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愛珍湖南人文科技學(xué)院
論《紅樓夢》中詩歌英譯中譯者的主體性
王愛珍
湖南人文科技學(xué)院
摘要:在傳統(tǒng)的評價翻譯的標(biāo)準(zhǔn)中,忠實通順一直是首要原則。在原著為中心的翻譯理論的影響下,為了忠實地傳達作者的意圖,譯者只得隱身,盡可能地壓抑自己的主觀性因素,亦步亦趨地翻譯。一直以來,譯者都好像只是傳聲筒,是媒婆,是舌人,是畫匠。至于譯作,也有“美而不忠”的說法。譯者的身份到底能否有所改善,地位有所提高呢?本研究從《紅樓夢》幾首詩在楊、霍譯本中的差異比較探討了譯者的主體性。
關(guān)鍵詞:《紅樓夢》楊譯本霍譯本譯者主體性
自翻譯產(chǎn)生以來,人們總是把譯文對原文是否忠實當(dāng)做一個基本的衡量標(biāo)準(zhǔn),因為在世人的傳統(tǒng)觀念中,譯文在很大程度上是對原文的一種“翻版”或“復(fù)制”。實際上,探討譯文與原文的關(guān)系時,不能排斥或割裂在譯文與原文背后的譯者與作者和讀者之間的關(guān)系的研究。譯者地位的正確定位是一個理論性很強在實踐上又爭論頗多的問題。而確定譯者的地位必然要涉及譯者的作用與活動性質(zhì)等因素,需要將其置放在一個超越文本語言轉(zhuǎn)換層面的更廣闊的空間中加以考察。另外,譯者的地位在翻譯歷史上經(jīng)歷了一個不斷變化和不斷豐富的過程,這既包含著譯者的自我表現(xiàn)意識與自我表現(xiàn)定位,還涉及在不同理論指導(dǎo)下所形成的翻譯觀賦予譯者的不同角色及對其性質(zhì)的認定。
在數(shù)千年的翻譯歷史中,由于翻譯活動本身所具有的一些特性,再加之人們對翻譯的認識在很長一個時期局限于語言層面,因此無論在東方還是西方,譯者普遍被定位于仆人角色。因為譯者在人們眼里,無非是“傳達”發(fā)話者所說或作者所寫的話語的意思;其次便是聽者或讀者,因為傳達發(fā)話者所說或作者所寫的話語的意思僅僅是一個方面,譯者還必須讓聽者或讀者明白,理解發(fā)話者或作者的意思。所以譯者不過是傳聲筒,是翻譯機器,是媒婆,是舌人,是畫匠。而翻譯過程,就不過是對原文的“翻版”或“復(fù)制”甚或“臨摩”了。
難道譯者的身份只能如此低下,地位如此可悲嗎?譯者難道不能比較充分地發(fā)揮他們的主體性嗎?隨著經(jīng)濟、文化、政治全球化的發(fā)展,文化交流在世界范圍內(nèi)越來越流行和普遍,翻譯也隨之變得越來越頻繁。在翻譯過程中,譯者的身份有了全新的概念,譯者的主體性有了顯著的變化和充分的發(fā)揮。下面,筆者將通過對《紅樓夢》中幾首詩在楊、霍譯本中的翻譯比較揭示這一點。而中國知網(wǎng)上這么多年以來對《紅樓夢》詩詞翻譯進行探討的論文,總共才八篇,只有一篇論及譯者主體性,而且該論文選取的詩詞只有兩首,一首是《葬花詞》,另一首是《青埂峰頑石偈》。所以,本論文雖然觀點是若干年前早就成型,但此時寫出來,仍有很大新意。
《紅樓夢》是中國古典文學(xué)中的一朵奇葩,是我國古典文學(xué)史上杰出不朽的豐碑,也是世界文化寶庫中的瑰寶。其中的詩、詞、歌、賦更是語言中的精華,但這種精粹傳譯到西方英語讀者中去后又是怎樣一種效果呢?本文挑選了《紅樓夢》中幾首詩詞的楊憲益夫婦和David Hawkes的兩個英譯本進行了探討,希望通過對兩位譯者的不同譯法產(chǎn)生的不同效果,探討譯者的主體性。
滿紙荒唐言,
一把辛酸淚。
都云作者癡,
誰解其中味?[1]
Pages full of idle words,
Penned with hot and bitter tears;
All men call the author fool,
None his secret message hears.[2]
Pages full of fantastic talk,
Penned with bitter tears;
All men call the author mad,
None his message hears.[3]
“荒唐言”,楊憲益夫婦用的是“idle words”,而Hawkes用的是“fantastic talk”。根據(jù)字面上看,顯然Hawkes的fantastic要比楊氏夫婦的idle好。idle是“空閑的;閑散的”意思。但楊氏夫婦的“words”顯然又要比Hawkes的“talk”更貼切。第二句楊譯本多了個“hot”,似乎更能顯現(xiàn)出曹雪芹的艱辛卻飽含激情。第三句,楊氏夫婦用了“fool”,而Hawkes用了“mad”,“傻子”似乎比“瘋子”更含有讓人憐愛的意蘊,瘋子或多或少顯示了西方激情文化的底蘊。但據(jù)我們所知,曹雪芹寫《紅樓夢》時窮困潦倒,舉家食粥,后來在貧
病交加中死去,似乎更值得憐愛一些。但Hawkes對《紅樓夢》進行過精心研究,對曹雪芹的生平也了解得非常詳細,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所以應(yīng)是他的國家文化身份和民族身份使得他不自覺地發(fā)揮了一定程度的主體性。第四句楊譯本多了個詞secret,似乎更能體現(xiàn)原詩意味,也是他發(fā)揮主體性的體現(xiàn)。
才自清明志自高,
生于末世運偏消;
清明涕泣江邊望,
千里東風(fēng)一夢遙。[1]
So talented and high-minded,
She is born too late for luck to come her way;
Through tears she watches the stream,
On the Clear and Bright Day:
A thousand li the east wind blows,
But her home in her dreams is far away.[2]
Blessed with a shrewd mind and a noble heart,
Yet born in time of twilight and decay;
In spring through tears at river’s bank you gaze,
Borne by the wind a thousand miles away.[3]
第一句,楊譯本為“So talented and high-minded”,而霍譯本為“Blessed with a shrewd mind and a noble heart”?!安抛郧迕鳌北蛔g為“talented”似乎要比“shrewd mind”要好,因為“shrewd”主要是指心思精明而不指才學(xué),但探春的確機敏能干,精明聰慧,Hawkes理解不誤,但此處應(yīng)尊重原文。“noble heart”也似乎把探春的人格境界提升了,原文似乎只說探春志向遠大,而非心靈高貴。比較之下,楊譯本似乎更貼切。
第二句“生于末世運偏消”,楊譯本為“She is born too late for luck to come her way”,而Hawkes譯為“Yet born in time of twilight and decay”。顯然,楊譯主要是直譯,所以達到了語義對等和形式對等的目的;而霍譯主要是意譯,力求達到交際對等和功能對等的目的。
第三句“清明涕泣江邊望”,楊譯本為“Through tears she watches the stream,On the Clear and Bright Day”,而霍譯本則為“In spring through tears at river’s bank you gaze”。這里涉及中國節(jié)氣文化:清明。楊氏夫婦用“the Clear and Bright Day”來表示,雖非十分貼切明了,但西方讀者從大寫的首三個字母可推出這是一個節(jié)日,只是可能不太懂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節(jié)日?!癟hrough tears she watches the stream”,形象地描畫出了一個淚眼汪汪思鄉(xiāng)思親的形象;而Hawkes簡單地把“清明“譯為“In spring”,顯然太過籠統(tǒng),讓西方讀者完全了解不了中國這種節(jié)氣文化。這兩個不同的譯本,非常鮮明地體現(xiàn)了譯者不同主體性的發(fā)揮。不過“at river’s bank you gaze”,顯然又比“she watches the stream”更貼切一些。
第四句“千里東風(fēng)一夢遙”。楊譯本為“A thousand li the east wind blows,But her home in her dreams is far away”,而霍譯本則為“Borne by the wind a thousand miles away”。楊氏夫婦嚴格直譯,而Hawkes把“里”意譯為英文化中的miles,這當(dāng)然方便西方讀者理解,但長度差距可就大了,幸而這里曹雪芹也只是虛指。后半句Hawkes的翻譯丟失了“夢”這個中國文化詩韻較強的關(guān)鍵詞,而且整句意思模糊,恐怕西方讀者仍然不知曹雪芹所云,從而影響西方讀者對中國文學(xué)文化精粹的深刻理解。
從整首譯詩來說,楊譯采用雙行詩體,第二、四、六句押[ei]韻;而霍譯仍沿用原詩四律,第二、三、四句也碰巧押[ei]韻,可能都是因考慮到away的緣故。兩位譯者都極有分寸并恰如其分地發(fā)揮了他們譯者的主體性。僅從此角度,就可看出,翻譯尤其是文學(xué)翻譯,譯者的身份絕不會是傳聲筒、翻譯機器、媒婆、舌人和畫匠等。
為了更清楚地理解這一點,我們再看最后一例。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1]
———《紅樓夢:好了歌,第一回》
All man long to be immortals,
Yet to riches and ranks each aspires!
The great ones of old,
Where are they now?
Their graves are a mass of briars.[2]
Men all know that salvation should be done,
But with ambition won’t have done, have done.
Where are the famous ones of days gone by?
In grassy graves they lie now, every one.[3]
這首詩第一句楊譯本采用了意譯,把“都曉神仙好”譯成了“l(fā)ong to be immortals”,但霍譯本將之歸化成了“salvation should be done”。一個“神仙”,一個“救世”;一個異化,一個歸化;一個直譯,一個意譯;一個語義和形式對等,一個交際和功能對等,都充分體現(xiàn)了譯者主體性的發(fā)揮。后面“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兩譯者的翻譯風(fēng)格就大相徑庭了?!癢here are they now? Their graves are a mass of briars.”顯然,楊譯本是忠實于原文的直譯,是異化譯法,而霍譯本“Where are the famous ones of days gone by?”一句令人想起英語中的一句歌詞:“Where are the flowers gone?”使譯文具有了歸化色彩。最典型的是最后一句:“In grassy graves they lie now, every one”,其中“every one”就像牧師布道說教,[n]尾韻的反復(fù),更加強了這種宗教感。而這首《好了歌》,原本也就是空空道人和茫茫大士所作。所以風(fēng)格正好與原文吻合,與原文異曲同工。此處霍譯簡直屬妙手偶得,渾然天成??芍^歸化、意譯和功能對等的典范。Hawkes的英國文
化身份及其譯者主體性的發(fā)揮在這里可謂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實際上,在現(xiàn)代闡釋學(xué)的指導(dǎo)下,對翻譯主體的界定存在一些分歧。一般來說,大致有四種見解。一是認為譯者是翻譯主體;二是認為原作者與譯者是翻譯主體;三是認為譯者與讀者是翻譯主體;四是認為原作者、譯者與讀者均為翻譯主體。[4]以原作為中心,文本決定一切,把語言學(xué)當(dāng)純粹表達工具,作者當(dāng)然就是主人,譯者是仆人、隱形人,他的主體地位實際是不被承認也是不被鼓勵的。而當(dāng)人們以現(xiàn)代闡釋學(xué)為理論指導(dǎo),對翻譯進行新的定位時,理解、闡釋與再創(chuàng)造便構(gòu)成了翻譯活動的循環(huán),在這一過程中,作者、譯者、讀者都起著相互獨立但又相互制約的作用。相對于作者主體和讀者主體,譯者主體起著最積極的作用。在此意義上,我們可以把譯者視為狹義的翻譯主體,而把作者、譯者與讀者當(dāng)做廣義的翻譯主體。[5]在這方面的研究中,《紅樓夢》的楊、霍譯本是典型范例,其詩歌的翻譯只是管中窺豹。最鮮明的體現(xiàn)就是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翻譯策略的不同采用,如直譯、意譯、異化、歸化、語義對等、功能對等等。但這當(dāng)然還與譯者的翻譯目的、意識形態(tài)、政治經(jīng)濟語境等密切相關(guān)。筆者希望以后再作詳述。
參考文獻
[1]曹雪芹,著.高鶚,續(xù).脂本匯校石頭記[M].鄭慶山,校.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
[2] A Dream of Red Mansions[M].Yang Hsien-yi,Gladys Yang,Trans.Peking:Foreign Languages Press,1978.
[3] The Story of the Stone[M].David Hawkes&John Minford, Trans.London:Penguin Books Ltd,1974.
[4]許均.翻譯論[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
[5]陳大亮.誰是翻譯主體[J].中國翻譯,20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