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

李夢凡

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

當她順著一級級階梯走進首飾盒的最底層

鞋子踏在同一平面，不斷有烏云壓過來

她的身體上有輪軸的齒痕，照在鏡子上

成群白蟻，從背后爬上來拉住肩帶

在腳印凹陷的地方，燈泡的玻璃被踩碎

陽光照進來時，不斷折射，折射

主人從一塊畫布上擰出水來，呵斥

地下室的陰暗潮濕，房間變得極其矮小

她給自己擦拭了身子，搖搖晃晃

在清晨戴上河流的眼睛，露水明亮

乳白色的乳暈規(guī)劃著果園里的果子

今日無風，跪在一片葉子上的奴隸

露出鎖骨上的三枚硬幣，少女打水，洗衣

一口井里映著男人的影子，戴著她的耳環(huán)

看見

夜幕在他的雙膝下壓成薄片

用雙手拉著身體爬行

代替飛蟲的雙翼，讓月亮降下來

男人用話筒大聲唱著

音響里傳來歌曲《流浪歌手的情人》

多年以來的時光變成殘疾

從河北來到南方，把故鄉(xiāng)丟掉

把異鄉(xiāng)也丟掉，沿一條河的距離乞討

他的半身不遂，口音塞滿上半身

抬頭看著一條街道的沉默

一個高者與一個矮者之間，差著一個生活

羊城

羊城里留下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羊

對著太陽捋了捋長胡子

太陽也長出了長胡子，傍晚的時候

就垂下來，垂在羊城的上方

捆在羊角上，東南，西北，密密麻麻

羊不動，織成一張大網(wǎng)

蚊蟲進不去，羊膻味出不去

各個城互相捂著，怕有人聞出來

這里養(yǎng)著一群老羊，上了年紀的

還在指揮一群羊羔吃草

收攤位費的老人

叼著煙桿，有口水從他的嘴角流下來

雙手背在身后，濕潤胸前的襯衫

他含著落日，黏稠，一張一合地吞吐著煙圈

走向每一個攤位

手里握著一沓破舊的一元錢紙幣

將其鋪平，和一條土路那樣完整

汽車壓過去，人走過去

傳遞在大小不一的手掌里

也帶著灰燼，撈起身后的影子，跟著他走

跟著任何人走，走在前面，關起門縫里的塵埃

轉(zhuǎn)過身，整條街都變成了矮小的老人

肉鋪

把整個早晨占為己有，裸露空氣里的血腥

他赤膊，頂著肚子，肚皮上的肉一層層堆起來

也堆在臉上，油光滿面

劃開最柔弱的部分，不用一點兒的力氣

吆喝，不浪費一滴血和碎肉

豬血還是鮮紅的，人的每根神經(jīng)也是鮮紅的

流動的血液色彩總是明亮

一頭豬被大卸八塊，攤在木板上

豬腿高高掛著，內(nèi)臟單獨分在一邊

腸子打上結(jié)，給一條生命打上結(jié)

消化百草茂盛的季節(jié)

與蛇共舞

十字路口處，臨時搭的簡易舞臺

燈光照向行人，駐足，張望

臺上的蟒蛇搭在人的脖子上，緩慢扭動

吐著分叉的舌頭，一切都是井然有序

他們一起共舞，圍成半圓形

搔首弄姿，跟著燈光里的音樂

接著爬上近旁的一棵樹，切碎枝葉

讓月光透過空氣中的水波，透在鱗片上

音樂變得顫抖，連同樹下議論的音調(diào)

開始有人朝樹上砸著石頭，吐口水

它彎下身子，盤在枝丫上

想起睡夢中的咒語，念出洞穴的方向

可以披上衣服，卻長不出長腿和腳

長不成人

乳腺癌

她死在病床上的時候

左半邊乳房已被切去，胸口纏著紗布

按照美學的角度，身體失去對稱

往右邊墜下，隨之墜下一座山峰

重量輕了許多

孩子趴在平原吸吮草汁

她火化時，長成了植物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