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遠
陳巍曾經是世界五百強企業(yè)里的高管,生活和工作順風順水,后來,他患上了躁郁癥?;疾≈?,他沉淪、頹廢、狂躁,甚至自殺過多次。就在家人朋友都為他感到頭疼惋惜之時,陳巍卻為自己找到了治療的方法,不僅如此,他還帶領百余名患者,走上了自救之路。
曾經幻想“三大戰(zhàn)役”
2003年,一直在世界五百強某企業(yè)會計部門工作的陳巍被調到了數(shù)字化部門擔任高管。為了不辜負領導的信任,并不熟悉新部門業(yè)務的他拼命工作。性格急躁的他,做事總是風風火火,同事做事拖拉跟不上節(jié)奏,他就不停地催。工作上遇到需要上級領導簽字審批的,若領導不在,他就自作主張。為此,新部門的上級領導對他很不滿意。
領導的批評,同事的排斥,讓陳巍緊繃的神經一下子崩潰了。他的腦子里開始產生很多奇怪的想法,一會詛咒同事,一會又想去道歉。情緒低落到極點,這導致他頻繁地更換工作,先后跳槽十多個公司。
陳巍被最后一個公司解雇的經歷鬧得沸沸揚揚。他和外國同事打架,又向公司領導舉報,得不到滿意的答復,就每天想盡辦法沖進辦公室靜坐示威。公司領導被他折騰得沒辦法,只好請了四個保安看著他。而此時已不能順利與人溝通的他,開始在腦海里醞釀起他人生的“三大戰(zhàn)役”。
陳巍把“三大戰(zhàn)役”命名為“淮海戰(zhàn)役”、“七寶戰(zhàn)役”和“獨立戰(zhàn)役”,分別用來對抗公司領導、離婚的妻子以及父母。他對領導采用對抗的方式,設計收集證據(jù),敲詐公司期待能殺富濟貧幫助盲人學按摩。對前妻采用惡毒幻想,希望前妻遇到意外。對父母設計的“獨立戰(zhàn)役”,是想與父母劃清界限,要獨立自由的生活。他甚至認為全人類都病了,他要找外星人一起聯(lián)手拯救全人類。
回首過去,陳巍說那段時間感覺自己在導演現(xiàn)實版的《無間道》,幸虧沒有發(fā)生嚴重的后果,否則太可怕了!
這樣的狀態(tài)足足持續(xù)了半年時間,直到陳巍走進醫(yī)院接受診斷,才知道自己病了。前半段發(fā)病期叫躁狂,后半段發(fā)病期叫抑郁,兩種癥狀結合起來被醫(yī)生診斷為中度躁郁癥。
每年的三月至九月,是陳巍躁狂癥狀發(fā)作時期。這時期他的情緒處于極其興奮、高漲的狀態(tài)。盡管做事容易誘發(fā)極端后果,他卻很癡迷這種狀態(tài)下近乎天才的創(chuàng)造力。第一次躁狂發(fā)作期間,他成功地策劃了“青年學習交流會”,讓五對青年喜結連理,甚至精力旺盛到一個星期天天晚上去英語演講俱樂部演講。而他對想追求的女孩子,出口成章,寫的七言韻律詩句接近完美。因此,陳巍迷戀每年春夏兩季,做事情近乎百分百的成功給他帶來超爽的感覺。
不過,一旦進入秋冬季節(jié),陳巍的病情又開始走向抑郁期,他說就像在無底的黑洞里冬眠一樣,不關注任何事情,沒有一件事讓他感到快樂,每天只想在家里呆著,像個活死人。
成立“郁今香”
確定自己病了,陳巍開始嘗試深入了解這個病。他閱讀了大量關于抑郁癥方面的書籍,當他得知抑郁癥患者總是通過自我譴責、自我批評來加以表達,發(fā)展到極致便是期待自己受到懲罰,而懲罰的終極體驗就是死亡時,透骨的寒冷之后引發(fā)了他深深的思考。
這些年來,陳巍一直是父母的乖兒子,是名副其實的精英,一直按照別人期望的路跡走??墒?,他患了病,卻沒人理解。領導說:你根本就沒病。家人說:想開點,別鉆牛角尖。朋友說:我這么關心你,你卻辜負我。這些勸導,不僅沒有讓陳巍獲得安慰,反而為自己辜負了別人的信任以及讓家人痛苦更加自責。無奈的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吶喊:你們要我做的,不是我不想做,而是真的做不到啊,就算死了也做不到,我是真的生病了,你們理解嗎?
自從患病以來,年薪40萬的工作、兩室一廳的房子、奮斗多年的存款、曾經相愛的妻子,全都離開他了?!凹热贿@病沒能殺死我,那不如努力活吧!” 陳巍開始自救,他不再偷偷地去醫(yī)院精神科,而是積極主動地面對病情。
只是,抑郁癥并不是單靠吃藥就能好的,它可能在一段時間內看起來好一些,過一段時間卻再次復發(fā)。陳巍的病情經歷了幾起幾落,即使到現(xiàn)在,他也知道,這病還盤踞在他的身體里,從沒有離開過。
了解的越多,陳巍越感到孤獨,他迫切地希望能找到真正理解他的人或和他一樣的群體。他得知有一些國外專家鼓勵抑郁癥患者以小組的形式互相鼓勵扶持,這樣對治療有很大的幫助。
陳巍馬上在網上大量搜尋此類消息,遺憾的是只搜到了美國有一家抑郁癥患者協(xié)會。而在中國,有大量官方或者民間組織成立的各種公益互助會,唯獨沒有關于抑郁癥的。
“我可不可以做一個關于抑郁癥的公益團體呢?讓中國的抑郁癥患者在一起抱團取暖,互相鼓勵一起活下去?!标愇「杏X到自己是時候該做些什么了,為自己,也為別人。有了這樣的想法后,他覺得精神好多了,生活似乎有了讓人振奮的意義。
陳巍開始自學心理學,并閱讀了大量的心理學書籍,他也積極參加上海精神衛(wèi)生中心專門針對抑郁癥患者的一月一次的“心鏡之家”活動,從中取經。
2011年9月8日,陳巍發(fā)起并組建了抑郁癥患者的公益組織“郁今香”心靈成長互助協(xié)會,“郁今香”意為曾經抑郁而今芳香。通過病友間口耳相傳,參加互助協(xié)會的人越來越多。“郁今香”開設了“大聲說”活動,面向病友和公眾普及抑郁癥知識和心理健康知識。
彼此的“藥”
“郁今香”2012年的第一場“大聲說”活動,讓陳巍很興奮,他悄悄地數(shù)了一下,到場的有四十多人,把借來的屋子都擠滿了。“大聲說”就是讓到場的每個病友,減掉壓力,隨心所欲想說什么就說什么,脫掉平時的偽裝,做一個真實的自己。有的病友一開始在觀望,但慢慢地融進活動的氣氛中,開始慢慢釋放自己。
曾經在父母眼中博學多才的迪諾大學畢業(yè)沒多久,就患上了躁郁癥。父母一直認為他啃老,就連九歲的小外甥都說:“舅舅,你天天呆在家里,不工作,還要外公外婆養(yǎng)活你,真丟人。”吃藥、電擊治療、手術治療全部嘗試過了,最痛苦的不是治療無效,而是就連媽媽都不理解他,周圍的人都把他當成了精神病。這種被冤枉誤解的心痛使迪諾生不如死,直到他走進了“郁今香”,結識了陳巍。
迪諾說,雖然當時參加的那場“郁今香”活動場地是借的,工作人員是湊的,但看到一張張包容的笑臉、掛在胸前寫著化名的胸卡,以及陳巍不斷地鼓勵,他慢慢地在陌生的環(huán)境中釋放了自己忐忑不安的心。從此他愿意走出去,并成了“郁今香”的骨干力量。如今,迪諾已經重新走上了工作崗位。
2013年,一個長春的病友告訴陳巍,南京一個病友正在寫遺書,準備自殺。聽到這個消息,陳巍立刻聯(lián)合上海希望熱線、南京110警方,想辦法把電話打給了那個南京病友,“郁今香”的多位成員都參加了這場電話救助。最終,在他們的努力下,南京警方順利找到了那個正要輕生的抑郁癥患者。
陳巍說:“我們都在相互的鼓勵中傾聽、接納、理解,我們成了彼此的‘藥’,在服務別人的時候,我體會到了被需要的溫暖,在別人受益時,我感到了發(fā)自內心的快樂和喜悅,這就是‘郁今香’的意義!”
“郁今香”成立后有一段時間處于流動狀態(tài),沒有固定的活動地點,為此,陳巍發(fā)動了“三十而立”的計劃,尋找三百個小伙伴,每人每月10塊錢,基金用于租房子。陳巍說:“病友本來就缺乏安全感,有了固定的活動室,他們可能更愿意走進來?!焙芸?,這個計劃得以落實,“郁今香”有了固定的活動地點。
2014年9月8日,“郁今香”成立整整三周年,是中國大陸正式注冊的唯一一家抑郁癥患者互助組織。這三年來,陳巍每一步都走得很難。抑郁癥患者的自殺率高達15%,“郁今香”的一百多位病友卻都在積極面對,努力康復中,無一人自殺。對于這個回報,陳巍感到很滿足。
多年的抑郁癥讓陳巍久病成醫(yī),他像一位真正的醫(yī)生一樣去操控自己的病情,甚至利用躁狂與抑郁的兩個波段,來為他的公益事業(yè)效力。
在陳巍看來,要大多數(shù)病友承認自己有抑郁癥,去精神衛(wèi)生中心看病,并不容易。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讓更多的人對抑郁癥有正確的了解,并積極投入到對抑郁癥患者的幫助中來。
醫(yī)學界有一句名言:偶爾能治愈,常常去幫助,總是在安慰。陳巍說:“‘郁今香’不能取代醫(yī)療手段,但我們可以相互扶持去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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