小顧情感依附的徹底失落。而在田蘇菲與歐陽萸之間,價值與文化想象的分歧也不同程度地表現(xiàn)在溝通的斷裂上。當小菲以為自己的舞臺表演經(jīng)驗可以與歐陽萸的寫作經(jīng)驗達到某種藝術(shù)的默契時,后者毫無頭緒的問答把兩人間的游離不動聲色地表現(xiàn)出來。表面的答非所問預示著兩人的貌合神離。嚴歌苓在處理知識分子男性與普通女性的關(guān)系上顯示了深刻的思考力度。當男性遭遇生存危機時需要世俗女性的能力來保護自己,而一旦他們恢復了原有的文化身份時,便一定要脫離世俗的情感取向轉(zhuǎn)而進入自己的理想世界里。于是,小菲和小顧等女性只好不停地奔走在追逐愛情的路上,并隨時承受價值失落的痛楚。
嚴歌苓的女性想象細膩而真實。女性的邊緣處境和沉默狀態(tài)一方面是作者對女性的嚴肅審視,另一方面也寄托著深厚的悲憫情懷。盡管小說中的女性常常以男性作為生活和生命的中心,但她們卻是主動的追求者。對愛情、對生活、對個人的尊嚴與價值,女性都表現(xiàn)出了一種熱情和向往。也許她們并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卻愿意為了某種價值取向而全力付出。無論如何,這是很讓人欣慰和感動的。如小顧認為“楊麥不再對她‘親親、‘肉肉、‘心肝,是一種尊重的表現(xiàn)”;如田蘇菲為了獲得自由而參加革命,為了獲得理想的愛情而拒絕都漢的求婚,為了得到丈夫更多尊重而拼命工作等等。女性身上洋溢的激情是嚴歌苓女性想象時充滿溫情的一面。
嚴歌苓“文革”敘事空間的女性想象充滿著矛盾。一方面,這一女性群體是沒有話語權(quán)的“沉默的大多數(shù)”,她們存活于男性制造的話語里,在性別和社會地位等方面是多重的邊緣存在,而另一方面,這又是不甘于沉默的女性,她們掙扎于男權(quán)社會的強勢話語邏輯里,力圖追逐自身的主體性和價值存在。這樣充滿悖論的女性生存圖譜,與其說是嚴歌苓想象女性、表達女性時的復雜情感。不如說彰顯了作者思考女性身份的維度和坐標。這不得不提到嚴歌苓“文革”書寫所欲建構(gòu)的文化身份。
三、身份追尋
在后殖民理論家看來,身份問題是研究離散文學的最終關(guān)注點。離散與身份在這里成為互相補充的概念。而關(guān)于文化身份的追求和建構(gòu)成了切入離散作家文化屬性與認同空間的有效途徑。
不同時期不同地域的華人作家在表現(xiàn)自身的文化焦慮上有著相異的美學追求和思想內(nèi)涵。從落葉歸根式的鄉(xiāng)愁到落地生根式的認同再到越界書寫式的懷想,不同文化群落和文化底蘊的作家表現(xiàn)出了迥異的身份認同和追尋的過程。對于東南亞華文作家來說,前幾代移民的文化鄉(xiāng)愁承載了凝固不散的母國憶念和情感迷思,而新生代作家則在父輩的懷鄉(xiāng)之路上解構(gòu)了厚重的文化鄉(xiāng)愁,并建構(gòu)了一種“在地化”的族屬性認同。
而對于北美華文作家而言,懷想中國似乎一直都是幾代移民作家的主要文學命題。只是在新移民作家那里,“中國想象”不再是綿延不斷的家園憂愁,也不再是雙重放逐的失根之痛。而是作家心靈和記憶深處的歷史召喚。當中國的文化經(jīng)驗不斷出入于新移民作家的想象世界時,有關(guān)“中國書寫”的文化意義便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彰顯。以張翎的“溫州”系列小說為例,作者擅長于在江南鋪陳曲折生動的愛情故事,并在綿密細膩的敘述中巧妙織人各種歷史的、文化的記憶,書寫其在中國與北美的雙重越界體驗,以及關(guān)于中國的多重想象。
用漢語書寫中國經(jīng)驗,尤其是“文革記憶”,把想象“文革”作為小說的敘述策略,在查建英、嚴力、哈金等人的小說也比較常見,反映了新移民作家作為邊緣離散族群的文化想象與身份認同。在“文革”的歷史場域里,作家以解構(gòu)主流歷史話語的方式沉思歷史,聆聽被歷史宏大敘事淹沒和忽略的邊緣個體的聲音。于是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從灰蒙蒙的歷史背景中得以突現(xiàn)。
然而,如嚴歌苓一樣完全進入“文革”經(jīng)驗的人畢竟不多。嚴歌苓想象中國,書寫“文革”記憶也不似其他新移民作家的冷峻基調(diào)和不動聲色,她常常以溫情凄美的敘述切入多變的人生,追問人性,以自己的獨特方式言說其對生命價值的關(guān)懷??梢园l(fā)現(xiàn),無論是小說的語言、文化理念還是歷史溯源、文本搭建,無一不在訴說著作者的回歸沖動與生命渴望。如果說異域生活的切換于嚴歌苓是一種“生命的移植”,那么這種移植一定不是連根拔起。應該說,北美的生活和文化視域為嚴歌苓的文學想象提供了十分重要的視角和思考的維度,而中國的文化經(jīng)驗和歷史記憶同樣對其文學書寫與想象建構(gòu)至關(guān)重要。無論是挖掘東西方人性在各種時空磨礪下的扭曲和轉(zhuǎn)換,還是直面邊緣人的人生苦難和內(nèi)心世界,抑或是于中國的文化經(jīng)驗書寫“文革”記憶和女性想象,都滲透著嚴歌苓的文化價值判斷及其烙印著生命意識的身份認同。在嚴歌苓的女性表達圖譜里,堅忍善良、溫順謙卑是東方女性的共有特性。卑微脆弱的女性掙扎于父權(quán)社會的傷感與苦痛,一方面是嚴歌苓對移民、種族、性別等問題做出的深沉思考。也蘊含了她對父權(quán)制度某種程度的認同,另一方面也毋寧是作者在西方、父權(quán)、主流話語壓抑下的悲情體驗和對生命尊嚴的呼喚。但無論出于何種訴求,嚴歌苓的文學創(chuàng)作都有一個始終不變的主旨,那就是對母體文化的歸依。盡管這樣的身份建構(gòu)一直處于變動和發(fā)展中,但其直接進入中國經(jīng)驗的“文革記憶”書寫,于冷靜的敘述與憂傷的情懷之間,于特定的歷史文化語境中,把作者追尋自身文化身份的情感張力和精神向往表達得淋漓盡致。
(責任編輯 劉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