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
他是內(nèi)斂的,不張揚,人如其文。
和他吃過飯,和他做訪談時沒什么兩樣,都是促膝而談,語調(diào)是平和的,沒有沾沾自喜,也不會低到塵埃里去。
熟悉他的會肅然起敬,他是臺灣樂壇的金牌制作人,《魯冰花》《我愿意》《最熟悉的陌生人》《分開旅行》……這些歌你多少會在KTV唱上兩句吧?蕭亞軒的恩師,一手捧紅李玟、袁泉、曾淑勤,在王菲、萬芳、黃立行、劉若英等人的經(jīng)典專輯中都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情牽女人心,姚謙創(chuàng)作的歌詞,細膩動人,沒有林夕那么黑暗,卻自有他一聽難忘之處。萬芳的《試著了解》中,他寫:“我的喜悲若你不想隨,告訴我 我試著了解?!痹缜诘摹犊屯厩锖蕖?,他寫:“秋天的夢,醒在斑駁歲月,憂傷的字眼寫到現(xiàn)在,鄉(xiāng)愁成了一朵過眼的云彩,留也無言,忘也無礙 ?!?/p>
一個質(zhì)樸簡潔,一個充滿詩意,這就是姚謙。
從入行點將唱片,走紅后跳槽索尼唱片華語部總經(jīng)理,再至維京唱片總經(jīng)理,姚謙在幕后,不僅要為藝人度身定做符合他們氣質(zhì)的工作,還要通觀全局,可以說,他見證了臺灣樂壇最輝煌的黃金時期,當輝煌落幕,姚謙也在尋找自己的人生新起點?,F(xiàn)在的他常住北京,一方面繼續(xù)音樂創(chuàng)作和參與音樂選秀,一方面也開始寫專欄、出書、收藏藝術品,每一種身份都讓他安靜,恬淡自喜。
問他怎么開始寫書了?
他說:“我一直拒絕寫書,覺得寫書是一個很高的門檻,我覺得我沒這個功底,直到我答應他,才出版了我人生的第一本書《我愿意》。那時我已經(jīng)開始寫《腳趾上的星光》,但一開始只有音樂,后來我才加了出版的環(huán)節(jié)。”
他寫《腳趾上的星光》,整個過程很順利,沒什么波折,寫得很慢,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他很懷念那段時光。
而樂迷們也在懷念臺灣流行音樂的三十年,那個有羅大佑、李宗盛的滾石,有唐朝、竇唯、張楚的魔巖,有王杰、蘇芮、小虎隊的飛碟,有齊秦、許美靜、許茹蕓的上華,有童安格、張鎬哲的臺灣寶麗金,以及擁有張清芳、蔡琴、曾淑勤、優(yōu)客李林諸多唱將的點將唱片。
鼎足而立,曾經(jīng)那樣的熱鬧與繁華,都如煙云散去,留給人們的,是無盡的思念。
其實當時我還有點特別刁難她,我不知道王靖雯是誰,聽了三個小樣都不想寫,還有最后一首歌,他們說是一個新人寫的,我第一次聽就傻了,我說我要寫這首歌,就這樣,我寫了《我愿意》。我還記得她唱錯一個字,我還有點不高興,讓她重唱了一次。
南都周刊:你最早供職的唱片公司是點將唱片,一出手就贏得滿堂彩,曾淑勤演繹的《魯冰花》真是唱到家喻戶曉,那首歌正出自你的手筆。
姚謙:《魯冰花》是我寫的電影主題曲,那時,電影在拍了,導演風風火火跑到錄音室,我跟陳揚正好在工作,導演楊立國說有一段戲跟其中的一首歌曲有關,可是演唱這首歌的孩子背不下那首歌的歌詞,需要根據(jù)劇本重寫。陳揚急了,就叫我來寫。那是兒歌的歌詞,主題是魯冰花,還有孩子和媽媽,像一首短短的兒歌一樣。我寫了兩個小時就錄了,隔天重新拍攝,很順利??墒菦]想到導演又改變了主意,說能不能不要只是兒歌,能不能變成主題曲?他想找一個成熟的歌手,幫助電影的宣傳,我就答應了,這樣讓曾淑勤唱了《魯冰花》,沒想到非常受歡迎。
南都周刊:在您的所有作品中,我自己特別喜歡的一首歌是萬芳的《試著了解》,張小燕說你是最懂女人心的音樂詞人,你自己覺得呢?
姚謙:那只是別人的恭維,如果我也這么認為,那就太自不量力了。我也特別喜歡《試著了解》這首作品。和萬芳認識有一個機緣。她的老板和我同姓,當時是滾石唱片旗下獨立公司的老總。那時候萬芳還在讀大學,我們開始做曾淑勤,所謂那個時候的小清新,很文藝范兒,很多知識分子很喜歡她。曾淑勤的第一張專輯找了陳克華、梁弘志來寫歌,姚老板覺得萬芳也應該走曾淑勤的路線,跟我邀了曾淑勤的歌,也就是后來萬芳唱的第一首歌《時間仍然繼續(xù)然在走》,這首歌本來是寫給曾淑勤的,我寫的詞,曾淑勤作曲。老板說,這個歌給萬芳也不錯,后來聽了萬芳的小樣,曾淑勤也同意了,這首歌成為萬芳首張專輯的主打歌,但是這首歌的市場反響一般。后來萬芳還會找我,問我有沒有時間寫詞,或者是對某一首曲有沒有什么感受?!对囍私狻肺乙宦犌痛饝?,我很喜歡,那是一個日本人寫的,但是原創(chuàng)曲,不是翻唱。
南都周刊:你寫的《我愿意》讓王菲真正成為大眾巨星,寫這首歌之前有想過會這么火嗎?
姚謙:完全沒有。其實當時我還有點特別刁難她,因為王菲(當時叫王靖雯)《我愿意》專輯的制作人楊明煌和我是好朋友,他向我邀歌我就寫唄,我又不知道王靖雯是誰,當時她名氣還沒這么大。我聽了三個小樣我都不想寫,還有最后一首歌,他們說是一個新人寫的,也就是當時的制作助理黃國倫寫的曲,問我要不要聽一下,我第一次聽就傻了,我說我要寫這首歌,就這樣,我寫了《我愿意》。那時候沒想讓這首歌當主打歌。我刁難王菲么,我還記得她唱錯一個字,我還有點不高興,讓她重唱了一次。
南都周刊:后來和王菲為什么沒有再合作呢?
姚謙:后來因為趙薇的關系我們又見了幾次面,她跟趙薇是閨密嘛。后來她要錄新歌,也問我有沒有興趣寫,我一開始是答應了的,可是后來我又不想了,如果你不能為她寫出更好的作品的話為什么寫呢?所以我就謝絕了她,沒有寫。
南都周刊:你一手捧紅蕭亞軒,1999年為Elva蕭亞軒制作了首張唱片《Elva蕭亞軒同名專輯》,是1999年臺灣唱片銷量冠軍 ,當時是怎么發(fā)掘蕭亞軒這個新人的?
姚謙:她當時參加了TVB的選秀,但沒有取得很好的名次,所以幾個人就結(jié)伴通過一個經(jīng)紀人來跟我談,要做一個女孩的團體。但后來有一個成員談戀愛想回加拿大,這個團體就要解散。我就說那你們清唱給我聽,我覺得蕭亞軒是可造之材,我說我單獨簽你吧,我就不計較前面的投資了,這樣才有歌手蕭亞軒。她不是唱歌最厲害的人,但是說服我的是她的性格,她給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那一次,她唱了鄭秀文的作品,她會讓我忘記這是誰的歌,她的演唱很有特點,而且她跳舞太好看了,很輕盈,到現(xiàn)在為止我還是相信天生有跳舞基因的就是蕭亞軒,她的節(jié)奏感是天生的。其實之前三個女孩(蕭亞軒、江美琪和侯湘婷)我都有好好想過好好寫過,蕭亞軒是沖得最快的一個,江美琪投的錢最多敗得最慘,特別是她的第一張唱片《對我好一點》,我們讓她唱輕搖滾的Vocal,在MV中戴上拳擊套,和她個性很像,她的聲音本來就很有力量,她的第二張還是比較有節(jié)奏的歌,第三張才唱情歌。
南都周刊:江美琪敗得這么慘,你覺得主要的原因何在?
姚謙:有時候我跑得太快吧,跟我的喜好有關,覺得這個好聽,群眾應該能夠接受,以前太順利了,沒有想到會這樣。我在Sony的時候簽了幾個R&B的歌手,后來很多都改唱R&B,不唱R&B的也讓他們唱R&B,后來發(fā)現(xiàn)不對。蕭亞軒那時候我就刻意不讓她唱R&B,我全部都做Hip-hop或者是文藝的路線,又把比較文藝的作品拿回來了。
我是覺得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個性,應該做最適合他們風格的音樂,讓他們的個性充分凸顯,這樣才會有記憶度的聲音和音樂出來。
南都周刊:那時候是不是和蕭亞軒有點矛盾呢,就分開了?
姚謙:跟蕭亞軒沒有什么矛盾,那時候她壓力太大,不想續(xù)約,但是她媽媽希望她續(xù)約,母女就吵架,我就跟她媽媽說應該讓她回去想一下,后來就分開了。
沒有后唱片時代,唱片時代已死,就是音樂時代了,大家聽音樂的方式變了。我們最重要的還是聽,還是跟閱讀者的溝通,而不是說為什么你不聽唱片。
南都周刊:1995年怎么進入索尼音樂擔任國內(nèi)部總監(jiān)的?
姚謙:當時點將被EMI百代并購,我的一個朋友私底下告訴我這事的時候,我還不相信。我完全沒有商業(yè)頭腦,就是一個地地道道在錄音室工作的音樂人,他說我們失敗了,我說怎么可能?老板肯定不會把公司賣了的!不可能!對我來講,我在點將九年,點將就像我的家一樣,所以我說我和張清芳的關系不是老板和員工的關系。我去質(zhì)問老板,他矢口否認,可是當我看到證據(jù)證明他真的已經(jīng)簽約的時候,我特別沮喪,特別有被出賣、被背叛的感覺。索尼的朋友說,如果你們還想做,那干脆自己建立一個部門,我說好,也是一時沖動就答應了,于是毅然辭職。后來我才知道,并購有保密條款,在未公開之前是不能泄密的,結(jié)果我又被媒體寫我跳槽,其實是有這樣一段故事。
當然我也很感謝Sony索尼,那對我來說這也是人生成長的一段經(jīng)歷。我買了一張環(huán)球的機票,到一個國家,我們就去當?shù)氐腟ony唱片公司,參觀訪問,他們安排當?shù)氐目偨?jīng)理接待我,那個月我去了好幾家Sony當?shù)氐霓k公室,那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音樂原來是一個產(chǎn)業(yè),除了音樂本身之外,你要思考的東西還有很多,預算、時間表、宣傳、衍生產(chǎn)品……特別在現(xiàn)在,唱片消亡之后,只留下了音樂,那么我們要怎么做沒有唱片的音樂,要消解掉許多。
南都周刊:包裝歌手的流程是怎么樣的?
姚謙:其實一直都在調(diào)整,大概就是選完歌開始選制作人,和制作人一起去邀歌,然后老板和歌手參與選歌,看他們喜不喜歡這些作品,接受了就留下,先把鼓錄完再錄鋼琴,先把專輯橫向的錄完,然后歌手再來錄。后來專輯有好幾個制作人,獨立的一個一個錄,現(xiàn)在又是先出整個專輯的概念,根據(jù)主題然后再來想歌,再分配制作人的工作。再后來企劃越來越強,根據(jù)企劃來選歌,還有先做MV造型再來選歌。像《腳趾上的星光》,電影的配樂全部是看著畫面現(xiàn)場彈的,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最早的配樂所有的歌都是從配樂編輯成歌,然后歌手再確認能否表演,制作人歌手打算編成什么樣的歌曲,包括樂手,一起練歌,然后在錄音室里面一次一次地錄,錄出一個我們最滿意的版本。
南都周刊:你作為唱片公司的管理者,歌手碰到負面新聞,怎么危機公關?
姚謙:每個年代不一樣吧,我印象最深的是麥當勞的廣告。當時這支廣告由蕭亞軒來拍,廣告也拍好,歌也錄完了,新專輯發(fā)行在即,結(jié)果廣告臨時被換。我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因為孫燕姿,那時候真是措手不及。那個年代唱片公司還很強勢嘛,麥當勞又沒有及時通知我們,又沒有按照合約辦事,我就準備發(fā)表我的不滿,開一個大型的記者發(fā)布會。我記得當時麥當勞的經(jīng)理有被撤換掉,因為這個問題沒有處理好,還被《壹周刊》爆料,這個事情是提前曝光了的。我覺得事情不是那么復雜,中間可能有一些廣告代言的利益沖突,這也是一個危機公關吧。
但是大部分時候我都選擇不回應,后來到八卦媒體在臺灣崛起主宰了臺灣的審美觀之后,就更不能回應了,如果你回應,越成為媒體手中的棋子,成為一個無限膨脹的泡沫,越回應就越說不清楚,所以我就不回應?!赌_趾上的星光》出版后,我甚至沒有給電臺任何試聽帶。我覺得在這樣一個數(shù)位時代,音樂要得到聽眾,依靠的是大眾本身,而不再是洗腦的大眾媒體,時代不一樣了。我愿意用一個被動的姿態(tài)讓群眾去發(fā)現(xiàn)被感染,文化產(chǎn)品我愿意用時間去創(chuàng)作用時間去傳播推廣而不是靠一些非自然的手段推廣,不要把重點放在那。音樂還是音樂,我們試著把這首歌用新的角度來嘗試、設定出來,就會不一樣。選秀節(jié)目也應該是這樣,那么每個星期就會有一場好聽的音樂會。對于選秀節(jié)目我一向很排斥,我覺得寧可當一個音樂總監(jiān),既然選秀都是一群有熱情有理想有表演能力的人來參加,那為什么不變成一個很好的音樂殿堂呢?
南都周刊:講到選秀,當然要問問你對選秀的看法?
姚謙:我寫的小說就是寫選秀。書里的作曲人沒想到自己投稿的音樂變成了手機彩鈴,變得特別俗氣,毅然決定去選秀。當然我也知道選秀節(jié)目有收視壓力,有時候也很無奈,但是讓他們在節(jié)目中講一些非常虛假的話,為的就是賺取觀眾的眼淚,明明就是新人,歌路還沒成型,卻讓他們扮演演唱會的樣子,年輕人本身的特質(zhì)反而消失了,我一直很擔心這樣的情況。
音樂本來就應該是一代一代更新的,音樂才會活血,而不是復制已經(jīng)成功的東西,我很排斥的其實是這件事。我在思考音樂平臺的時候,選秀成了我選擇的對象,所以我就去參加了《花兒朵朵》節(jié)目,沒想到他們也接受。馬力是總導演,我擔任音樂總監(jiān),負責選歌。我不做評委,很多人問我你覺得這個選手唱得怎么樣,那個唱得怎么樣?我不做評論。我每一集都在想這個歌手適合唱什么樣的歌。還有一點,因為唱片已經(jīng)死了,如果你只是在復制以前歌手的唱法,唱片公司絕不會心動。所以我現(xiàn)在更多地拓展表演的可能性,不管這個選手能走到第幾輪,找音樂人才的經(jīng)紀人會回放他們的節(jié)目,會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人是這樣子的。所以會有黃夕倍這樣的選手出來。那種90后的怪小孩,什么都愿意去試。
南都周刊:后唱片時代你覺得會怎么發(fā)展?
姚謙:沒有后唱片時代,唱片時代已死,就是音樂時代了,大家聽音樂的方式變了。我們最重要的還是聽,還是跟閱讀者的溝通,而不是說為什么你不聽唱片。我一直在說服我周圍的一些創(chuàng)作人,有沒有想過像《中國好聲音》《花兒朵朵》這樣的好的節(jié)目跟我們合作,我新創(chuàng)作的作品我沒辦法灌錄唱片那先在你這里發(fā)表,你們作為一個很好的大眾表達平臺,如果好聽,就錄出來。有一些人被我說服了,他們讓音樂在音樂時代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