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懷青
民國文人齊如山有兩個愛好:一個是捧梅蘭芳,一個是吃好吃的。捧梅蘭芳捧出了一個“梅博士”,吃好吃的讓他收獲了世間美味,并寫出了《烹調(diào)述要》。齊如山是真正把“吃”琢磨透了的人。
齊如山在老北京“吃”出了江湖地位。他和各大飯館的大廚都熟悉,每當請人吃飯的時候,他都要提前很長時間到預訂的飯店,為的是欣賞那些大廚的“范兒”,至今想來都令人神往。當然,他也因此發(fā)現(xiàn)了很多烹飪秘籍。
有一次看到他們炒菜,很快就好了,永遠不用先嘗一嘗,我問他們:“你們不嘗,倘若太咸或太淡,怎么辦呢?”他們反問我:“凡吃火候的菜,都是快熟的菜,不必說能嘗,連放各種作料,如醬油、醋、料酒、油、鹽等,用小勺一舀,就得趕緊放入大勺,倘每一種舀出來,都要看一看,斟酌好了,再往勺里放,那所炒的菜就過了火,老得吃不得了。總之非快不可,能快且能夠口味合宜,這就全靠熟練了。比方倘有幾個月時間沒有做菜,再乍做時,也難免矜持,且不一定合口味?!?/p>
這位大廚的炒菜哲學是對時間的完美把握,明白了這一點,才算了解了中國飲食文化。其實,炒菜的“恰到火候”,這個時間點并不是菜進了盤子就結束了,而是菜到了客人面前才算結束,這段時間需要用秒來計算,才能把握好。
有一次,看到他們炒的菜不夠熟,我問他:“這個不會太生嗎?”他說:“這是樓上要的菜,天氣又熱,端到桌上就熟了。倘在樓下吃,再是冬天,就得炒得火候大一點,因為天冷座又近,則半路上不能生變化,所以火需稍大?!?/p>
因想到一次我在家中請客,有一位極好的廚師炒菜,他做的爆肚,也是不夠熟。他說:“在東院吃,就夠熟了;若在本院吃,則尚需火大一點?!币驗樯嵯率瞧叫兴膫€院,廚房在最西院,客廳在最東院,所以他如此說法。總之好廚子對于吃火候的菜,于這些地方都要注意,足見他們不但有技術的傳授,而且都是有心傳的。
廚師們對擁有齊如山這位文人知音也很喜歡,索性把北京城的名吃“爆肚”的制作秘訣告訴了他:說起油爆肚來,乃一種極容易做的菜,也是極難做的菜。若有兩個火三個勺,二人合作,則沒人做不好;倘一個火兩個勺,還可以對付;若一個勺一個火,那就很不容易做得恰到好處了。因為“肚兒”切好后,先用開水一焯,撈出就趕緊傾入沸油,微炸不許黃,即傾入另一勾汁兒之勺,如此則無不嫩而香。油炸之時間最要緊,時間少短則不香,稍長則有焦味,不合爆肚之味矣。
齊如山聽完之后想到西方的烹調(diào)過程,不禁更加大贊中國菜的做法。西洋的飯菜端上桌子后,還需要客人自己動手分解食物、調(diào)制作料等,在齊如山看來,簡直離原始社會沒多遠,相比之下,中國菜的所有制作過程都在廚房全部完成,這才是文明人的飲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