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
我喜歡那些在文字中表達對衣裳喜悅,乃至沉迷的女作家。比如香港時裝專欄作者黎堅惠,佩服她,是因為她曾連續(xù)20年,每天自拍“是日裝扮”,并終于集結(jié)成書。
又比如日本時尚暢銷書作家林真理子,佩服她,也是因為她20年如一日地對于新款愛馬仕鉑金包和“當季新裝”的戀戀癡情。當然后者文筆也算不錯。
長得不美的女詩人兼女畫家席慕蓉,也有一顆愛衣成癖的向美之心,常常在文中遺憾:她永遠買不起看得起的衣裳,好容易攢夠錢,新一季時裝又漲價了。
三毛寫服飾,令我印象最深的有二:一是寫到,她和荷西倆從西非沙漠回馬德里,為表孝心請公婆吃大餐。公婆每吃掉一塊龍蝦肉,她就悲傷:自己的繡花腰帶被吃掉了;每吃掉一只火雞腿,她就唏噓:襯衫袖子少了一個……除了“富二代”,是女人都會莞爾理解她這等小女兒心思。
二則更有趣了,她調(diào)侃美麗的小姑子,“因為買不起太多衣服,只好靠換男友來換衣裳?!薄斎话胝姘爰佟N业故且娺^不少女人,每換個男友,就會處理掉一批舊衣,算是另一種“盡釋前嫌”吧。當然,也有可能是為買新衣裳找借口。
內(nèi)地女性知道“開司米(Cashmere,羊絨)”這舶來詞,卻是由亦舒起。也是,“當我40歲的時候,身體健康,略有積蓄,已婚,丈夫體貼,孩子聽話,有一份真正喜歡的工作,這就是成功,不必成名,也不必發(fā)財。”——理想平實、生活殷實的女人,確實適合穿“開司米開衫”。顏色最好是黑白灰米咖的,嫣紫與亮黃斷斷不要。配“養(yǎng)過(也就是基本沒洗過)”7年的粗布長褲,球鞋。而衣服上有荷葉邊、亮片的女人,與其說是亦舒女主角的,更不如說是亦舒本人的笑料……
張愛玲以后,真正穿得四海驚動、五洲嘯蕩的女作家,無疑是香港的林燕妮。有一回金庸請客,座中不是大儒就是大商,說定8點入席,9點多林佳人才姍姍來遲。緣由相當?shù)乩碇睔鈮眩喊屠栌嗁彽腃hanel新裝遲到了,自然要等到了、穿上了才好赴宴啊。面對如此靚衣美人,料金大俠一干男士也不好說什么吧。而情人黃跟她吵架時,把她新買的貂皮大衣浸到浴缸里的行徑,則是“愛我的人傷我最深”的最佳詮釋——最愛你的人,最知道你的軟肋。
當然,穿著品位和文字水準并不成正比,但我不信毫無干連。我曾親眼見過一名我在紙面上所敬仰的女作家……然后,我就再也不敬仰她了。我不相信一個把自己穿得像個出土文物似的女人,會真的愛自己。
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會在文字里傳達一種怎樣的矯飾,或者厭棄?按照現(xiàn)在的話來說——負能量?雖然女作家不是女明星,并無悅目于大眾的義務,但是,身為女人總有悅己,或者悅夫的義務吧?姐姐呀,已經(jīng)面如土色,就不要再穿土色的衣裳了,您這是打算到黃土高坡臥底嗎?
那次見面數(shù)月之后,聽說那位文字很扎實的作家姐姐離異了。后來……市面上很少見到她的作品了。
我所見過的穿得最美的女作家,是嚴歌苓。第一次見她,是2001年年底。那時候她也有40歲出頭了,一件裸粉色緞面短款羽絨夾克,領口一圈柔軟細密的米駝色貉子毛,一條及膝茶色粗花呢裙,裙擺一波小小的魚尾,緞子撞呢子,優(yōu)雅又青春。
2011年,在南鑼鼓巷的一間咖啡館又見。嚴歌苓豁然抖開剛在新光天地買的阿瑪尼(Armani)復古拼色格紋花呢套裙……依然是白皙的肌膚,清亮的眼神,挺拔的纖細背影——連出名嚴謹?shù)臅r光,在喜歡靚衣的女人那里,都是要仁慈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