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媛
摘要:《京華煙云》的姚木蘭是一位深受道家思想影響的典型人物形象。其道家思想影響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即在父親姚思安的道家思想影響下,造就了她中國道家女性的逍遙氣質(zhì)之美;在愛情與婚姻上,則表現(xiàn)為直抵命運的寬適與任性自然的通脫之美;在生命和人生態(tài)度上,她以入世與出世的復(fù)雜態(tài)度,閃現(xiàn)了超脫自己關(guān)照生死的自然美。姚木蘭秉持道家的人生觀在經(jīng)歷了諸多起落之后終于大徹大悟。她是亂世中的真女子。
關(guān)鍵詞:《京華煙云》;姚木蘭;道家思想;人生觀
姚木蘭,一位生長于富家,從小受道家信徒父親姚思安的影響,容忍寬大、親切溫和,她崇尚老莊、向往自然,留連山水。在林語堂的筆下,她就是一位老莊圣賢們稱道的“典型女性”。道家思想對姚木蘭一生的影響,可謂是伴隨著她本身的成長而逐漸深刻起來,同時也影響著其人生觀的建立。從家庭,從愛情與婚姻,從入世到出世,她的道家人生觀在逐步走向成熟,最終得以大悟……通過對《京華煙云》文本的分析,可以直觀地理解到道教對姚木蘭人生的重大影響以及林語堂欲通過《京華煙云》表現(xiàn)的道教哲學(xué)。
一、家庭——造就中國道家女性的逍遙氣質(zhì)之美
(一)道家式家庭的氣質(zhì)淵源和無為精神
道家,產(chǎn)生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從產(chǎn)生開始便與儒家的“入世”人生態(tài)度相沖突。幾千年來儒家思想一直在中國居正統(tǒng)地位,其主張積極入世,尊崇禮教,代表著積極的人生觀。與之相對的道家哲學(xué)則主張“一個徹底的道家主義者,照理應(yīng)該跑到山中去居住,過著塵世的生活,因為樵夫是青山的君主,而漁夫則是綠水的主人。”這是一種注重?zé)o憂無慮、心地坦然的人生哲學(xué),也是以一種“道”和“德”為核心,注重天人合一的生命哲學(xué)。與儒家崇理性尚修身不同,道家偏愛自然和直覺。這種哲學(xué)在秦漢以后影響了一大批中國知識分子。
小說第一卷即以“The Daughters of A Taoist”為標題,可以推出姚木蘭是“道家的女兒”。木蘭出身于富貴的家庭,姚木蘭的父親姚思安是北京城里有名的藥材商和茶商,在北京和杭州等地都有多家藥材行和茶葉鋪子。林語堂先生崇尚老莊,他的那種拳拳服膺,自由、開放、豁達的道家思想也被賦予了姚思安。作為莊子哲學(xué)思想的最集中顯現(xiàn),還是在作者對姚思安這個形象的塑造上。這完全是個莊子哲學(xué)思想的化身。在靜默幽思中,他找到了自我,成了真人。姚思安心里所想的,口里所說的,無不滲透著濃厚的老莊氣息。對于生活,對于人生,經(jīng)過年輕時期的放浪生涯后,目睹了眼前的大喜大悲之后,姚思安已淡然靜氣得多了;他已無大所求,亦無大所望。在這樣一個貫徹道家信念的家庭中,姚木蘭自小耳濡目染,父親姚思安中道處世,順應(yīng)天命的道家思想在年幼的木蘭心中形成了深刻影響。木蘭和父親關(guān)系極好,是父親“最親愛的女兒”。作為父親理想中的女兒,姚木蘭更是這種道家思想及其發(fā)展的集大成者。
木蘭自小接觸到的道家人生觀和處世觀。小說介紹木蘭的父親為孩子起名字的習(xí)慣:他極力避免傳統(tǒng)上用得太濫的文雅的女兒名字,比如“秋”、“月”、“云”、“香”、“翠”、“清”、“慧”、“秀”、“華”、“蘭”、“牡丹”、“玫瑰”,以及其他花草的名字。他是從中國歷史上找古典的名字,這是和常人不同的?!澳咎m”是替父從軍女扮男裝保家衛(wèi)國的奇女子花木蘭[1]的名字,如其名“木蘭”,他在賦予了她花木蘭般堅韌的性格的同時,也描述了她異于常人的天資。木蘭的父親曾教訓(xùn)她:“心浮氣躁對心神有害?!薄罢弊猿郑瑒t外邪不能侵?!边@個道理成了木蘭“人生的指南針,她從中獲得了人生的樂觀和勇氣。一個萬惡不能侵入的世界,自然是一個使人樂觀奮斗的美好世界,自然活在如此一個世界的人會有勇氣,能奮斗,也能忍受。”這種稟賦,尤其使木蘭迥異于普通的孩子而出類拔萃。正是這種稟賦,正是這個道理,這種勇氣,使年幼的木蘭能夠走失而復(fù)歸。而且在姚思安身上,從處世哲學(xué)到生死觀念都是豁然通達的,甚至是充滿現(xiàn)代意識的。林語堂尤為贊賞姚思安力求把傳統(tǒng)道家思想與現(xiàn)代科學(xué)文化融為一體的情致,以古老道家的自然心態(tài)(以及佛家的寬容心境)來接納現(xiàn)代(主要是西方)文明的種種變革,又以現(xiàn)代文明的先進實踐來為古老宗教文化的精義作出新的注解和驗證。這些都對姚木蘭的影響具有了現(xiàn)代性的內(nèi)涵,使她在亂世和現(xiàn)代性的雙重背景里有了多維的思想觸角。
同時小說也講到木蘭幼年隨父親逃難之前,見父親將金銀財寶埋于地下,便問若是以后回來已落他人之手,該如何是好。姚思安答道:“不是命定的主人掘起來那些寶物,他只能得到幾缸水而已?!蹦咎m頓悟人生禍福乃是天定,強求不得。福氣不是自外而來的,而是自內(nèi)而生的?!耙粋€人若享真正的福氣,或是人世間各式各樣兒的福氣,必須有享福的德性,才能持盈保泰。在有福的人面前,一缸清水會變成雪白的銀子;在不該享福的人面前,一缸銀子也會變成一缸清水?!薄短浇?jīng)》說:“凡物自有精神,亦好人愛之,人愛之便來歸人。”道家認為宇宙萬物生死存亡皆自足其性,有其必然的發(fā)展規(guī)律,人當(dāng)無為,勿須作徒勞之功。這種道教意味濃重的人生觀念在她以后的諸多人生抉擇上,產(chǎn)生了至關(guān)重要的影響。
(二)“道行德載”中的承當(dāng)意識和悲劇精神
姚木蘭,這個“道家的女兒”,是作者林語堂最為心儀的女人形象。她不僅美麗,心底善良,而且聰慧過人。她既精通金石、甲骨文,對中國詩詞繪畫有極高的天賦,又手工女紅、烹飪廚藝樣樣拿得起,放得下。在以后國家遭遇外來侵略、個人生活遭受挫折時,她從富家小姐變成村婦,安心過著幽靜的山村生活,到最后變?yōu)槠胀ㄞr(nóng)民,成為偉大民族大海中的一滴水。林語堂曾經(jīng)說過,“若為女兒身,做木蘭也?!盵2]在姚木蘭的身上,作者集中了中國婦女的優(yōu)秀品質(zhì)。木蘭不像娜拉那樣放棄家庭尋找自我,但也不缺乏新女性的主體意識,不失東方女性特有的堅毅與勇敢。當(dāng)日寇大舉入侵、民族危難之際,民族矛盾上升為社會的主要矛盾,木蘭攜全家逃難,并經(jīng)過一番痛苦的磨練,使自己由知識女性成為村婦再成為農(nóng)婦,將兒子養(yǎng)育成人,加入抗日隊伍。這也是中國現(xiàn)代社會劇烈變動時新女性生活的真實寫照,不是什么“烏托邦”。木蘭的道路也是走得通的。
因為家庭帶給她的溫暖和疼愛,姚木蘭孝順父母,愛護弟弟、妹妹,為了不讓父母親的為難,她甘愿犧牲自己的終生幸福,犧牲自己追求自由戀愛的權(quán)利。木蘭在婚前就已和孔立夫相識并互生情愫,但并沒有挑明關(guān)系。一邊是對甜蜜戀愛的美麗憧憬,一邊是救命恩人所定下的青梅竹馬的封建世俗,作為一個孝順的女兒,她能眼看父母為了她陷入道德倫理敗壞的絕境?此時木蘭經(jīng)過內(nèi)心痛苦的猶豫煎熬,終于決定放棄對自由戀愛追尋的權(quán)利,也以此報答曾家的救命之恩。這是木蘭身上的儒家倫理的“成人”之忍。只是木蘭又怎會不知這樣的婚姻對自己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自己一生的幸福有可能因為這個婚姻而被葬送,就算經(jīng)過努力營造好了這樁婚姻,但其間所經(jīng)歷的艱難困苦也可想而知。因此,木蘭放棄追求自己的愛情,使這個女性形象具有了甘于犧牲的倫理道德之美,她都自始自終以順應(yīng)天地的思想指引自己的行為。這也許帶有些許“宿命論”的思想,有些顧全大局的思想,但并不是在指責(zé)封建傳統(tǒng)對婦女的教條式毒害,而是在于表達林語堂在道教上的感悟。木蘭是蕙質(zhì)蘭心的女子,她在關(guān)鍵時刻表現(xiàn)出來的聰明與深明大義,從根本上說,也來源于道教思想對她的影響。不過這種“德”性也使她的內(nèi)心真實和生命選擇發(fā)生“真自在”悖謬,裹著淡雅、內(nèi)斂的憂傷內(nèi)核。作者似乎站在云端俯瞰人生,帶著一種對人生的憐憫和寬容,帶著一種憂傷的微笑,這種憐憫、寬容和憂傷的微笑是對人生悲劇性的一種洞悉。這種洞悉一直滲透著木蘭的一生,從她母親那個神秘的夢,到她的愛情和婚姻,到她領(lǐng)養(yǎng)三個嬰兒。
二、愛情與婚姻—直抵命運的寬適與任性自然的通脫之美
(一)自然性靈中柏拉圖式的超然愛情
在對待愛情與婚姻問題上,姚木蘭性格中有一種發(fā)乎情止乎禮的責(zé)任之美。她在這個問題上的選擇體現(xiàn)了林語堂的生活態(tài)度。木蘭聽任命運的撥弄,不積極追求愛情的表現(xiàn)是林語堂宿命情結(jié)所致,但他并沒有消極對待宿命的悲劇,而是以道家的超然來面對,因此,他讓木蘭在剎那間頓悟有情無情的辯證統(tǒng)一,以及瞬間與永恒的合二而一,而且,木蘭正視了命運的安排,與蓀亞共結(jié)連理之后,努力做一個賢妻良母并千方百計使自己的生活豐富多彩,在平凡中創(chuàng)造變化,在變化中豐富自己、快樂自己??梢姡懊\的無法完滿,無法讓每個人的都隨自己的心愿……既然都是造物主的自然安排,本身并無所謂幸與不幸可言,說到底,人的真正悲劇在于蒙昧,在于不能認清生命,或雖認清而不敢正視?!?/p>
木蘭身上有著濃烈而內(nèi)斂的道家氣質(zhì),但她的為人處世卻又深化了她的情性,她豐富了道家思想在現(xiàn)世的生命關(guān)懷,因為她身上還有著深摯的愛的真性。美國心理學(xué)大師弗洛姆在他的《愛的藝術(shù)》中說:“對于一個女子來說,只有她能夠愛丈夫,愛他人的孩子,愛陌生人,愛全人類,只有她能夠愛,她才是一個真正愛著的母親?!盵3]我們說木蘭是一個“真正愛著的母親”,也深含著這一層意義。木蘭具有“深情厚愛”,她能夠愛。她愛立夫(情人間的熾烈的愛),愛蓀亞(賢妻式的溫柔的愛),愛莫愁、曼娘(姐妹間的深厚的愛),愛逃難中的孤兒(對弱小者的同情的愛)……她愛自己愛,別人,總之一句話,“她愛全人類”。這種“愛”中,飽含著她對生命的熱愛以及熱愛生活的態(tài)度—活著是美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是美好的靈性。林語堂先生崇尚“性靈”?!胺枪?、幽默、性靈閑適是林語堂藝術(shù)思想的四個支點?!盵4]在此問題上,林語堂顯示出智者的風(fēng)范,他以道家達觀主義和自然主義的主張,在透視人生真面目,認清生命的缺陷的前提下,笑對一切,在永恒中超脫,在瞬間求永存,順乎自然,快樂生活。她的自適之美和愛的真性一直貫穿于她的一生。
(二)理性而冷靜對待婚姻
木蘭在對待愛情與婚姻問題上,表現(xiàn)出了一種與人為善的寬容之美。道家的思想使她安慰自己與蓀亞的婚姻乃是命定,人與人之間的分離相聚都是不可逆轉(zhuǎn)的,于是她放棄了立夫而安然嫁與蓀亞。婚后對于蓀亞,她原意奉獻自己的滿懷激情與智慧。對于家庭生活充滿信心。她的超然物外的性格使她在這樣的婚姻生活中仍能平心靜氣對待生活,樂和知足,與世無爭這同樣是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婚戀觀、道德觀在木蘭心中交織碰撞所激發(fā)出的一種美麗。林語堂倡導(dǎo)一種冷眼看人生的態(tài)度,凡事不可過于認真,執(zhí)著,否則就是糊涂,就是不明人生真味。在這次婚姻的選擇上,姚木蘭身上體現(xiàn)的就是這種冷眼、糊涂的態(tài)度。面對著十分反感她做妻子的丈夫,木蘭更多地表現(xiàn)出了傳統(tǒng)婦女對待婚姻的包容、隱忍的態(tài)度。無論蓀亞怎么冷待她,木蘭始終烙守妻子的本分,始終盡自己所能照顧著這個男人的生活起居。然而,蓀亞的背叛,讓木蘭感到痛苦和難堪。可是,她平靜的面對這一切,她打扮的很漂亮的去見情敵,她只是想維護這個家,維護這段婚姻。姚木蘭營造幸?;橐錾畹呐w現(xiàn)了林語堂的快樂哲學(xué)思想。沒有能夠和深愛的人結(jié)婚,本身是一件很遺憾的事,而且心愛的人會時時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后來還成了自己的妹夫,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女性,肯定會感到很痛苦,但木蘭與蓀亞婚后的生活卻充滿了情趣,達到了一種祥和的安靜的美滿,木蘭也從中享受到了快樂。
總的來說,木蘭對婚姻的這種容忍是有原則的,正是這種有度的包容讓這個形象產(chǎn)生了至情、至善、至性的寬容之美。也說明如過不是道家的女兒就很難有這個能力,就很難做到這一點。林語堂先生正是將自己的思想依附到姚木蘭身上,體現(xiàn)了自己心中的理念,宣揚了道家(莊周哲學(xué))思想。林語堂曾“以道家老莊之門徒自許”,[5]他的女性觀自然也帶有濃重的道家思想。在道家文化中,“道”是天地萬物的根源,它生長萬物養(yǎng)育萬物,并使萬物各適其性,各得所需。對人生,莊子認為“人之生是自然之氣演化的結(jié)果,人之死亦是氣消散回歸于自然的過程”。[6]正是從這種道家的宇宙觀和人生觀出發(fā),林語堂在對理想女性人格的塑造中追求順應(yīng)天道,超名利、超是非、超生死,逍遙自適地享受人生的天然之樂的人生態(tài)度,即“浮生若夢”的境界。在木蘭的愛情與婚姻里,她選擇了“順其自然”。
三、入世與出世——超脫自己關(guān)照生死的自然之美
入世,即參與塵世凡務(wù),出世,即擺脫凡務(wù),以俯瞰的方式參悟真正的道德,不讓從眾式的道德壓抑人的自由。
(一)世俗生命存在中葆持真我的自然美
道家思想在木蘭身上主要表現(xiàn)為眾生平等、返璞歸真、與人為善三個方面。首先,木蘭生于富貴之家,從小錦衣玉食、享盡榮華,但卻絲毫沒有仗勢欺人的思想。其次,身為千金小姐,她有充足的條件享受生活,但她從小就崇尚山林,渴望在自然之中,返璞歸真。木蘭在泰山絕頂秦始皇的“沒字碑”前有一段對于“永恒”的頓悟,就在那一瞬間,她在心里“想生,想死,想人的熱情的生命,想毫無熱情的巖石的生命”,在這一瞬間,“過去,現(xiàn)在,將來融合而為一體”,人生有生死,有始終,卻只是無窮宇宙的一瞬間。然而,正是由于這無數(shù)的瞬間,形成了宇宙的永恒,永恒中包藏著瞬間,瞬間中又蘊含著博大的永恒。因而,人生原本是美麗的,短暫的,但卻又是永恒的,這種頓悟,這種對于人生短暫和宇宙永恒之間有意識的探索、思考,更是體現(xiàn)了木蘭性格中不流于世俗的自然之美。
姚木蘭所處的時代,乃是最為動蕩的年代,歷史的洪流滾滾向前,在這亂世之中尚能完善自己的信念并將之與生存現(xiàn)實結(jié)合起來,才是她道家人生觀的徹底升華。
小說中描寫木蘭在杭州的那段生活,徹底體現(xiàn)了她的大徹大悟。布衣荊釵的農(nóng)婦打扮,在佛學(xué)上已近拈花微笑的境界。這才是她的本性,也是她追求了許久的信念的實現(xiàn)。道家的自由意志在她身上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這里展示的并非只是她的生活狀態(tài)的改變,更深層次的乃是將以往束縛心靈自由意志的桎梏的徹底丟棄。她獲得的大喜,乃是歷經(jīng)苦難后的平靜和超脫。在這入世的生活中,木蘭秉持的乃是一種超越世俗的出世觀念。個體生命的自由意志與社會現(xiàn)實的禁錮之間難以沖破的永恒矛盾無法停止,但是木蘭卻始終會帶著平和的心態(tài)面對世事變遷,何其可貴。此之謂大道。
(二)超越生死的無為精神和受難意識
從某種意義上說,道家學(xué)說是對于人的生命的關(guān)懷,是徹底的人本思想學(xué)說。它以自然入哲思,孕育出人的根本的生命自我意識。女兒的被害,使木蘭的心靈經(jīng)受了巨大的打擊。她痛苦著,由于這種劇烈的痛苦而麻木著。正當(dāng)她處于這種難以自拔的痛苦掙扎中時,靈性再一次使她面對人生和永恒作一番思索。她躺在床上,玩弄著她那些玉雕的小動物和四千年前的甲骨,覺得這些無生命的東西就代表了不朽,象征著永恒;而有生命的人的一生是那樣的短暫,即使顯赫如帝王,“也過活,也是一樣地過日子,也結(jié)婚,后來也死去了”。面對著無生命的東西的永恒,人的一生是那樣的微不足道,因而痛苦和悲傷,歡樂和哀怨,也是微不足道的。這里,木蘭的思索已經(jīng)完全跳離了人生,而是站在了宇宙的把人生進行了一次詩意的俯瞰。就是這種靈性的俯瞰,淡化了她喪失女兒的痛苦,從而也淡化了世俗性和母性的沖突。然而,依靠靈性削弱沖突,淡化痛苦的調(diào)和,也僅僅是“削弱”、“淡化”,木蘭心靈深處依舊是“剪不斷,理還亂”的“離愁”。這種“離愁”是由于“不得所愛”而造成的內(nèi)心分離感和焦慮感。于是,在木蘭的性格世界里,體現(xiàn)出她回歸自然,與自然相融合的性情。
抗戰(zhàn)爆發(fā),木蘭的兒子參加了抗日救亡運動,她一天天的過日子,無時不在等兒子的信.望子歸來成了她生活重要的一部分。她覺得人生一向如此,由天地開始就是如此。于是,她極力想從父親的道家哲學(xué)里尋求一種安慰。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到了秋天,而兒子的人生正值春天;秋葉之聲含著來春的催眠曲,也含有來夏的曲調(diào),“在升降循環(huán)的交替中,道的盛衰盈虧兩種力量也是如此。實際上,夏季的開始并不在春分,而是在冬至,白晝漸長,陰的力量開始衰退;冬天的開始在夏至,那時白晝漸短,陽的力量開始衰退,陰氣漸盛。人生也是按照循環(huán)而有青春、成長、衰老?!蹦咎m的這番領(lǐng)悟完完全全是受老莊哲學(xué)的啟示,當(dāng)她也清楚地覺得自已的生命進入了秋季時,她便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生命的全部意義。同時,也感覺到了青春的力量正在兒子的身上勃然興起。正如林語堂在《吾國吾民》中所說:一個人徹悟的程度,恰等于他所受痛苦的深度。按照道家的哲學(xué),生死是自然的真理。
家會戰(zhàn)勝死亡,死便是“返諸于道”,人不能戰(zhàn)勝自然,但道的生命會延續(xù)不止。于是,木蘭對死便不再恐懼了。她的愿望滿足了,做一個普通的百姓,素樸自然,征服自我—她的父親全憑靜坐沉思而獲得,而她則由同廣大的群眾、男男女女的蕓蕓眾生以及兒童的接觸中來獲得,沒有富貴,沒有金錢,在戰(zhàn)爭和掠奪的逃難中,人人一律平等。這就是人的永恒。人類世代相傳,如果把人類的種族延續(xù)比作一條無終無止的鎖鏈,那么個人就是這條鎖鏈上的一環(huán)。于是,自我喪失了,只是“覺得自己是偉大的一般老百姓中的一分子了”。自我不再只是單獨的個體,而是群體中的個體,個性得到了升華。她也不再只是在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里、從與立夫兩人的愛情世界里見到自由的天堂,而是在與廣大的群眾,與群體融合的體驗之中感受到了精神上的無限自由。而這種精神上的自由,消溶了個體與群體的沖突,個人與社會的沖突,從而也溶解了世俗性和情性、母性的對立和沖突,最終的和諧境界達到了。姚木蘭徹底地領(lǐng)悟到了“道”的玄妙,看到了父親的精神所在,有“道”才生成了萬事萬物,有“道”,才有了姚木蘭及其纖纖之心。
姚木蘭,一個大方、理性、寬容、大度、智慧、堅毅、仁慈、琴棋書畫無一不曉,集道家文化、儒家文化與西方文化與一身的理性女性。中國傳統(tǒng)女子的三從四德和小小閨怨,道家順應(yīng)天命的思想和灑脫的天性,西方女子勇敢和向往自由的氣質(zhì)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結(jié)希多種文化優(yōu)點的集合。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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