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寧
(作者單位:廊坊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
生命的原野
王 寧
華萬里的詩不同于精致的盆景,乃至滿樹的繁花,它們必須是無際的原野。你看參天的白楊,你看遍地的小草,你看淡紫淡紫的梧桐花,你看閃爍的月光,所有的心象合而為一,生成一個可以策馬、可以流連的原野。然而,當你信步,請你細聽,腳下汩汩作聲。蹲下來,抓起一把泥土,可以攥出血來。
華萬里的詩始自真實的、鉆心的痛楚。一場場災(zāi)難驟臨,碾壓著肉身,迸發(fā)出靈魂最圣潔的光。絕不同于宏大敘事的冠冕堂皇,絕不同于修辭的精雕細琢。語詞不待驅(qū)遣,已然在鮮血與月光的臨界點猝然降臨。而存在的逼仄與暴力,它無窮無盡又無言無奈的真容,和著質(zhì)樸的靈魂、倔強的生命最終發(fā)酵成空靈的酒釀。這決定了他詩歌的言說方式?!拔业哪赣H,坐著馬車走了/被揚為一陣塵埃/那是一個多梧桐花的夜晚,我的母親”,悄然一個童話般的世界,幽香甚至爛漫。緊接著,如果說“淡紫淡紫地死去”像是神秘的幽靈,那么它引出的竟是令人驚駭?shù)孽r血,“自縊的/繩上”如同一聲霹靂,隨后竟是“打滿了月光的結(jié)”,明凈了鮮血與苦難。當一切重新追述,已如遼遠的放眼——“我的母親,很空,很干凈,她承擔不了/生活的重和男人的臟”。而即便
再度放眼——“滿坡的野花哭了六十多年了/我的母親,肯定/不回來了,草根中有她白發(fā)苦澀的香”,心臟也必定狂跳不止。這樣的詩句如同舔舐傷口,又如同羽化飛升:“我只在夢中,一遍一遍/地做她的兒子/在夢中一遍又一遍地痛嚎/像石頭在空中翻滾/而今梧桐花又多了起來,多得滿院都是/我又看見母親了/她在花間,淡紫淡紫地閃爍/或者輕輕地搖曳”。那像“石頭在空中翻滾的”痛嚎,如同一道劍光,照亮了閃爍的梧桐花,也讓它更沉重。
最遼闊的原野滲出最苦難的鮮血,最溫暖的心卻烙印著最寒氣逼人的生存,形式即意義,這是華萬里詩歌逼近生命與本真的美。在這個意義上,《遺囑》也恰如他對自己詩歌的論定:“當我死后,請把我葬在白紙一樣的地方/ 用文字作泥,壘一座少典故的土墳/然后,在墓碑的上方,刻一朵簡單的云,象征我的自由、純潔和清貧/在中間端端正正,寫上我的名號,時時透露出鷓鴣的叫聲/再在下方,種植幾莖細草,讓它們在我寂寞時輕輕地搖曳……”
馬行的詩游走在黃河、沙漠與西藏之間。跟隨這位古老的行吟者,在高山之巔,在黃河險灘,幾欲飛翔,又注定墜落。那滯重的存在,那熱血的肉身,拽住了飄飄衣袂,逼近卑微的生命本身。當“懸崖上/儀器工人邱小華像鳥蛋一樣/掉了下去”,所有的景物只能是景物,而瀝血的生命才是唯一觸目驚心的存在。從這個角度而言,馬行的腳步行走在大地上,而他的詩卻在靈魂深處探險——逼近與僭越死亡乃是詩的本質(zhì)?!八^盔里流出的血/怎么看/都像月光”,莫若飛升在溫暖神性的月光中。當鮮血與之合一,那定是佛光。這樣,靈魂不甚高冷,跳躍的火與瑟瑟山風
可以相約,容留一個憨漢子痛徹心扉地注目存在的真容?!八自趲づ耖T口/一會哭一會笑,一會又罵邱小華還欠他/兩包煙”,這是濃黑與險惡之間最溫暖的呼喚。如此看來,馬行筆下那遼遠的大疆,莫非也是滲血的原野?
廣子稱自己草原廣子,他只愿意在草原寫詩吧,詩里是金山不換的草原。那鷹和河流,那駱駝和風沙,那苜蓿和丁香,無不歌聲嘹亮。詩行爽朗,如同策馬疾馳。《禮物(或春天的會議)》中,成群的烏鴉一本正經(jīng),正裝出席春天的會議。很難想象粗獷的心胸容得下這裝模作樣的小優(yōu)雅,直到我們知道這是在四子王旗,我們才明白這些理直氣壯的鳥憑什么入了詩人的眼。多多說有一個春天,“巨蟒,在卵石堆上摔打肉體/窗框,像酗酒大兵的嗓子在燃燒/我聽到大海在鐵皮屋頂上的喧囂”,是啊,有生命的春天盛裝而來,所有的生命可以以任何方式雀躍不已!草原,那是有生命的草原啊,他的心臟咚咚響,廣子的詩句里響著筋骨拔節(jié)的聲音。
詩歌的王國沒有金壁輝煌的城堡,唯有一望無際的原野。生命,當是詩歌永恒的核心。
(作者單位:廊坊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