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博(武漢大學,湖北武漢430000)
從王弼“得意忘象”說論“言不盡意”的演變及影響
李博
(武漢大學,湖北武漢430000)
在魏晉玄學之辯中,經(jīng)學家王弼繼承莊子的“言不盡意”論,又吸收《易傳》中“象”的概念,提出了“得意忘象”說,是魏晉時期“言不盡意”論的集大成者。而“得意忘象”說直接推動了中國文學理論中“意象”概念的形成,對后世文學創(chuàng)作具有深遠意義。本文通過對先秦到魏晉時期“言不盡意”論演變的梳理來把握言意觀的文學化傾向,分析其文學影響。
言不盡意;得意忘象;意象
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云:“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猶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也。然而,言者,象之蹄也;象者,意之筌也。是故存言者,非得象也存象者,非得意者也。象生于意,而存象焉,則所存者,乃非其象也。言生于象,而存言焉,則所存者,乃非其言也。然則,在象者,乃得意者也;在言者,乃得象者也。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故立象以盡意,而象可忘也;重畫以盡情,而畫可忘也?!边@就是他的“得意忘象”論。很明顯,王弼的“得意忘象”說是對先前莊子“得意忘言”說的繼承與發(fā)展。從莊子到王弼,“言不盡意”論的演變有著文學化的傾向。
首先,我們要對莊子的言意觀進行梳理。莊子是先秦諸子言意之論中“言不盡意”說的代表,他對言意關(guān)系的思考主要體現(xiàn)在《天道》、《外物》、《秋水》等篇中。在《莊子·天道》中:“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世雖貴之,我猶不足貴也,為貴非其貴也?!鼻f子認為,語言之所貴在意義,而“意有所隨”,即言外之意,這是無法用語言傳達的。由此,后人概括總結(jié)為“言不盡意“的觀點。接著莊子說道:“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聽而可聞者,名與聲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鼻f子認識到言語對“形色名聲”的描述不足以“得彼之情”,“得彼之情”即為道,即言語不能表達出最為本質(zhì)核心的道。莊子以“道”的特殊性來表達言不盡意的普遍性,具有很深的哲學意味。但這不妨礙他以“道”的無限性形象地道出了語言的有限性、淺層性。而語言有限性特點的點出,極大左右了后世的言意之論。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每位學者在提倡“言不盡意”說時都會陷入一個矛盾中,既然言不盡意,為何他們還要著書立說?《莊子》一書洋洋灑灑十萬余言,他不能不解決這個矛盾,他由此提出了承接“言不盡意”說的“得意忘言”說。
在《莊子·外物》中,莊子寫道:“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避跏怯脕聿遏~的,而蹄是用來捉兔的,既然已經(jīng)得到了魚、兔,那么就可以忘掉荃和蹄。而語言是用來達意的,得意應忘言。言是作為意表達的工具和手段;意則是目的和結(jié)果。在更深的意義上講,莊子一方面承認言與意具有某種工具和手段的內(nèi)在對應關(guān)系;但另一方面又明確指出真正得意的方式只有是超越語言本身,在對語言表象的認知中通過對事物的無限體會與感悟來達到。在這里,莊子將解決言意對應的矛盾落足到得意忘言的體會方式,為“言不盡意”說畫上了一個暫時的句號。
從表面上看,莊子的“得意忘言”說是為了彌補自身學說的漏洞而提出的,但不論它有沒有彌補漏洞,我認為在實際上它有著很大的價值。他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強調(diào)對語言自身的超越,雖然言說的是“道”,但與文學家們含蓄的創(chuàng)作心理是相契合的,這也為之后“言不盡意”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運用埋下了伏筆。
在經(jīng)歷了兩漢的經(jīng)學之后,魏晉南北朝時期玄學大興,玄學家們圍繞著有無、本末、形神、言意等理論命題展開了不斷地討論,言意之辯再次進入人們的視野中。在此背景下,三國魏人王弼提出了“得意忘象”說。因上文已給出王弼對于自己“得意忘象”論的闡述,在此就不再敘述。
上文說到,王弼的觀點是對莊子的繼承與發(fā)展。在繼承上,王弼作為道家思想的擁護者,一方面仍主張“言不盡意”的莊子學說;而在發(fā)展上,他把“象”的概念引入“言不盡意”的學說?!跋蟆钡母拍睿钤绯霈F(xiàn)在《老子》中①,多為道的代稱。而“象”作為“言”與“意”的中介是在《易傳·系辭上》中始現(xiàn)的,《易傳·系辭》有云:“子云:‘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圣人之意其不可見乎?子曰:‘圣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系辭焉以盡其意,…’”?!兑讉鳌返难砸庥^是對儒道兩家言意觀的折衷。它從哲學層面上討論“言、象、意”之間的關(guān)系,認為“言不盡意”,但又講“立象以盡意”,“象”是解決“言意”矛盾的方式方法。而王弼對“象”的引入,邁出了“言不盡意”論發(fā)展的一大步。
王弼在論述中加入了“象”的概念,將三個概念置于三個不同的意義層面上,“意”最為抽象,“象”次之,“言”為最次。“言”可表象,但需“得象忘言”,“象”作為第二層面的載體,是對意的寄托,需要“得意忘象”,不能固執(zhí)于“言”、“象”的表象,否則就會妨礙達到目的--對“意”的理解。王弼通過對先秦儒道兩家言意觀的調(diào)和,在“言不盡意”觀中引入了“象”的概念,由“得意忘言”發(fā)展為“得意忘象”。通過對“象”的引入更加確定了“言”、“象”的工具性特征,“言者,象之蹄也;象者,意之筌也”,即我們“可以用具體者來表現(xiàn)抽象者”②,但又指出“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具體的事物如語言、卦象只是作為憑借,它們是無法窮盡意義的內(nèi)涵的,這使“言不盡意”學說更加完整。
王弼對“象”的引入或許是為了學說完整性的需要,但它最大的貢獻在于推動了“言不盡意”說向文學理論方向的發(fā)展,即“言不盡意”說的文學化趨向,推動了中國古代文學審美中“意象”理論的產(chǎn)生。一方面通過玄學家的辯論,這種對有限的具體事物持“否定”態(tài)度的思維取向使人們不滿足于具體事物,而去求取更為抽象、更具普遍性的意義內(nèi)涵;另一方面“象”概念的引入使人們在求取抽象內(nèi)涵的過程中找到了可以與“意”通過精神溝通的“象”,并以此作為工具,通過象征、想象等手法表現(xiàn)某種具有審美特征的飄渺的情感內(nèi)容。
王弼的“得意忘象”說是“言不盡意”論的重大發(fā)展,“言不盡意”論的重心由哲學開始趨向于文學。而最早將言意關(guān)系引入文學領(lǐng)域的是陸機,他第一個將“言不盡意”論引入文學創(chuàng)作理論。他這樣敘述創(chuàng)作《文賦》的緣起:“余每才士之所作,竊有以得其用心。夫放言遣辭,良多變矣。妍媸好惡,可得而言;每自屬文,尤見其情。恒患意不稱物,文不逮意?!倍憴C所說的“意不稱物,文不逮意”,無疑受到了當時求取抽象內(nèi)涵的思維取向的影響。
繼陸機后,意象理論開始萌芽,最早可見于劉勰的《文心雕龍·神思》中:“馴致以懌辭,然后使玄解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此蓋馭文之首術(shù),謀篇之大端”。作者認為寫文章不僅要有文辭和聲韻之美,還要運用意象使文章具有形象之美。這就明確肯定了意象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價值,將之前文人們不成熟的探索進行了總結(jié)。此后,“言不盡意”的觀點隨著意象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普遍運用逐漸為人們所接受,從司空圖的《詩品·含蓄》曰:“不著一字,盡得風流?!钡絿烙稹稖胬嗽娫挕ぴ姳妗吩唬骸懊钐幀搹亓岘嚕豢蓽惒?,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薄把圆槐M意”論從單純的哲學論辯演變成為了中國古代文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成為歷代文學家創(chuàng)作上的自覺美學追求。
王弼的“得意忘象”論上承莊子的“言不盡意”說,通過對“象”的概念的引入開啟了“意象”理論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產(chǎn)生與實踐,在對莊子“言不盡意”論進行完善的同時悄然實現(xiàn)了“言不盡意”論從哲學到文學上的轉(zhuǎn)變。后世文學創(chuàng)作講究言外之意、韻外之致以及文論家們提倡的神韻說、境界說,都與王弼的“得意忘象”論是分不開的。
注釋:
①張群.諸子時代與諸子文學(第一版)[M].濟南:齊魯書社,2008:161.
②徐艷.中國中世文學思想史(第一版)[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168.
[1]劉鳳泉.中國早期文學研究[M].濟南:齊魯書社,2008.
[2]胡建次.從“言不盡意“到“意在言外”[J].淮陰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2010(32).
B235
A
1005-5312(2015)23-014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