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旭慶詩歌（八首）

陳旭慶

壇底之魚

我在黑暗的壇子里

我望見抹著晨曦的壇口上落下

一個精靈，跳來跳去

我無法不被它吸引

它跳動的軌跡閃耀著一種神秘的光芒

哪怕一塊石頭，都會由衷的喜悅和向往

他們立即異口同聲

說那不是鳥兒，只是一種野獸

這讓我確信那就是一只鳥兒

因為他們總是反著說話

如同當初

他們千方百計地證明我不是咸魚

我在活著中死著，好像很久了

自從我認識了鳥兒

我就開始思考

咸魚如何變成一只鳥兒的問題

這思考，讓他們的臉上

猛地洇出恐懼

剪笑

他們讓我笑一個

我問什么是笑

他們說笑就是你快樂、你幸福

我于是又問什么是快樂和幸福

他們不再回答

掏出剪刀就剪起來

喀嚓喀嚓喀嚓

鋼鐵之刃肆無忌憚

我的黃面孔波開浪裂

只片刻，我的臉就變成了

一幅笑容可掬的剪紙

啪的一聲拍在窗子上

一切安靜了

只有血，兀自小心翼翼地

從紅燦燦的窗花上

汩汩流下

恒山上的星空

地地道道的北方女兒！

我發(fā)現(xiàn)你，你就發(fā)現(xiàn)我

不用什么理由

就擲我滿懷璀璨

地地道道的北方女兒！

我無視你，你就無視我

當我呈你仰望

你忽然開始羞怯

地地道道的北方女兒！

我愛你，你就愛我

當我褪去紅塵之衣

你便赤裸著飛下來就我

你是我初戀的少女！

溫柔如昨，美麗如昨

我熱愛，卻不忍碰觸

呼吸之間，就完成蛻變

跳大神的老黑婆子說過

恒山上有神

可不是么？紅松林和

白樺林，就是你的鞋子

小器

為了偉大

我把房子造得很矮很小

叉腰站在這樣的房子里

我頂天立地

我再把家什器皿制得很小很小

小到我變成了一個黃面孔的格列佛

我常常用手指捏著

幾粒米就能盛滿的飯碗

逢人就說

看，我每天能吃上很多碗米飯！

我是魚

我在自己的額頭上寫了個“魚”字

然后走出家門

逢人就說我是魚

他們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或者笑，或者搖頭，或者根本不予理睬

這使我很不理解

我堅持著我的堅持

我甚至氣憤地質(zhì)問他們，并要他們拿出

我不是魚的理由

漸漸地他們妥協(xié)了

開始把我當成一條魚來看待

甚至有人明確地告訴我我就是一條魚

于是帶著勝利的喜悅，我回到家——

在一個巨大的魚缸里

我把自己深深地浸入水中，游弋不止

指鹿為馬

為了證明自己實事求是

他將一頭鹿拽上

廟堂說

這是一頭鹿

百姓們想

他說一頭鹿是鹿

那么這鹿一定不是鹿

于是回答暴起，聲如驚雷——

這是一匹馬！

兩株樹

一個陌生的城市里有

兩株樹，隔街相望

雖然近在咫尺，卻無法擁抱

一株樹干上有一只鳥兒

一株枝椏上藏著一個牡蠣

鳥兒和牡蠣是一對忠實的信使，總能

穿越粘稠的街道，傳遞

一點點汁液、感覺或溫暖

兩株樹，漸漸覺得——

活著，還是有希望的

街道越來越粘，流得越來越快

有一天，牡蠣終于從樹上

墜落，被疾走的街道卷走

鳥兒在追趕中迷失方向

一去不歸

兩株樹，終于明白——

一無所有的，終將一無所有

穆棱河

我少年的時候

穆棱河很美

我守著她，像守著我初戀的少女

純樸的少女

戀著她貧窮的少年

只為他歡笑哭泣，只為他舞蹈歌唱

青草為裙，野花做飾

映山紅是她的胭脂，白樺樹是她的發(fā)卡兒

太陽和月亮是她最喜歡欻的旮旯哈

肅慎人子孫的夢里，她是窈窕擅舞的薩滿

即使她在雪原的鏡子里沉睡

雪花也為她吟唱，馬群也為她飛翔

她的童年在高山上

她的豆蔻充滿黑土的神靈

她的愛情堅貞不滅，她的新房是——

閃閃發(fā)光的興凱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