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緒銳
(西南大學文學院,重慶 400715)
關于康乾之際“揚州二馬”與揚州畫派交往的幾個問題
陳緒銳
(西南大學文學院,重慶 400715)
目前關于“揚州二馬”與揚州畫派的交往研究多從兩者的社會身份來判斷揚州畫派藝術風格受揚州鹽商的影響或決定。經(jīng)過梳理“揚州二馬”與揚州畫派的交往、“揚州二馬”的商人身份和“贊助”善舉,以及揚州畫派的風格形成原因。文章發(fā)現(xiàn)此前的定論需要重新審視,包括揚州鹽商對揚州畫派藝術的重要影響。
揚州二馬;揚州畫派;揚州八怪;商業(yè)與藝術
二馬先祖自端益由鄱陽遷婺源,始籍于徽州祁門。高祖是馬尚才,他曾經(jīng)參與過當?shù)毓賳T在儒學舉辦的敬老儀式,十分德高望重。曾祖父自滿清入關之后,便于深山之中潛心讀書,不再熱衷于參與朝堂之事。從二馬的祖父馬承運開始,遷居揚州經(jīng)營鹽業(yè)。馬曰琯、馬曰璐兄弟是雍乾隆年間揚州著名徽籍鹽商。兄,馬曰琯(1688-1755),字秋玉,號懈谷、沙河逸老。弟,馬曰璐(1695-1769后),字佩兮,號半查、半搓、南齋。他們藏書畫豐富并好考校文藝刻書,禮遇文人雅士并多行善舉,時稱“揚州二馬”。乾隆時期,二馬曾被舉博學鴻詞,不就。他們一生的志趣都在于文學藝術,不僅集結邗江詩社,還贊助他人刻書等多種文藝活動,甚至緊衣縮食為揚州興建梅花書院。康乾之際,揚州鹽商富甲天下,比二馬資財雄厚的鹽商比比皆是。由于二馬廣結朋友,常常為朋友慷慨解囊,聚財藏書又不獨享,以贊助各種文藝活動為樂。二馬在揚州鹽商、文壇、畫壇中都頗有名聲,不少詩人畫家與之交好,并在詩中留下對二馬的贊美之言。最近二三十年國內(nèi)外出現(xiàn)大量研究徽商、鹽商的文章,以“揚州二馬”為典型的也不少。主要分析以二馬(或以小玲瓏山館)為中心的文化活動或與之密切交往的文人畫家,而對二馬的具體經(jīng)商情況少有提及。文章對二馬及其生平貢獻都持褒獎態(tài)度——贊揚作為揚州鹽商的二馬對文化藝術的贊助,并且贊揚二馬對推進清朝中期的文化發(fā)展起到了一定幫助。過往文獻對二馬的身份界定,最常見的便是“儒商”?!叭濉钡男再|(zhì)可以從二馬生平及其祖上行為顯而易見。由于文獻確切記載了二馬祖輩遷揚州經(jīng)營鹽業(yè)、“子承父業(yè)”,所以二馬的“商人”身份似乎是既定的,無人爭辯。但從記載二馬的文獻中,實在少見二馬經(jīng)營鹽業(yè)的具體情況或二馬在其父過世后接管生意的文獻材料。因此,我們僅能判斷二馬是揚州著名的文藝活動家或富有學養(yǎng)的商人后代。通俗一點說,二馬算是有文化和社會責任感的“富二代”,至于他們能否代表普遍意義的商人有待商榷。值得注意是的,這也關乎“二馬”鹽商與“揚州八怪”的互動交往性質(zhì)。此前,二馬與文人畫家的交往常常被當成鹽商與學者、藝術家的互動,甚至把鹽商當作影響清代揚州畫派風格的一種不可忽視的因素。
雍正年間,二馬在揚州建造了一處園林,準備題名為“街南書屋”,后得太湖巨石,遂定名為小玲瓏山館。《揚州畫舫錄》記載:“小玲瓏山館,有看山樓、紅藥階、透風透月兩明軒、七峰草堂、清響閣、藤花書屋、叢書樓、覓句廊、澆藥井、梅寮諸勝。玲瓏山館后叢書前后二樓,藏書百廚?!倍R就在館內(nèi)廣結四方名士,著名文學家厲鶚、全祖望、杭世駿、汪士慎、金農(nóng)、鄭板橋等揚州畫家均成為座上賓。他們在館內(nèi)吟詩聯(lián)句、賞花賦詩、賞畫潑墨。據(jù)《揚州畫舫錄》載:“揚州詩文之會以馬氏小玲瓏山館、程式(夢星)篠園及鄭氏(俠如)休園為最盛”。難能可貴的是,二馬開放館藏典籍,供文人學者研究,甚至幫助學者出版專著。除了在山館中開展文藝活動,二馬還常常出資邀請好友一同出游作詩。
(一)與高翔、金農(nóng)、汪士慎等揚州畫派的交往
揚州畫派(或揚州八怪)指以鄭燮、金農(nóng)、汪士慎、高翔等約十五個畫家,他們大都生于康熙中后期,成名于雍正、乾隆年間,歿于乾隆前期。他們主要活躍在雍乾時期,都曾在揚州以賣畫為生,以詩畫會友。二馬的一生也跨過了康雍乾三代,高翔與馬曰琯同年,汪士慎又與二馬同鄉(xiāng)。二馬與揚州畫派時間交疊,曾多次交往。馬曰琯十五歲時便與高翔結交,馬曰琯《沙河逸老小稿》卷一《壽高西唐五十》中,曰:“十五論交今五十,與君同調(diào)復同庚?!备呦璩3鋈攵R的小玲瓏山館作客。經(jīng)高翔引薦,汪士慎中年在揚州與二馬結識為好友;金農(nóng)三十歲左右來揚州,結識了二馬和汪士慎、高翔等人。他們互動頗為頻繁,主要是集結在一起賞景、吟詩、聯(lián)對。勝于一時的是乾隆八年,汪士慎與高翔合作,為馬曰琯繪制10幅梅花帳。另外,二馬還為汪士慎刊刻《巢林集》七卷;汪士慎去世同年,金農(nóng)寓小玲瓏山館作墨梅花圖。此外,二馬還為高鳳翰、鄭燮、邊壽民、陳撰畫題過詩。華嵒作畫賦詩祝馬曰璐五十壽辰。由此可見,二馬與揚州畫派多位畫家有過交往,與高翔、汪士慎、金農(nóng)感情深厚。
(二)“贊助”是否成立
此前研究二馬與揚州畫派的文章常將他們的交往比作揚州商業(yè)與揚州藝術的縮影,以二馬對揚州畫派的“贊助”來說明鹽商對揚州畫派風格的影響。在清代中葉揚州富甲一方的鹽商眾多,且留寓于揚州的畫家也不少。鑒于當時揚州商業(yè)繁榮、收藏之風興盛,不排除有些投機畫家涌入揚州,為了多賣畫,為世俗改變藝術風格。但需要注意的是,二馬與揚州畫派同是在清朝政治高壓下生活的文人畫家,他們相互交往的基礎在于對文藝的趣味相近。雖然經(jīng)濟地位不平等,但以書畫會友使他們成為摯交。所以,二馬對揚州畫家所謂的贊助,無非是朋友或同鄉(xiāng)間的情義之舉。過分抬高二馬的義舉(或理解為互相利用),或許是為了證明藝術離不開商人的贊助,離不開經(jīng)濟發(fā)展。另一方面看,金農(nóng)、汪士慎都是恃才性傲、自強自負的畫家,而二馬對他們的幫助只是出于惜才和友情,所以他們才會甘心接受并以詩謝之。
明清之際出現(xiàn)了一個“天崩地解”的時代,文學、藝術、哲學都顯得異?;钴S:有的激進,有的冷峻,有的避世,有的仍然保守。繪畫也出現(xiàn)了幾種狀態(tài)。其一是以弘仁、戴本孝、龔賢、石溪等為代表的遺民派;其二是以石濤、梅清為代表的法我派(也叫自我派);其三是以“四王”為首的仿古守法派。三派畫風,尤其是理論主張鮮明而各不相同??登鳛榉€(wěn)固統(tǒng)治根基,推崇程朱理學,倡導主敬存誠、尊君親上,以鞏固皇權的統(tǒng)治,維護既得利益。又大興文字獄,鉗制輿論,控制思想,一字不慎,滿門殺戮。這種高壓文化政策,造成極大危害。藝術方面的境況盡管較之文字方面的嚴酷統(tǒng)治稍見寬松,但皇家提倡擬古仿古、崇趙崇董,僅僅把書畫藝術看作是一種模仿的技術,供人玩賞。揚州畫派的出現(xiàn),就在于不滿當時藝壇的窒息氛圍,拒絕主流畫派的影響,畫風受石濤影響,追求個性的表達,使藝術的創(chuàng)造力與創(chuàng)造精神得到釋放。揚州畫派也叫“揚州八怪”,所謂“怪”,主要指他們的繪畫風格叛經(jīng)離道,與當時正統(tǒng)派畫家有所不同。揚州畫派雖然不都是揚州人,但都成名于揚州,并在揚州賣過畫。他們在生活作風、藝術觀點、繪畫風格上,有共通的地方。揚州畫派的風格形成,不是偶然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一)社會地理條件
“四王”的理論風靡全國,但在清朝前后期和中期,卻有一個地方例外,這就是揚州。揚州地處南北東西交通的要道,貫穿南北的大運河經(jīng)過這里,橫亙東西的長江也經(jīng)過這里,歷來是商業(yè)發(fā)達之地。清初人口增長,這里的鹽業(yè)大發(fā)展,由鹽商帶動的商業(yè)大發(fā)展,使揚州成為東南第一大都會。商業(yè)的發(fā)達、經(jīng)濟的繁榮,給這個城市帶來了生機勃勃的氣氛,也給在這個城市中的人們帶來了解放思想、破除迷信和敢于競爭、敢于樹立自我的契機。揚州繁榮的商業(yè)需要文化的支持,商家養(yǎng)士之風大盛,同時許多著名商人以與著名文人交接為榮,商人與文人相互支持。這是畫家聚集揚州,形成一種新興藝術流派的地域條件。文人畫家需要商人的物質(zhì)支持,商人需要文人幫助他們提高文化品味、調(diào)教子弟、協(xié)助鑒別文物、建造園林等。當時江寧、杭州、蘇州也有若干商人,而畫家選擇揚州的另外一個原因是:當時江寧與杭州屬省區(qū)政治中心,督撫衙門駐地,官方對藝術的影響甚深,封建士大夫傳統(tǒng)的藝術趣味不易改變;蘇州的地位與揚州相當,但屬畫壇“四王”故里:王時敏、王鑒、王石谷、王原祁分別是太倉人與常熟人,他們的畫風為朝野所推重,新興畫派在這片土地上不易生根立足。揚州有繁榮的藝術市場,商品競爭求新求異,又多有商人支持、市民喝彩,于是諸人集中于揚州,聲氣相投,互為影響,形成揚州八怪。其實揚州畫派在當時并不全受歡迎,汪鋆撰寫《揚州花苑錄》時說“揚州八怪”“……同時并舉,畫出偏師,怪以八名,畫非一體。似蘇、張之捭闔,偭徐、黃之遺規(guī)。率汰三筆五筆,復醬嫌觕(粗);胡謅五言七言,打油自喜。非無異趣,適赴歧途。示嶄新于一時,只盛行乎百里?!本褪琴H低“揚州八怪”們的畫“只盛行乎百里”。他們的繪畫思想也只在揚州一帶流行,影響不太大更不太廣。但揚州畫派對近現(xiàn)代卻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吳昌碩、齊白石、傅抱石等大畫家都曾得到他們的鼓舞,其他畫家受“揚州八怪”思想影響者就更多了。
(二)繪畫本身的發(fā)展
清代中葉以前,山水畫以“婁東”、“虞山”派的實力最強,花鳥畫以“常州”派的勢力最大。要把繪畫作為“野戰(zhàn)”,作為“縱筆恣肆,寫我真性靈”,揚州是較為適當?shù)牡貐^(qū)。揚州是石濤晚年活動的地方。石濤去世前,“揚州八怪”中大部分畫家都是中年人了。石濤的繪畫主張中強烈的自我精神以及反法思想,對揚州畫家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講,石濤開創(chuàng)了揚州畫派。揚州畫派中的畫家們對石濤都很推崇,高翔每年為石濤掃墓,鄭板橋多次提到石濤,評價最高。在石濤的影響下,揚州畫派的畫家也都反對用筆必用某派某法,他們都強調(diào)作畫要抒發(fā)自家的真實性情,樹立個人的面貌,性之所發(fā),筆之隨之,無法無派,“無今無古”。
(三)藝術生活的共同特征
揚州畫派中,有不少人是“布衣”,也有中舉人、中進士因而做了縣官的。他們在社會上,屬于士的階層。他們保持既得的一點利益,不向權貴嫵媚,在一定程度上,接觸勞動人民,比較了解民間疾苦。加以他們自己在各種環(huán)境中遭到了打擊,對炎涼的世態(tài)人情有所體會,因此,當“沉悶之氣”積郁時,不是借詩酒來發(fā)泄,便是展紙揮毫來寄情遣興。在這方面,形成了揚州畫派在藝術生活上的共同特征。在藝術上,他們繼承了文人畫的藝術傳統(tǒng),在創(chuàng)作上,重視品格、文學、書法等方面的修養(yǎng)。
綜上所述,揚州畫派的風格形成與當時揚州商業(yè)風氣和揚州鹽商有一定關系,但根本原因還是在特定的時代背景和地理位置下,由藝術自覺而產(chǎn)生。至于“揚州二馬”與揚州畫派的畫家交往,可以說鹽商為揚州畫派的畫家提供了物質(zhì)基礎,但物質(zhì)基礎卻不能決定揚州畫派的藝術風格。揚州畫派的藝術具有獨特的生命力,正因如此,它的藝術風格和精神源遠流長,直至影響近代許多的繪畫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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