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璇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我要向著新的生路跨進第一步去,我要將真實深深地藏在心的創(chuàng)傷中,默默地前行,用遺忘和說謊做我的前導……”魯迅在《傷逝》中,以男性話語吐露了自己的內心獨白,用遺忘和謊言撫平內心的悔恨,展現(xiàn)了黑暗社會中,個性追求和解放的無奈和抑郁。
《傷逝》在魯迅的作品中是那樣的獨具風格,文本采取了獨特的視角來展開,從單男性角度的敘述,折射出了對社會環(huán)境殘酷的控訴和人性依附意識的迷茫。本文從女性角度出發(fā),批判《傷逝》中的男權話語的自我辯護,挖掘女性隱含失落的話語。
魯迅《傷逝》的副標題為:“涓生手記”,顯然這是一篇男性的獨白,是一篇以男性角度出發(fā)的自白,是一篇男權話語的腔調。讀者所看到的全是涓生的情感自白、內心控訴和埋怨,沒有一絲子君的獨立思想和個人情感話語的表達穿插其中,跟隨著涓生的手記,讀者會不由自主地被卷入對男性敘述者(涓生)的同情、憐憫和傷感之中,不由地為這凄美的愛情、不幸的結局暗自悲傷。但是,本人依然認為涓生僅僅以個人的角度、以男性的角度去審視自己和子君的愛情,以男權單方的話語壓制子君的聲音,以自己的懺悔手記來削減自身的負罪感。
涓生是文本中的男權意識的直接體現(xiàn)者,透過涓生的手記,可見,子君作為女性的失落話語和及其對男權的依附。在文中一處,雖然涓生在所見葬式后浮現(xiàn)出子君葬式的種種畫面,并且深感凄慘而內疚地說:“我愿意真有所謂的鬼魂,真有所謂的地獄,那么,即使在孽風怒吼之中,我也將尋覓子君,當面說出我的悔恨和悲哀,祈求她的饒?。环駝t,地獄的毒焰將圍繞我,猛烈地燒盡我的悔恨和悲哀。我將在孽風和毒焰中擁抱子君,乞她寬容,或者使她快意……”我們是否可以認為:涓生是在子君肉體逝去后的懊悔,是在自我祈求寬恕和原諒,是種自私的自我解擾?他祈求虛有的孽風和毒焰的圍繞來解放靈魂的囚禁和悔恨。
即使涓生仍然只是唱歌一般的哭聲,給子君送葬,葬在遺忘中,但我們仍難以平復自己的心情。涓生把自己的懺悔化為文字,渴求得到心靈的寬恕,這種“自欺欺人”和“自我辯解”的男權獨白,真的能讓我們以最平靜的心態(tài)去接受嗎?涓生盡管在言語中充滿了悔恨,但是在現(xiàn)實中卻沒有在道德和感情上給予子君公平處境,他沒有道出真實的生活情景,只是自我安慰的話語懺悔。
小說中的字里行間中總不乏流露出男性話語的霸權意識,在涓生和子君熱戀時,涓生總會不由地陶醉和迷失在自己的話語中——“破房里便間間充滿了我的語聲,談家庭專制,談打破舊習慣,談男女平等,談伊孛生,談泰戈爾,談雪萊……她總是微笑點頭,兩眼里彌漫著稚氣的好奇的光澤?!变干矚g在子君的聆聽中獲得滿足感和喜悅感,他甚至會表露出一種高傲俯視的態(tài)度去面對子君的好奇,讓自己的話語去震懾子君從而去取得那引以為豪的男權地位的尊嚴,涓生對男權地位的強烈欲望和渴望,侵蝕了他的情感世界,他在愛情中自私地、迫不及待地想從子君身上得到一切男人本能的需要。涓生用強大的言語力量、用子君“兩眼里彌漫著稚氣的好奇的光澤”來掩飾,抑或來顯示自己的凜然之氣和博學傲氣。涓生赤裸裸的男權話語把內心的“男性”的本性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想在自己的戀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才華,貪婪地贏取自尊自信,甚至用“驕傲”的態(tài)度去贏得尊重,突顯了男性獨特的大丈夫氣概和霸道的男權主義本色。
通過小說人物涓生的自白,袒露了社會是現(xiàn)實的,現(xiàn)實是殘忍的,生活的激情總會在無息中被現(xiàn)實沖刷得逐漸悄無聲息。子君歇斯底里地用“我自己的權利”得到的愛情,在現(xiàn)實生活的咄咄逼人之下,最后卻換來了涓生的一句“不愛你了”,再狠狠地附上一句“但這于你倒好得多,因為你更可以毫無掛念地做事……”我想為子君控訴,為子君挽回那么些許憐憫。對于涓生來說,子君是一個甘于與他共患難的人、一個曾經(jīng)與他熱戀相擁的人、一個全身心為他幸福而幸福的人,但涓生卻因經(jīng)濟困境、生活不悅、工作繁忙、時間緊迫等問題而去無情地傷害她?!按鞑幌ⅰ钡某燥?,在涓生的話語里確實讓人共鳴,似乎子君婚后的功業(yè)就全在于打斷涓生構思的“吃飯”中了,不可忽視涓生的無情、怒色和怒氣,他只一味地在乎自己,渴求子君去理解他的一切,不去束縛他的“自由”,他完全不再在乎子君的付出和感受了,難道我們真應該認同涓生對待子君的改變的睥睨嗎?涓生把子君描述成了傳統(tǒng)大眾婦女的形象,無息之中掩飾了自己自私和無情的一面,男權話語的鎮(zhèn)壓把矛頭直接指向了婚后逐步淪為不善解人意的為人妻的子君身上,從而冠冕堂皇地把子君的一切為愛情、為家庭付出的行為當是陷入庸俗之中,并從而為自己的罪行找到開脫之詞。
生活本來就很痛苦,為什么讓心靈也跟著肉體受折磨呢?涓生的手記中,讓我們看到了在當一切不幸的結局出現(xiàn)時,他唯有無盡地自責和懺悔。從女性視角來分析涓生的無休止的悔恨,無疑只會讓人不由地暗生厭倦之感,我們總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但是,也只有到了“今天”,我們才可知今日的事終。曾經(jīng)在痛苦時便認為當下是最難熬最煩惱的時候了,天真地認為敢于拋棄舍棄便可以遠離痛苦了,當想法充斥腦海,行動便會啟程。這也正是涓生在困惑苦惱時的表現(xiàn),他以男權的自白,表現(xiàn)出自己的百般無奈,控訴了子君阻撓了自己的奮斗和追求,他以男權主義壓倒性地覆蓋了子君的聲音,造成了子君無可反抗的無聲與沉默。小說中,涓生為了《自由之友》也成功地成為了自由之人,放棄了子君,拋棄了曾經(jīng)的愛戀,去縱情地追求自己的向往。在理想面前,男權主義色彩更濃烈了些,涓生的決定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社會對人的壓迫和摧殘,個人自由追求高于愛情依附。
女性的依附依賴,最終淪為一場悲慘結局。小說中,在涓生毫無準備的結果一切發(fā)生之前,他從來沒有設想過子君會這樣離去,但一切都只因他而起的。涓生為了追求自由和求得自身的思想空間,禁欲了子君的情感生活,使子君失去了自身的話語權利,讓原本靈魂的寄托變成了行尸走肉般的依附,完全失去了女性的任何權利,失去了作為人的基本的話語權利。
愛情敵不過現(xiàn)實。文本通過涓生的敘述一再展示了愛情在現(xiàn)實面前是多么渺小,愛情敵不過艱苦的生活壓力和外在的種種壓迫與要挾,敵不過工作日積月累的艱難困苦,敵不過漫漫無期的時間煎熬,更抵不過社會潛在的某某主義。涓生在子君死后的自白中,說出了自己無窮無盡的懺悔和自責,把那曾經(jīng)對愛的責任隱藏得毫無痕跡,所以,我們總會在潛移默化中給涓生投去安慰的目光。但是,假若子君仍然活著,涓生的手記或許不復存在了,他對自己的行為還會有自責之心嗎?假若子君依然活著,我們該憐憫的對象還會那么猶豫不定嗎?若不是逝去,涓生也許也不會懊悔甚深吧?
傷逝,讓我更傷的不是子君的逝世,而是人情的逝世……涓生的“自我辯護”讓他的自白得以催人淚下,讓人為之同情和憐憫?!秱拧分袖干脑捳Z讓子君完全失語;涓生的話語霸權,把子君的真實感受和需求隱蔽得深深無息。在涓生的話語中,子君的形象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但是子君卻無法申訴。男性的霸權和男尊女卑的腐朽傳統(tǒng)在無意識中流露了出來,當女性的情感和思想被男權重重鎮(zhèn)壓后,或許,子君也只能選擇沉默,選擇藏匿在黑暗寂靜中。
無法訴盡內心的不滿與不悅,只能說,在窮途末路時,有人依然堅持愛,有人卻選擇拋棄愛。但是卻不能說清誰對誰錯,畢竟愛有時是那么的縹緲,即使愛是精神食糧。在涓生的話語辯護中,愛確實是那么的無力無助無用,但子君的話語呢?我們永遠也沒機會聽到了。
時間依舊前行,我們不要假裝莫不在乎。當傷逝成為灰燼,希望悔恨能助前行……《傷逝》這部以戀愛為題材的小說中,折射出了社會的壓迫與無奈,透露出了男權話語背后的不公。爭取女性獨立與解放,擺脫潛在的男權社會,對人權人性的尊重,更是涓生手記所映射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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