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忠富
母親有兩個稀罕物,平時都珍藏著,一般不讓人看。
一個是字典。這本字典有著鉛灰色的塑料封皮,內(nèi)頁紙張有些泛黃,但仍保存得相當完好。字典的扉頁上用鋼筆寫著:“1973年,購于沈陽市新華書店?!毕旅媛淇钍歉赣H的名字,還蓋著私章,顏色仍然非常鮮艷。這本字典距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40年了,是父親從遼寧帶回來的,給我們做學習語文的工具書用。
當時父親在東北的某鐵道部隊當連隊指導員,而母親、姐姐和我在家里。母親一邊在生產(chǎn)隊掙工分務(wù)農(nóng),一邊還要照顧我和姐姐的生活、學習??上赣H文化低,僅僅讀到小學三年級就輟學了,她根本沒法輔導我們的學習。她就給父親寫信抱怨說:“孩子們上小學了,我又當?shù)之攱?,管了生活還要管學習,實在太吃力了!你知道我文化淺,我想請你捎本字典回來,我和孩子們一起學,這樣也許好一點!”
父親把字典寄回來后,母親奉若至寶。她要求我們翻字典前必須把手洗干凈,翻頁時不能用手使勁按,特別是不能在字典上亂寫亂畫,要珍惜這本來之不易的工具書。每天晚上,母親忙過家務(wù)后,就守著我們在昏暗的煤油燈下面做作業(yè)。我們不用字典的時候,母親就自己查字典認字,幾年下來,她的識字量大增,連父親帶回來的報紙她都能夠輕松閱讀了。
另一個稀罕物是日記本。這不是普通的日記本,是用紙煙盒裝訂成的泛黃的本子,足有四百多頁,同樣的日記本有三本。記憶中,我是從初中開始記日記的,因為語文老師說,記日記可以鍛煉文筆。那天我第一次看見母親的日記本,也頗為驚奇。
母親見我迷惑不解的樣子,解釋道:“這是我給你寫的日記,從你出生那天起,直到十歲生日那天為止。你什么時候開始叫媽媽,什么時候邁出了走路的第一步,什么時候開始長第一顆牙齒,在這些日記里都能夠查到。閑暇的時候,我就拿出來,戴上老花鏡讀讀,想起你小時候的日子,覺得特別有意思。”
我隨手翻開一頁,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鋼筆字,字數(shù)有多有少,少則幾十字,多則三四百字。也不是每天都有,看來母親是寫的大事記,記錄了我的成長歷程。譬如這一篇:“1980年6月1日,晴。今天是六一兒童節(jié),老二快四歲了。院子里來了照相師傅,大家都在照相。我也抱著老二照了一張,我們很高興?!?/p>
母親為我記日記,這件事情她以前從來沒有說過。母親只有初小文化,可是卻為我堅持記了10年日記,這需要多大的毅力?。≡谶@些泛黃的本子里,母親用她那雙長滿老繭的雙手,在家務(wù)勞作之余,努力地激活頭腦中為數(shù)不多的漢字,一筆一畫地記錄了我來到這個世界上三千多個日日夜夜的點點滴滴。這是一項多么偉大的工程啊!怪不得上小學時,母親經(jīng)常跟我借字典,還讓我教她查字典的方法,原來都是為了給我記日記。這些日記雖說沒有多少文采,可是它卻勝過書店里的任何一本暢銷書。因為它是一個窗口,讓我看到了自己是如何從一個小生命逐漸長大的,看到了一個母親哺育孩子的艱辛。
字典和日記本,收藏了母親的歷史,也收藏了母親對我們那份濃濃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