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草野唯雄 著李重民 譯
天使之死
日]草野唯雄 著
李重民 譯
若是女人,人人都希望自己長得年輕漂亮。但是,如果正因為這個漂亮卻招致橫禍,遭到偶爾路過的陌生男子的暴力性侵最后被殺害的話,會怎么樣呢?如此痛心、如此殘忍的荒唐事,這世上真的會有嗎?
如此饑渴的豺狼還在大地上蠢蠢欲動著,而且他們中的部分罪犯逃避了追捕,心安理得地活在這個世上。這是一個令人可怕的現(xiàn)實。
那起事件開始時也是很明顯地呈現(xiàn)出這種流竄作案的特點,令警方感到非常棘手。
秋山千惠的房間在女子宿舍的三樓。
一打開窗戶,緊跟前就是隅田川的河流。對岸聳立著帶“○は”標識的大洋漁業(yè)倉庫。不時地有拖船發(fā)出轟鳴聲通過,看得見長長的烏黑的水波在船尾緩緩地向兩岸擴散而去。
千惠在山里長大。第一次住進這宿舍里時,她整日里會永遠不知厭倦地眺望著這樣的景色。然而一旦看膩了以后,這條臭河浜里就只有散發(fā)出來的惡臭直刺鼻腔,如今她已經(jīng)很少打開窗戶。
盡管千惠是在農(nóng)村里長大的,不過,如今已看不出她是從農(nóng)村來的。嬌小,像花瓣似的美觀的嘴唇。藍藍的、清澈的眼瞳與滑潤的小麥色肌膚很相配,一句話,是個感覺清爽的都市型美少女。
她的職業(yè)是醫(yī)院里的護士,每個星期要上一次夜班。
她本來就是一個很愛清潔的姑娘,所以房間里總是收拾得干干凈凈,出門時也從來不會忘記把房門鎖上。但是也因為是三層樓的緣故,所以沒有鎖上窗戶就出去的現(xiàn)象也不是沒有。
11月,秋風漸漸地將要滲透體內(nèi)的某天夜里,千惠忘記了將窗戶鎖上就出去上夜班了。
第二天上完夜班回到家里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房間里有被人入侵過的跡象。
但是,沒有任何物品遺失。不過是一些極其細微的形跡,唯一貴重的物品珠寶之類絲毫沒有被人動過,只是桌子抽屜里零碎物品的位置動過,掛在衣架上的外套方向相反了,正因為千惠是個女人,又比別人更愛整潔,所以才能夠察覺到。
房門從外側上著鎖,女舍監(jiān)不會用萬能鑰匙開門進屋,因此最后只能推測是從忘了鎖上的窗戶進來的。在窗口察看,窗檻上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但在窗戶下面即二樓窗戶的窗檐上,發(fā)現(xiàn)有皮鞋似的腳印和些微的土塊。
宿舍的天花板造得比普通的樓房低,若是身手敏捷的男子,要從一樓的窗檻爬上窗檐,再爬到二樓的窗檐,也許是輕而易舉的。窗檐寬度有三十厘米,若是彎著身子在這上面移動,同時物色沒有上鎖的窗戶或關著燈的窗戶,不是什么難事。
自己的房間被盯上,不過是偶爾符合這兩個條件。千惠這么判斷著。
可是,沒有丟失東西,這是為什么?
那肯定是因為盜賊是一個專偷現(xiàn)金的慣偷。
最后沒有任何東西被盜,所以也沒有必要大聲喧鬧,在宿舍里制造緊張的空氣。千惠這么一想,便把此事憋在心里,對誰都沒有提起。
盡管是被人偷偷地、而且是仔細地窺探過,但沒有丟失任何東西。這其中隱藏著多么可怕的含意?她是個凡人,她不可能預測到這一點。
此后,一眨眼工夫,一個月過去了,臘月就在眼前。一天夜里,千惠下班一回到宿舍,便在白衣外披了件深藍色的外套出門了。
她是去坐落在鐵砲洲公園的私人醫(yī)院,所以穿著白衣去也沒什么可大驚小怪的。
那家私人醫(yī)院是同鄉(xiāng)、千惠亡父的朋友宇野慶三在當院長,千惠是接受邀請去吃晚飯的。
院長夫婦倆,加上一位當班護士,喝完葡萄酒,吃完院長親自下廚做的晚飯,四個人圍在一起打麻將。
有一段時間傳說這家宇野慶三當院長的醫(yī)院經(jīng)營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近來似乎已經(jīng)擺脫了困境。這天夜里,院長夫婦的心情特別好,一邊搓著牌一邊開玩笑似的說起:“過幾天讓千惠到我這里來吧。不過,俗話說大樹底下好乘涼,我們這樣的小醫(yī)院,你是不愿意來的吧?”
千惠學會打麻將的時日還不多,所以出牌速度怎么也快不了。打一副牌很費時間。
院長說回家時開車送她,所以千惠也終于放下心來打著麻將。
不料,到回家時,有一名住院病人情況突變,院長怎么也騰不出空來。他勸千惠住下,但千惠所屬的醫(yī)院戒律特別嚴格。女子宿舍的關門時間規(guī)定得很嚴,外宿之類被看作是很荒唐的事,所以千惠決定獨自回家,便向宇野夫婦道別了。
在外面等了會兒出租車,不料唯獨在這天夜里,一輛空車也沒有。
若是坐公共汽車,距離也就一站路,不算太遠,所以千惠咬咬牙決定走回去。
從那里到宿舍的路徑有兩條。
一條從日本冷藏庫的拐角上拐彎,走到隅田川沿岸的河邊道上。另一條路是沿著公共汽車的路線筆直往明石町穿過去。
公共汽車道路寬闊,夜里很冷靜,何況明石町一帶街樹樹影陰森森的令人發(fā)怵。于是,千惠選擇了河沿岸那條路。
這條路正在修建護岸工程,因此大白天就很雜亂,一到夜間便人跡罕至。
狹長的道路上制紙公司的大倉庫和海運公司那陰冷的舊樓房連綿不斷地延續(xù)著。防范燈的光亮也遙遠而稀疏,加上陰歷十三日夜晚那樣的月光白花花地傾灑著,因為沒有人氣,反而令人感到害怕。
若是這樣的地方,還不如走公共汽車道那條路。千惠感到后悔,但已經(jīng)晚了。
四周寂靜無聲,甚至連自己“咯咯咯”的腳步聲都像是有人跟著似的,令她恐懼萬分。
千惠屏著氣奔跑著似的快步趕路。
左側連綿的房屋一中斷,便是河岸,微微傳來沖刷著岸壁的“啪啪啪”的波濤聲。到處都漂浮著垃圾的河面將月光撕碎得七零八落,閃發(fā)出烏黑的光。冷峻的夜風裹來令人惡心的瀝青味。
幸好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終于能看見宿舍的后墻,還看得見自己房間的窗戶里事先打開著的燈。
再往前稍稍走一點,這條道便呈L形拐彎。那里有一個廣場,宿舍就在那個廣場的拐角上。從廣場走過去,又雜亂地分成兩條道。一條道走過醫(yī)院大門前從筑地一丁目朝龜井橋穿過去,另一條道與河流平行走過水上警察署的前面朝小田原町走過去。
繞到宿舍后墻走到這個廣場上時,她畢竟感到輕松了許多。各家的窗戶里閃出的燈光在向千惠輕聲招呼著。
嘿!已經(jīng)沒關系了!
害怕了吧!——
千惠長長地松了口氣,腳步也放慢了。
就在這瞬間——
千惠感到背后有動靜。
千惠“呀”地正要轉(zhuǎn)回身去,像冰一樣陰冷的細物纏住了她的脖子。
千惠發(fā)出驚叫。但是,她那悲慘的叫喊被卡在喉嚨口,沒有發(fā)出聲來。脖子被深深地掐住,好像要被扭斷一樣,將千惠的身體猛地懸吊起來。
ERP可以不斷優(yōu)化企業(yè)的內(nèi)部管理流程,合理配置企業(yè)資源,保證企業(yè)財務數(shù)據(jù)的真實性、及時性、可靠性,從而實現(xiàn)企業(yè)內(nèi)部各種信息資源的統(tǒng)一,這對促進企業(yè)朝現(xiàn)代化、正規(guī)化的方向發(fā)展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在企業(yè)的財務管理中使用ERP這與傳統(tǒng)的資金財務管理相比,ERP系統(tǒng)的控制更加有條理,可操作性也更強,它規(guī)范了財務管理的各項內(nèi)容,細化了管理的方法,更加有利于財務的成本核算、報表統(tǒng)計等工作,ERP已經(jīng)成為當下企業(yè)最重要的一種管理方法。
千惠的雙手用指甲拼命地撓著自己的喉嚨,佩戴在頸脖上的項鏈的鎖扣被拉斷后彈跳在地上。
千惠被吊離地面有三十厘米,穿著高跟鞋的雙腳亂蹬,腳后跟不住地踢著,但她看不見兇手的模樣。
在與宿舍相反方向的廣場另一側,堆著舊木板的圍墻。其中有一處被斷開權當車庫。不!應該說以前就是這樣的。
估計廢棄不用已經(jīng)有很久,如今大門的鉸鏈也已經(jīng)脫開,大門有一半已經(jīng)開始倒塌。里面從天花板和墻壁上脫落的灰漿皮撒滿一地,成了一個充滿陰氣連孩子們都不會靠近的地方。
他將鐵絲圈從背后套住女人的脖子,像扛著狗熊獵物似的疾步跑進這個廢棄的車庫里。
女人的身體仰面朝后被肩扛著。他硬撐著直挺挺地站立著,整個后背都灼燒著似的感受著女人的身體如釣起的大魚一般拼命而痛苦的掙扎。
花了特別長的時間才把年輕生命的力量硬從他的身體上扳開。
他靜靜地將女人的身體放下。緊握著鐵絲兩端的雙手手指已經(jīng)完全僵硬,他先要把手指扳靈活,就像將手指扳斷似的。接著,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鐵絲從女人的頸脖上解下,然后無力地一屁股坐在尸體的邊上。
是冷還是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傊砗顾芾?,而且渾身不停地顫抖。他感到極度疲乏,真想就地躺下。
然而,不能躺下。他振作精神,站起身來。
水一般的月光從傾斜的門縫間泄進來。他豎著耳朵傾聽著周圍的動靜,一邊從外套、白衣、內(nèi)衣依次將女人的衣服剝下來。
外套里放著裝有小粉盒和口紅的小型化妝袋、手帕和手紙。從白衣裙子的里兜里發(fā)現(xiàn)了折疊的小錢包??墒牵锩鏇]有他要找的東西。
其他還有什么地方會有衣兜?他這么想著,又仔細地檢查了幾遍,結果還是一無所有。
他怔怔地愣了有幾分鐘——
他再次站起身來。
這樣的結果事先是能預見到的,不是嗎?即使找不到那東西,這起殺人也決不會因此而變得完全毫無意義。
從那天算起快到第六個月了。那是女人行使自己權利的日子,同時也是他犯下的罪行將要敗露的日子。
至少,那種毀滅眼下是可以躲過去的。
盡管如此,那東西到底藏在哪里呢?他知道這女人會按他的囑咐牢牢地保守秘密的,因此把那東西交給他人保管的情況絕對不會發(fā)生。如此一來,果然是藏在女人的房間里,只是他沒有找到?
在這起殺人事件公開、女人的房間遭到警方調(diào)查之際,用不著擔心那東西會被發(fā)現(xiàn)吧?
算了!此刻再怎么絞盡腦汁也無濟于事!過多地查找那東西的去向是很危險的,必須放棄!
眼下,當務之急最重要的,是偽裝這起殺人的真正動機而不至于被抓住。
他從女人身上剝?nèi)プ詈蟮囊路?,將她從水泥碴上抱起來,輕輕地放在外套上。
尸體還沒有開始僵硬,柔軟潔白的肢體上甚至還留有微微的體溫。盡管如此,人類這種生物的無恥會是什么樣的呢?他撫摸著女人那平滑的腹部時,感覺到陰暗的欲情在自己的體內(nèi)超越了疲勞感,漸漸地開始冒頭。女人失禁的下腹部濕漉漉的,這反而像針刺一般迅猛地煽起了男人的獸欲。
獸行結束。
他抽出錢包里的現(xiàn)金,解下手表和戒指,放進自己的口袋里。當然,他會將這些物品扔到河里。
于是,這起殺人事件就能偽裝成搶劫殺人了。或者,也許會留下奸尸的線索,但這都無所謂了。是心理變態(tài)者的流竄作案。
如果警方的偵查方向沒有指向這條線索,那就燒高香了。
不能否認,從當初在筑地警察署內(nèi)設置護士被害事件特別搜查本部的時候起,承辦案件的三浦警部內(nèi)心里,就朦朦朧朧地預感到這起事件的偵破會很棘手。
當然,警察不能從一開始就對案件帶有怯意和偏見,否則會對偵破案件的指揮缺乏動力,但他們也是人,無法回避自己的直覺。
何況,搜查本部的意見正如三浦所擔憂的那樣分成兩種。
一種意見認為,估計是即興作案,只有用大規(guī)模的人海戰(zhàn)術,徹底清查當?shù)氐牡仄α髅ズ透珊舆\的勞務工。
另一種意見認為,這起案件看上去像是即興作案,但實際上卻帶有情殺或某種關系。
后者意見的有力依據(jù)有三點。
一、作案手段殘忍,使用了鐵絲狀的兇器。
二、對被害人好像還是在強奸之前先下了毒手。
三、可以認為兇手是事先有預謀地準備好這種兇器后進行伏擊。
對此,認為是流竄作案的警員們則強調(diào)兇手的“變態(tài)性”直接進行了反駁。
最后三浦警部出自辦案主任的角度只能采取折衷的方案,將這兩個偵查方向合而為一進行調(diào)查。因此,將有限的警力分成AB兩組,這也是迫不得已的。
按流竄作案的方向進行偵查的A組,帶著“血型”這一唯一的線索,融入惡棍集聚的地段進行調(diào)查,查找被劫物品。
同時,B組則在秋山千惠的周圍,即對醫(yī)院的內(nèi)部情況和她的社交關系全力進行調(diào)查。
在如此的倉促之中迎來新年,新年的第一個星期一眨眼就過去了,很快將要進入一月的中旬。
兩個小組都一無所獲。
千惠被劫的攜帶物品,在任何當鋪和舊貨店里都沒有出現(xiàn)。A組的偵查方向從一開始就有些隨意,沒有特定的調(diào)查目標。于是,面對無窮無盡的調(diào)查對象,他們束手無策了。一成不變的、靠拼體力的偵查,令警員們感到厭倦。
B組也是如此。將從各處了解到的情況進行匯總,秋山千惠的生活無論公與私都很干凈,沒有不潔的跡象。
盡管有年輕的男性患者等向她求愛,但她處理得當,無可挑剔。因為她父母雙親早就過世,因而她嘗遍了人世間的辛酸苦辣,對自己的生活處置頗有主心骨。
同時,她沒有金錢上的借貸跡象,也從來沒有因為護理上的疏忽或怠慢而致患者死亡,或者令患者產(chǎn)生不當?shù)耐纯唷?/p>
因此,正如三浦開始時預感到的那樣,這起殺人案件漸漸地開始呈現(xiàn)出無頭案的色彩。?
1月20日下午,有個直線電話從外面打到筑地警察署署長的辦公桌上。稀奇的是,對方竟然是飯?zhí)飿虻氖镎蓄I處。那里好像是一個最不會引起警察注意的地方。
何況,那個電話豈止是不引起注意,傳遞過來的如下內(nèi)容甚至令人頗感意外。
不到一個小時之前,一名年輕女子走進失物招領處,向受理處遞交已過六個月公示期的“撿拾物保管單”。
按照日本《拾得物法》的規(guī)定,撿到別人遺失的物品,應向警方申報。警察署開出有接待警員簽字和警方蓋章的“撿拾物保管單”,同時由警察署將拾得物移交給失物招領處。失物招領處出示公告。公示六個月后如果沒有人來認領,拾得者可以憑撿拾物保管單去失物招領處領取撿到的物品。
股員看見那保管單上填寫的“六千零十五萬元”金額,驚得說不出話來。他仔細地查看了幾次,沒錯。保管單的紙張也是真的。但是,他不記得收到過有如此巨額的拾得通知,因此也沒有現(xiàn)金轉(zhuǎn)送到這里來。為了謹慎,他還仔細比對了原始賬本,還是沒有與此相應的記錄。
他覺得蹊蹺,便請女子稍等片刻,讓同事看守著她,自己起身去向股長報告。
“保管單”的填表日期是去年7 月3日13時。拾得物品是現(xiàn)金六千零十五萬元(放在黑色手提包里),它的明細是一萬元的紙幣一百張一束共六十束,零碎的一萬元紙幣有十五張。
紙幣束的封帶上沒有銀行的名字,沒有證明失主身份的東西。
拾得者是中央?yún)^(qū)明石町十三番地、常盤寮四十八號室,秋山千惠。
署名欄里有筑地警察署大山町巡查派出所的公章,公章下面按著“吉富”的私章。通常應該簽上“某某”的名字再按私章,這一點要說奇怪也真是很奇怪。
記憶力頗好的股長記得在哪里看到過這名拾得者的名字,于是立即查看報紙合訂本,得知是去年年底時在明石町遇害的護士。
假如這保管單是真的,那么半年多以前受理的拾得物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翼而飛,而且那名拾得者遇害了,而且現(xiàn)在竟然出現(xiàn)了手持保管單自稱是“秋山千惠”的女人。
這會不會是一起連環(huán)案?想到這里,股長感覺得到自己臉上的血氣頓時消失了。
難道……他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卻怎么也無法消除內(nèi)心里不斷涌現(xiàn)的疑惑和不祥的預感。他判斷如果鬧騰起來萬一耽誤了處理時機,很難保證不會給警方的首腦部帶來致命的傷害。因此,他先叮囑受理的股員“嚴格保密”,以詐騙的嫌疑將女人留置在辦公室里,悄悄地將筑地警察署署長喊來。
股長明顯感覺到署長開始時還故作鎮(zhèn)靜,從半途中起,他的聲音變得沉重,充滿著苦澀。
女人被移送到筑地警察署。
在嚴禁無關者進入的審訊室里。只有署長、三浦警部、失物招領處股長三人,開始對女人進行訊問。
女人面對這森嚴的氣氛瑟瑟發(fā)抖,支持不了片刻便招供了一切。將她那語無倫次的陳述進行整理,是這樣的——
她的名字叫矢野信子,二十歲,是佃島一丁目的飲食店鱒魚屋的女店員。男朋友中有個名叫小出安吉的年輕勞務工。安吉屬于森尾組的工棚,輾轉(zhuǎn)在各工地上干活。
某天,他送給信子一條項鏈,說是禮物。
項鏈扣的地方斷裂過,有外行人作為興趣將它接上的痕跡。不過,項鏈肯定是純金的,令信子十分喜歡。作為回報,她答應了小出安吉的約請。
在赴約的那天夜里,她發(fā)現(xiàn)這個項鏈的薄薄的金屬蓋可以打開。里面嵌有一張老婦人的照片,同時還藏著一張折疊得很小的紙片。那就是“撿拾物保管單”。
在信子的追問下,安吉只好說實話,承認是撿來的,并向信子解釋說,這份保管單上記載的失物的主人沒有出現(xiàn),已經(jīng)過了六個月的公示保管期。
他以前曾經(jīng)有過撿到錢包后申報,沒有找到失主,過了六個月后去領取的經(jīng)歷。
總之,當時安吉說“我去仔細查一查”,便將那份保管單匆匆塞進了衣袋里。
過了兩三天后,他趕來說,經(jīng)過調(diào)查,這項鏈的主人去年年底患病去世了,不過好像沒有人知道那女人生前曾撿到過如此巨款并向警方申報過。
“所以我要和你商量啊。怎么樣?你就不想壯一壯膽我們兩人去把那六千萬領了?”
“你要干什么?”
“就是你去領??!冒充這個秋山千惠去失物招領處領錢?。 ?/p>
“你在胡說!會被抓的!”
“不會。不會被抓的。以我的經(jīng)驗來看,首先用不著擔心會敗露啊。因為按照規(guī)定,如果文件資料和印章都齊全,在法律上就應該讓我們領取。”
安吉十分起勁地不停地勸說著,信子也終于被他勉強地說動了。
她覺得,如果有六千萬元,無論什么東西,只要想要都能買得起。
以上是矢野信子的供述。
三浦警部一聽完信子的陳述,便帶著體格強壯的部下趕往明石町。
當然他萬分謹慎,沒有讓記者們有所察覺,刑警們也全然不知嫌疑的內(nèi)容。
除了三浦以外,同行的其他警察都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將正在架橋現(xiàn)場干著鉚接活兒的小出安吉抓獲,不容分說地把他帶到筑地警察署。
安吉是個干室外勞務的年輕人,皮膚黝黑,長滿粉刺的面容有著一種不潔感。
還是沒有使用那個搜查本部,而是將他帶進與信子不同的另一個審訊室里,對他進行訊問的人員還是訊問信子的這幾個人。
一聽說與殺人嫌疑有關,安吉嚇得臉色煞白,渾身顫抖。他結巴著爭辯說,那天早晨按班長的指示一早就離開了工棚,只是在去水泥商那里的途中路過宿舍前的廣場時,撿到了掉在地上的項鏈,至于里面放著那樣的東西,以及那地方發(fā)生過殺人事件,都是后來才知道的。
在訊問的過程中,三浦悄悄拿起安吉喝過的茶杯和煙蒂,若無其事地離開審訊室。
“安吉,你不要蒙混過關?。 笔痖L繼續(xù)問道,“你對信子卻說是失主患病死了,不是嗎?如果與殺人事件無關,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謊?”
“我如果說實話,說那項鏈是遇害的護士留下的,她會感到害怕,對我后來提出的建議,就再也不會理睬了?!?/p>
“你提出的建議?什么建議?”
“就是帶著那份保管單去領錢啊?!?/p>
“嗯。自己殺了人,還唆使情人到警察這里來取錢,很了不起。你盡管年輕,膽量卻令人欽佩??!”
“別……別開玩笑!我絕對不會干殺人越貨的事,你調(diào)查一下就知道了!”安吉氣急敗壞地說道,“而且如果是我殺的,再怎么樣我也不會犯下讓她拿著保管單去警察那里領錢的錯誤啊!”
“既然知道這些,為什么還讓信子去?你以為警察輕易地就會把錢交給你嗎?”
“不會。那……嘿,我覺得多少有些鋌而走險。”
女人也真是女人,經(jīng)不起花言巧語的哄騙,這個男人也是一條道走到黑。在“道德”之類的詞語已經(jīng)從辭典里消失的現(xiàn)代社會,這樣的人越來越多。這個社會,到底怎么了?
署長瞬間說不出話來,定定地注視著小出安吉。
不久,三浦回來了。
他把署長請到邊上,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這家伙的血型與殺人現(xiàn)場的血型不一致。接著又查了他在案發(fā)時的去向,得知那天晚上他沒有離開過工棚。”
署長和三浦警部一起身穿便服來巡視是很難得的,所以派出所的吉富和小川兩名巡警感到很意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署長開始時還從外面眺望著樓房,說著“這房子也已經(jīng)很舊了”,一走進所里便突然提出要看看去年的執(zhí)勤日志。
吉富從書櫥里取出日志,交給署長。
“你叫吉富吧?”
“是的,我是吉富?!奔挥行┚狡?,等著署長下一個提問。但署長只是將目光在他的臉上掃了一眼,隨即便開始翻閱日志。
大約翻到日志的中間時,署長仔細地查看了一會兒。
“這個7月3日,筑地橋的車禍現(xiàn)場,你們誰去了?”
“哪起車禍?”不知所措的吉富從邊上窺看著日志。
據(jù)記錄:7月3日12時半左右,在筑地橋畔,小轎車為避讓摩托車而撞進拐角的煙草店,煙草店的櫥窗被撞壞一半。汽車司機胸部受撞擊身負重傷。看守店鋪的老婦人肩膀和腳受傷,需要休養(yǎng)一個月。采取緊急措施并向總署聯(lián)絡后,制作車禍現(xiàn)場的草圖到15時。以后在派出所里寫車禍調(diào)查報告。
“哦,是那天?。窟馈瓋蓚€人都去了?!?/p>
“兩個人都去了?派出所里就沒人了?小川,沒記錯嗎?”署長問另一名巡警。
“是的。沒錯。所里沒人是有些擔心,但不管怎樣,這起事故有些大,一個人怕忙不過來,所以……”
“一調(diào)查就清楚了喲!真的兩個人都去了?”不知為何,署長不惜嗦地提醒道。
“是的。記得很清楚,絕對不會錯的。”
“是嗎?”署長重重地嘆了口氣。感覺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負擔似的,進門時那郁郁不樂的表情一掃而光。
“可是,你們出去處理車禍的時候,所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人來過,這樣的事情,你們沒有聽說過嗎?”
“我記得沒有特別的事情發(fā)生……我們回來時也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好像也沒有人來過?!?/p>
署長從口袋里取出香煙,分發(fā)給兩名巡警和警部各一支,自己也在嘴里銜了一支煙,點燃打火機給大家點上火,然后舒適地盤起頎長的腿,用力地挪動著屁股,向后仰靠在堅固的椅子上,吐著香煙的煙霧,隨意地查閱著那天前后的日志。
片刻,他抬起頭來,問道:“傳喚黑田雄敏。預定7月3日下午來所里。這是什么事?”
“哦,那件事嗎?”這次是小川回答。
“黑田是原信用所的員工,住在向島?,F(xiàn)在好像是辭職,單槍匹馬在干,有人反映說這家伙在我們轄區(qū)內(nèi)的入舟町地區(qū)進行調(diào)查,幾乎要私闖民宅了,所以我們傳喚了他?!?/p>
“后來呢?黑田7月3日來這里了嗎?”
“沒有。他打電話來了,說肚子疼,躺著,等不疼了再來?!?/p>
“就是在那天?”
“是的。約好是7月3日,就是發(fā)生車禍的那天?!?/p>
“幾點鐘打來的?”
“記得是下午4點左右。寫完事故調(diào)查報告以后,正剛剛停下來歇口氣?!?/p>
“嗯。”署長又翻閱著日志,“那么,黑田好像是5日來的吧?!?/p>
“是的。我們嚴肅地對他進行了勸誡后,就讓他回去了……”
“就是這個黑田??!7月3日這天你們?nèi)ボ嚨湰F(xiàn)場時,他其實有可能來過這里。你們沒有這樣想過嗎?”
“不會吧?”吉富當即否定了,“為什么?”
“我說的是假設啊。反過來說,他如果按照傳喚來所里的話,所里不就沒人了嗎?他原本就是那樣的人!”
“可是吧,萬一發(fā)生過什么事情,令他必須隱瞞來過這里的事實,那該怎么辦啊?”
“呃,這么說,趁我們外出處理車禍的時候,有什么……”
“隔壁是煙草店吧?!笔痖L說,“謹慎些,你們還是去了解一下。事情雖然過去很長時間,但提起發(fā)生交通事故那天,也許能想起來,你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什么人來過?!?/p>
“我去問一下?!毙〈ㄅ芰顺鋈ィ^了約有十分鐘,他回來了,“署長果然說得沒錯。老太太記性極好,她想起來了,說有個中年男子來過,派出所里好像沒有人。她告訴那個中年男子,說發(fā)生了車禍,所以都出去了,看樣子要過兩三個小時才回來。據(jù)老太太說,中年男子一邊嘀咕著說好不容易來一趟就只好等他們,一邊走進了派出所里。總之,是很久以前的事,人的相貎已經(jīng)不記得了,但說起話來挺橫,所以老太太猜想他也許是刑警或什么人吧,也沒有太在意?!?/p>
“中年男子?你絲毫也沒有問明白啊。比如是不是戴眼鏡,是不是留著長發(fā)……”
“這我也問了。她終于回想起一件事。說,中年男子說順便要休息一下。當時他身上還散發(fā)著燒酒的酒氣,她還心想這個人怎么大白天就在喝酒?!?/p>
“就這些?”
“是的?!?/p>
“這個人……”署長說道,“恐怕就是黑田吧?!?/p>
“可是,如果是他,他為什么還要打那個電話過來?”
署長沒有回答他:“你們把印章放在哪里?”
“印章?在辦公桌抽屜里?!?/p>
“鎖上嗎?”
“沒有。沒有鎖?!?/p>
“要配一個能上鎖的抽屜啊?!笔痖L站起身,走到辦公桌邊,“就拿這樣的申報單來說,”他指著復寫紙,“兩人都要離開的時候,就要收進去并且鎖上。找家具商裝個鎖很方便的?!?/p>
“是。馬上就裝?!?/p>
“下面,能把黑田再請過來嗎?找個理由?!?/p>
“這也不是不可以……”
“我要檢查他的血型和指紋??梢越o他泡杯茶,請他抽支煙。他又不能戴著手套端茶杯吧。做得巧妙些,別讓他察覺出來?!?/p>
“明白了。不過,黑田犯了什么事?”
“殺人嫌疑,”署長說道,“但還要保密,需要取證?!?/p>
黑田敏雄被逮捕,因殺害護士秋山千惠的嫌疑而遭到起訴。檢察官毅然提起公訴的依據(jù)如下:
一、黑田的血型與從被害者體內(nèi)檢驗出來的血型一致。
二、留在撿拾物臨時保管單上的若干個淡淡的指紋中,有指紋疑似黑田的。
三、經(jīng)調(diào)查得知,淺草六區(qū)鬧市區(qū)里有一間帶店鋪的住宅二手房連同房內(nèi)的電話家具等一起出讓,黑田以四千萬元的價格簽訂了收購合同,已經(jīng)支付了五百萬元保證金。警方對他在向島州崎町的住宅進行了強制性搜查,結果發(fā)現(xiàn)了估計是余款的四千二百萬元的現(xiàn)金。警方追查這筆來路不明的巨款的出處,發(fā)現(xiàn)黑田有屢次接受大額報酬的現(xiàn)象。黑田解釋說這是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報酬的來源是職業(yè)上的秘密,如果將它公開,恐怕會損毀個人的社會生命,因此他緘口不語。
四、請派出所隔壁的老太太暗中進行辨認,證實7月3日來派出所的人好像是他。
五、關于12月23日秋山千惠被殺那天晚上黑田的去向,他申辯說,那個時候他在淺草的六區(qū)劇院里看脫衣舞表演。預審檢察官問他有沒有人能夠證明,黑田說觀眾中有一個男子臉很熟,但問他那個人是哪里的什么人,什么時候因什么事情和自己有過接觸,他便怎么都回想不起來了。因此,這就不能證明案發(fā)時他不在現(xiàn)場。
六、在保管單上填寫的文字是極端的右側往下斜的字體,但黑田的筆跡卻相反是右側往上抬,筆跡鑒定人證明,這是有意識地想要掩飾筆跡時常用的手段,兩者的字體有著難以忽視的共同點。
當然,在這些“依據(jù)”中,有的依據(jù)要作為證據(jù)還不太充分。因此辯護方采用的戰(zhàn)術就是抓住這些薄弱點不放,這也是有情可原的。
辯護人反駁說,指紋不過是“相似”的程度,同樣血型的人有無數(shù)個,煙草店老太太的證詞和筆跡鑒定人的證詞,依靠的都是旁人不確定的記憶和感覺,缺乏科學上的可靠性。
黑田擁有巨款的事實,那也不過是偶爾的一致。關于它的來源,他說是職業(yè)秘密而緘口不語,這正是他職業(yè)良心的流露,決不是逃避的權宜之計。
而且,被告能證明自己不在現(xiàn)場。
檢察官方面主張他的現(xiàn)場不在證明不予認可,但被告爭辯說觀眾中有臉熟的人。那個人在自己生活中的哪個場合里與自己有過接觸,但是哪里的什么人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這樣的狀況在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中經(jīng)常遇到,可以被稱為是一種記憶的斷層。
被告至今還在拼命地努力想要把那個人回憶起來,因此記憶在某個時機肯定會突然閃現(xiàn)。辯護人對檢察官咄咄逼人地說:小心到那個時候再措手不及!
庭審在如此激烈的辯論中進行。不久,最后宣判的日子來臨了。
以前的庭審過程都對檢察方有利。因為其他各個要點暫且不論,事實是黑田擁有可疑的巨款而且還是現(xiàn)金,何況他的弱點在于不能說明來源。這決定性地將他逼入了絕境。
“那天7月3日,被告接受了派出所的傳喚?!睓z察官進行最后論述,“原因據(jù)說是他的秘密調(diào)查屢次有私闖民宅的意圖。當然,盡管經(jīng)過勸誡沒有再犯,但被告為此感到非常氣憤,這一點,根據(jù)被告的陳述也已經(jīng)明確了。委托人對他只是單純找人了解以及遞交的調(diào)查報告感到不滿,不愿意付錢。人到時候都會耍無賴吧。他覺得自己的謀生手段只是調(diào)查具體的事實,如果連這都會受到傳喚被人找碴兒的話,難道警察給我飯吃?產(chǎn)生這種自暴自棄心情的時候,即使平時會感到猶豫不決的壞事,最后也會心平氣和地去干。被告的情況恰好就是這樣。聽說值班的兩名警官都去了車禍現(xiàn)場,派出所里沒人,因此他決定坐在椅子上等候。這時有個女人撿到裝有巨款的手提包趕來申報,把他當作是穿便衣的刑警。好,把這錢攔截下來!他當場就拿定了主意。辦理撿拾物申報的手續(xù)他大致知道些,保管單就在他眼前,印章在抽屜里。于是他填寫了保管單交給女人。女人一回去,他便提著裝有錢的手提包離開了派出所?!?/p>
檢察官繼續(xù)說道:“可是,一旦實施了一個犯罪,為了防止罪行被人察覺,就會連續(xù)誘發(fā)第二起、第三起犯罪,這樣的例子并不少見。這起案件可以說是其典型的一個案例。攔截的錢款加上保管單,這是一個證據(jù)鏈。正如保管單上也明示的那樣,過了六個月,拾得人秋山千惠能夠行使錢款的領取權利吧。到那個時候被告的罪行會敗露,經(jīng)偵查后他會被逮捕,這是顯而易見的。因此,被告決心殺害秋山千惠奪回保管單。
“其計劃之冷酷,作案手段之殘忍,令人發(fā)指,不堪言狀。只是功虧一簣,被告沒有發(fā)現(xiàn)被撕掉的項鏈,連同藏在項鏈里的保管單會一起被別人撿走,對這一點,我們只能痛感可怕的天遣。對被告黑田敏雄,我們希望處以法律規(guī)定的最高刑罰?!?/p>
檢察官最后要求對被告處以死刑。對此,辯護人進行了最后的辯護。
而且,愈發(fā)到了審判長將要進行宣判的時候,法庭突然出現(xiàn)了戲劇性的一幕。
偏偏剛好到了這個時候,黑田想起了在劇院里看到的那個人的“真實身份”。
“剛才檢察官提到有很多人投信送到報社和法院,希望處以我極刑。聽到這話時,我感到很意外。于是我拼命回憶,現(xiàn)在我終于想起來了。那個人是州崎郵局受理掛號信窗口的服務員。我因為工作關系需要經(jīng)常郵寄掛號信,所以每次都在服務窗口見到他,但不知為何,之前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起來。當然,寄郵件的人很多,對方也許不認識我。那人到劇院時是將近9點,已經(jīng)遲到了,離場時也是離結束的10點鐘稍稍早一些。我記得他是滿臉通紅,像是喝醉了酒?!?/p>
法庭一片嘩然。
辯護人要求延期宣判的主張被采納。警察、檢察官、律師組成的調(diào)查團一行奔向州崎。
那位名叫杉守義人的郵局員工根本不認識黑田敏雄,因此開始時還不知所措,但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他就說了,他在那天夜里的行蹤正如黑田的申辯分毫不差。喝醉了酒,很晚才走進劇院,為此甚至還和女檢票員發(fā)生了小小的爭執(zhí)。
帶著杉守乘上車,一行人直奔淺草。
女檢票員沒有任何猶豫便承認了這個事實。
于是,下午再次開庭的法庭里,在報社記者的閃光燈中,黑田因證據(jù)不足被宣判無罪。
宣判之后,黑田留下了一句話:“我差點兒因莫須有的罪行被判死刑。這也許就是某種因緣吧,以后我要竭盡自己的全力尋找那個殺害護士的真兇?!?/p>
另有一個人不愿意案件就此了結。那就是宇野醫(yī)院的院長宇野慶三。
那天夜里自己提出用車送她,結果沒有送,讓千惠一個人回去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如同任由千惠去赴死一樣。即使不是自己干的,也像是自己殺害了千惠。宇野深感苦惱。
開庭時他自始至終一次不漏地旁聽著。其結果,他告訴三浦警部,他確信這個名叫黑田敏雄、來歷不明的職業(yè)男子,就是殺害千惠的真正的兇手。
千惠的確是因有人為了滅口才被殺害的。若是即興作案,難道伏擊女人時會準備得如此充分連鐵絲都事先預備好嗎?
而且,兇手只要不是嚴重的變態(tài),與其奸尸,更應該是在殺人之前先進行侮辱吧。因此,奸尸的行為應該看作是為了混淆警方的偵查方向而故意做的。
何況,從黑田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的現(xiàn)金,與千惠撿到后申報的金額雖然不完全一致,但相差無幾。這錢款是誰又是怎么樣丟失的,這還沒有查出來吧?如果查出失主,如果連紙幣的號碼都記下的話,不就馬上能知道遺失的是不是黑田那里的錢嗎?宇野向三浦訴說自己的看法。這是無罪判決的第二天。
“失主怎么也沒有找到??!”警部很遺憾地說道,“因此現(xiàn)在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認為這錢背后也許與什么黑幕有關,所以才沒有報案;另一種說法認為會不會是從奔馳著的汽車里連同包一起掉下來的。”
“前一種說法我能理解,但是后一種說法……”
“就是說,坐在汽車里的人突然因腦溢血或什么疾病猝死。在臨終前的一剎那從車窗里掉落的。事情發(fā)生在七月份,那時車內(nèi)如果沒有開空調(diào)的話,車窗會開著吧。司機沒有注意,只顧自己開著車……”
“可是……”
“這種情況有些難以想象吧。但是,如果失主帶著瞞著家人或有什么來路的錢款,各種條件重合的話,也不能斷定說決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吧。”
“那些條件出現(xiàn)過嗎?”
“不,我們調(diào)查了,沒有。所以也許是隱瞞了在車內(nèi)猝死的情況?!?/p>
“假設是第一種說法,”宇野說道,“應該會有與這筆錢款相衡的那種被盜報警吧。”
“可是,沒有人來報警?!?/p>
宇野思索了片刻后說道:“警部先生,黑田房間里的錢款,你們沒有記下紙幣的號碼嗎?”
“以便備用,我們記下了,可是最后沒有起到作用?!?/p>
“不。也許會有用的。請你把它抄寫給我。”
“呃?”警部將眼睛瞪得彪圓,“你要用它做什么?”
“因為我堅信黑田有罪,”宇野一口咬定,斷然說道,“黑田因為無罪,所以會毫無顧忌地使用那些錢吧。我要追蹤這些錢的去向?!?/p>
“你感覺到自己有責任,這種心情我們理解?!?/p>
“這不僅僅是責任感,”宇野說道,“說起來我是白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我從心底里喜歡秋山小姐。如此漂亮、性格溫和的姑娘,為什么會如此殘忍地遭到殺害?一想到這些,我就感到怒不可遏。是對罪犯強烈的憎恨啊!而且,我不能忍受的是黑田竟然還口出狂言,說要親自抓住真兇?!?/p>
“你如果說在不觸犯法律的范圍內(nèi)進行調(diào)查,我沒有權力阻止你。不過,會是白費力氣的吧?!?/p>
“你說的是現(xiàn)場不在證明吧?這不過是次要的證明。在劇院里看見黑田本人的人,不是沒有嗎?我在法庭里差點兒叫喊起來的,就是這一點?!?/p>
“即使是次要的,他在案發(fā)時的去向也沒有改變啊。因為黑田也是拼命努力才喚醒記憶的?!?/p>
“假設那是偽證呢?”
“不是偽證。郵局員工那天夜里的確……”
“不是的。郵局員工確實在劇院里,但黑田不在。也許兩人是秘密串連,事先就商量好在關鍵時證明他不在現(xiàn)場?!?/p>
“可是,若是那樣,就應該在更早的時候來證明這一點。黑田是在檢察官提起‘有人投信’時他才想起來的呀?!?/p>
“這就是他的狡猾之處啊。等著最像真實最有效果的瞬間才想起來。那是計算周密的表演啊。警部先生,你應該調(diào)查了黑田和杉守的關系吧?”
“調(diào)查了。是完全沒有關系的陌生人啊?!?/p>
“你能斷定絕對沒有關系嗎?”
“嗯?!本勘鹆耸直?,“因為我不是神仙啊。”
“這是實話。所以我是說,即使花上一兩年,我也要查清這件事。警察手頭上有很多事要查,怎么也騰不出手來干那種偵探干的事吧?黑田的錢是怎么運轉(zhuǎn)的?在哪里與杉守有交集?查明這些事,我再和你聯(lián)絡。到那時,你一定要再追訴他?!?/p>
“盡力而為吧。你過分企望我們的協(xié)助是很危險的啊?!?/p>
宇野回去以后,三浦警部沉思了好一會兒,接著便打電話到派出所。
“是吉富嗎?”
“是的。我是吉富?!?/p>
“我是三浦。你了解黑田敏雄的人品嗎?”
“不是十分了解。”
“那小子是個大白天也喝酒的人嗎?”
“嘿,那家伙說他有個胃酸過多的老毛病,不太喝酒啊。”
“這一點很奇怪。如此一來,隔壁煙草店老太太的證言怎么樣?老太太說他身上的燒酒味很嗆鼻?!?/p>
“的確很奇怪。不太喝酒的人,而且也不可能大白天起就在喝燒酒??墒?,主任,黑田最后被釋放了,所以那小子是搞錯了吧?!?/p>
“你說什么?”警部的嗓音變得高亢,“若是搞錯了,就必須要抓住那個家伙。我說得沒錯吧!”
“是的。是我們疏忽了?!?/p>
“這事不說了。我又讀了那份筆錄,有個地方很奇怪。說是男子在買煙時身上散發(fā)著刺鼻的燒酒似的氣味,沒有說在開口問起派出所有沒有人時嘴里有酒氣,而且還特地咬定是燒酒味,這一點也很奇怪。喝酒時和喝燒酒時,酒氣會不一樣嗎?這方面的情況,我想讓你去查清楚?!?/p>
“明白了。不過,主任,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有大半年,再多么記性好的老太太,要她說得再多,興許很勉強?!?/p>
“我知道。可是,我總覺得這一點是偵破案件的關鍵。要有耐心,仔細地查清楚。”
一封掛號信快遞到黑田敏雄那里。奇怪的是,沒有寄信人的名字。黑田心想郵局受理的信件經(jīng)常會是這樣的,因此也沒有多想,拆開來一看,普普通通的便箋上像是用標尺書寫似的字體這樣寫著:
急需五百萬元。3月5日下午3點整,把錢送到隅田川言問橋的中央段。不要忘記是靠著我的幫助你才被無罪釋放的。如果想平靜生活,就按我說的去做。
黑田將信件反復讀了幾遍之后,折疊起來,放進西服的內(nèi)口袋里。
然后,他在房間里像被關在籠子里的野獸似的開始團團轉(zhuǎn)著。
外線有電話打到郵局里,說“請杉守接電話”。杉守拿起聽筒,是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你是杉守先生嗎?”
“是的。我是杉守?!?/p>
“是掛號股的杉守義人先生吧?”
“是呀!”
于是,聽筒里的嗓音突然改變:“我全靠你的幫忙,我自己很清楚。你即使不說,我也打算要向你表示感謝。3月5日下午3點整,在隅田川言問橋的橋中央見面。錢到時候我?guī)ァ!?/p>
緊接著電話便“咔嚓”掛斷了。
杉守慢慢地將聽筒放回去,眼睛里頓時閃出異樣的光芒,向四周打量了一下。
一封快遞信送到宇野醫(yī)院。
收信人一欄是“宇野醫(yī)院院長親啟”,沒有寄信人的名字。宇野慶三拆開信封,里面在普通的便箋上用右肩極其忿恨的字體這樣寫著:
你應該知道,我的業(yè)務,嘿,要說起來是如同私立偵探的工作,所以嗅聞作案氣息的嗅覺和推測罪犯的能力,都超過常人。這一點,我事先要對你說清楚。
因此,我開門見山直奔主題。攔截秋山千惠撿到的錢款,萬不得已為了滅她的口而殺害她的,是她的熟人,就是你。
女人在去你那里的路上撿到那筆錢款,因此在交到派出所之前把這事告訴了你。
你說你去替她申報,把錢截留了下來。開始時你也許真的是想這么做的,但以后便產(chǎn)生了歹念。因為當時醫(yī)院的經(jīng)濟狀況正面臨破產(chǎn),正是你急紅著眼四處奔走籌措資金的時候。你攔截下這筆錢款后就必須要偽造保管單。因此你在各派出所之間察看尋找機會。正好發(fā)現(xiàn)有個派出所里巡警出去了,你便闖進派出所里,填寫拾得物臨時保管單,從抽屜里拿出印章按下,將桌面恢復原樣后離去。與檢察官的公訴狀不同之處,就是干這事的不是我,而是你,只是女人沒有和你一起去。
我是從法庭記錄的煙草店老太太的證詞展開這個推理的。你自己也許已經(jīng)習以為常而麻木了,所以你不知道吧,你的指尖和袖口因為職業(yè)關系,滲透著消毒用的酒精和碘仿的氣味。因此,你在買煙時,老太太誤以為是燒酒的氣味。
后面我已經(jīng)沒有必要說什么了吧。
聽說貴院情況好轉(zhuǎn),如今已經(jīng)今非昔比,極其興旺。事到如今,即使把你逼上斷頭臺,我也得不到任何好處。與此相比,我更希望你治愈更多的病人為自己贖罪??墒?,要我保持沉默,作為其代價,你要支付給我五百萬元。這是經(jīng)過計算你立即就能調(diào)撥出來的數(shù)額。多一萬元或者少一萬元都不行。正正好好是五百萬元。3月5日下午3點整,你把錢帶到隅田川言問橋的橋中央來。
如果你無視我的要求,我馬上就把這一推測的依據(jù)告訴警察。
丑話說在前面,你不要忘記,你如果產(chǎn)生一不做二不休之類的自毀念頭鋌而走險,就會遭到滅頂之災。
碧空如洗,風和日麗,天氣暖洋洋的。
東武線的電氣列車,在隅田川上的鐵橋上緩緩地通過。
從這一帶到上游,松屋、淺草寺、六區(qū)和鬧市區(qū)的房屋鱗次櫛比,右側看得見待乳山圣天堂屋頂?shù)暮谕吆腕w育館那巨大的圓屋頂。
不知是哪里在吹奏,初學長號那跑了調(diào)的音色從剛才起就不間斷地傳來。
一艘練習用的賽艇整齊地劃著槳溯流而去。也許是稍稍有些風的緣故,漂著油污有些黏糊的河面上蕩起細細的波紋。初春午后的陽光毫不吝嗇地傾注在那黑色的臭河浜上。一切都很安穩(wěn),一副平和的景致。
在言問橋上,一名高個男子倚靠在靠近橋中央處下游一側的欄干上,俯視著河面。
這時,一個身材魁梧、戴著紗布口罩遮著整張臉龐的紳士走上前來。
“喂!”紳士招呼道。
男子猝不及防地回過頭來。
“是黑田先生吧?”
“……”男子叉開雙腿轉(zhuǎn)過身來,“我就是黑田,你是誰?”
“你!你別裝模作樣!竟敢這么做!”
“你說什么?”男子反問道。因為車道上奔馳不斷的汽車的聲響,對方的話聽不太清楚。
“我是說,你不要再演戲了!”紳士拉開嗓門嚷道。
“你說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誰?”
“你這家伙!你自己寄的信,收信人是誰你不知道嗎?我是宇野醫(yī)院的院長?!?/p>
“哦……”男子用一副冷峻的目光望著對方打量著,“這么說來,就是那個遇害的護士常去玩的那家醫(yī)院嗎?”
“正是?!?/p>
“可是,那家醫(yī)院的院長找我有何貴干?難道會是路過,偶爾看見了我便向我發(fā)發(fā)牢騷?”
“……”
“不湊巧啊。我是在法律上完全無罪而被釋放的,誰都沒有資格對我說三道四啊,行了吧?”男子用手指著他,“我有事在等人。滾!趕快滾蛋!”
宇野慶三愣愣地站立著,默默地睨視著黑田的臉。
剛才還滿臉通紅暴著青筋的那張紅黑的臉,如今判若兩人,變得蒼白。
“那么,寄快遞給我的人不是你?”
“快遞?給你?笑話!我是有人用掛號信喊我出來的!”
“這下糟了!”
是一個圈套!
宇野發(fā)現(xiàn)中了圈套正要起身開溜,但已經(jīng)遲了。之前不知埋伏在哪里的五六個男子,朝兩人奔跑過來,瞬間就將兩人的雙手反擰起來。
一輛汽車輕輕地滑行過來,在人行道邊停下。從車內(nèi)下來的,是穿著黑色外衣豎著衣領的三浦警部和東京地區(qū)檢察廳的首席檢察官。
“三浦先生,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是侵犯人權啊!”宇野用嘶啞的聲音嚷道。圍觀的人在人行道上開始形成了一道人墻。
“宇野先生,你不用這么嚷嚷。我們只是請你回去調(diào)查調(diào)查?!比钟孟骂€示意了一下,部下們便開始搜查宇野和黑田的衣服口袋。
從黑田的口袋里搜出來的,除了零錢和香煙外,只是一封折疊著的掛號信。但是,宇野就不是這樣。刑警從他的外衣口袋里搜出一個厚厚的紙包交給警部。警部打開紙包,毫無驚訝的模樣,手指敏捷地開始數(shù)著里面的錢幣。
大白天的橋上,籠罩著沉悶的氣氛,只有汽車疾馳的聲音在打破這短暫的沉默。
“五百萬。”警部說道,“不多也不少,正正好好。”
宇野想要說什么,但沒有發(fā)出聲音來,只是嘴唇在微微地顫動著,臉色像死人一般呈灰土色。
“把黑田放了!”警部向部下發(fā)出命令,“其實另有一個人打電話希望他出現(xiàn),但是他很清白,馬上就打電話到我們這里,把那個電話的內(nèi)容告訴了我們。因此可以確定,他與黑田之間事先果然沒有任何約定?!?/p>
接著,三浦將身體轉(zhuǎn)向宇野。
“宇野慶三!這個錢,我們認可是你自己主動坦白的?,F(xiàn)在以殺人和搶奪的嫌疑逮捕你。”
宇野的目光落在警部手里的手銬上,并主動將手朝手銬伸去。周圍的刑警們都松了口氣。
就在這一剎那,宇野行動了。
趁著刑警們猝不及防打了個趔趄的當兒,他突然爆發(fā)出強大的力量掙脫手臂,一腳踩到橋的欄干上一躍而起。
他的身影留下“啊——”的一聲慘叫消失了。
三浦警部向前撲去,但他的指尖只是觸碰到宇野的外衣下擺,抓了個空。
宇野從橋上垂直落下,他那黑色的外衣因為風壓而完全鼓起,簡直就像展開翅膀的蝙蝠。
“沒有什么大的補充啊?!比窒蛴浾邆冋f道,“宇野喝了很多隅田川的污水,但好歹恢復到能進行訊問的程度。據(jù)宇野交代,是這樣的。他將偽造的保管單交給千惠時沒有忘記叮囑她說,警察對這筆錢款有懷疑要進行調(diào)查,所以絕對不能告訴別人。接著,他曾有一次偷偷地潛入千惠的房間,尋找交給她的保管單,但是沒有找到,所以估計她帶在身上。于是那天夜里,在急癥患者臨時處置結束以后,他偷偷溜出醫(yī)院,搶先在千惠回家的路上埋伏著,并將千惠殺害,企圖奪回保管單。為了不讓她認出自己,他才采取了如此殘忍的作案手段,因此沒有發(fā)現(xiàn)被撕斷的項鏈,這自然成為了警方查案的線索之一。黑田作為嫌疑人出現(xiàn),而且情勢急轉(zhuǎn)而下被判無罪釋放以后,宇野屢次拜訪搜查本部,游說黑田是真兇。他的心情,我們非常理解。說實在話,在警方鎖定兇手之前,宇野無法高枕無憂。何況黑田宣稱一定要找到真兇,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壓力。而且他還有著一個恰如其分的借口,就是‘等于是自己將千惠送上了死路’,以此來接近我們,想要了解我們的動向,這些都是很順理成章的呀?!?/p>
“設計把他們?nèi)齻€人約出來,是你主任的靈感吧?!庇浾邌?。
三浦很靦腆地撫摸著自己的頸脖,答道:“沒有辦法。反正是沒招了呀!我想,若是清白的,就不會屈服于威脅,反而會主動來和我們聯(lián)絡。宇野的心計那么深,卻為什么會愚蠢地按別人指定的金額準備好錢款帶去?其原因就是因為那封信觸及到的要點令他感到害怕啊。如果無視對方的要求而導致對方告密的話,如果能拿出推理的依據(jù)來,警方會認真追查的。面對這樣的恐懼,再怎么逞強的人,也不得不屈服吧……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對他的DNA進行了檢驗,檢驗報告已經(jīng)出來,與留在被害人體內(nèi)的一致?!?/p>
發(fā)稿編輯/浦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