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恒河的神圣與骯臟

比納耶·辛格（Binay Singh） 龔志偉

恒河流經(jīng)的阿斯城有兩個河畔火葬臺地，每年約有33000具尸體、300噸并未焚化干凈的人體殘骸和16000噸骨灰從那里被傾倒入恒河。

1月14日，印度恒河之濱的溫瑙發(fā)現(xiàn)了50具浮尸，隨后這一數(shù)字又上升到100具左右，此事驚動了新德里，聯(lián)邦政府令溫瑙所隸屬的北方邦調(diào)查此事。

恒河成為焚尸之所

尸體在河水退潮時擱淺到佩里亞河壇（所謂河壇，是印度人在河邊焚化尸體的平地），有人說這里“或許是北印度污染最嚴重的地方”。據(jù)民間傳聞，浮尸的數(shù)目不止官方所公布的百具。當?shù)氐木炜偙O(jiān)薩提式·加內(nèi)施告訴記者，根據(jù)他們的初步分析，此次發(fā)現(xiàn)的尸體多系未婚女孩和孩童，他們并非死于謀殺或自殺，而是家人以水葬的形式將他們的尸體投入恒河——根據(jù)當?shù)仫L俗，這一類人群在逝世后通常不進行火葬。

“絕大多數(shù)尸體損毀嚴重，現(xiàn)在很難辨別出死者性別?！狈ㄡt(yī)認為就目前情況而言，尸檢幾乎不可能，惟一確認身份的辦法是做DNA比對——盡管即便從浮尸上采集到了DNA，也極難找到與之配對的登記信息，畢竟印度的全民身份登記制度遲遲沒有鋪展到全民。

恒河被虔誠的印度教徒視為凈化精神的源泉，吊詭的是，也正是這一信仰，讓它緊隨印度尼西亞的西大魯河之后，成為世界上第二大污染最嚴重的重要河流。

坐落于恒河濱的瓦西納拉城，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正在花崗巖石板上捶洗著衣物，一聲一聲頗有節(jié)奏，距他一步之遙晾著一件色彩鮮艷的沙麗，迎風飄曳。男子名叫維詰·庫馬爾，他的家族往上數(shù)代，都在這里以浣洗為生?！懊刻煳叶荚谶@兒，清晨5點就開始工作，剩下的時間用來熨干，晚上上門交還顧客?！本o鄰這片河灘的，是瓦西納拉城傳統(tǒng)的火葬區(qū)——也是附近的印度人埋葬故人骨灰的所在。這頭忙著浣洗，數(shù)米之外的那頭骨灰滲入河道，火葬柴堆升起的騰騰煙霧就在不遠處飄散。

“我知道旁邊就在焚化尸體，但我能怎樣？”庫馬爾嘆道，“政府曾允諾給我們提供一塊新的地方，但這些年過去，一切都老樣子?！彼f如今當?shù)氐沫h(huán)境部門官員試圖斷了自己的生計，理由是肥皂沫會污染水質(zhì)。

恒河是精神支柱

庫馬爾只是依靠恒河水生息繁衍的四億人中的一員，類似在經(jīng)濟利益與環(huán)境保護謀求平衡確實是困擾全世界的難題，不過瓦西納拉的問題還不止這些——恒河不僅是經(jīng)濟的生命線，同時又是精神領(lǐng)域的。

人類學家阿薩·多倫博士說：“河濱城市與濕婆關(guān)系密切，毫無疑問，濕婆又同恒河女神有密切聯(lián)系，女神專司滌除世人的罪孽，這座城市緣此被鑲上了神圣的光環(huán)?！?/p>

每年數(shù)百萬印度教朝圣者涌入瓦西納拉城，沐浴于恒河之中，以求洗滌心靈。還有人不遠萬里到河濱焚化伴侶的尸體，然后把骨灰撒入恒河。印度人相信，若一個人在瓦西納拉辭世，抑或死后被送至此地火葬，便能獲得涅槃——從輪回中解脫。

恒河流經(jīng)的阿斯城有兩個河畔火葬臺地，每年約有33000具尸體、300噸并未焚化干凈的人體殘骸和16000噸骨灰從那里被傾倒入恒河。

50歲光景的船夫哈亞拉·薩哈尼在瓦西納拉以擺渡朝圣者和游客為生，他記得童年時的恒河“清澈得可以直接舀起來喝”，而如今“若直接飲用，得病是免不了的”，薩哈尼說道。

若按通常經(jīng)驗，現(xiàn)代化帶來的污染恐將逼迫人們不得不扯斷與恒河的紐帶，然而印度學者克里辛納肯特·舒克拉卻認為，鑒于恒河在印度教教義里的特殊地位，注定了無論污染如何嚴重，它終究不會淡出印度人生活的中心位置?！耙驗槟承o法解釋的神奇，你依然可以見到人們在恒河邊重復著千百年來他們祖先的日常生息，世界上的歷史遺跡很多，可這種情況相當罕見?！?/p>

多年前就開始治理，但無疾而終

瓦西納拉的火葬，還僅僅是恒河污染源的一小部分。

貝那拉斯印度大學的B·D·特帕斯博士在致力于研究水污染課題，他舉出恒河的三大污染源：日常生活廢水，含有毒物質(zhì)和重金屬的工業(yè)廢水排放，骨灰傾灑。長達2500公里的河水流經(jīng)印度二十多個大城市，每天有約30億升廢水通過下水道排入恒河，其中僅三分之一經(jīng)過污水處理。此外，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一方面排干了若干支流，另一方面又向河道中排放具有各種毒性物質(zhì)的農(nóng)藥。

特帕斯博士認為，如果繼續(xù)放任恒河的水污染問題，久而久之恒河勢必面臨滅頂之災。他警告稱，若不厲行禁止堤壩引流和其他人為抽水，偌大的恒河恐將支離破碎，最終分裂成一個個池塘和小溪，“整條河的流勢難免改變”。

印度政府并非毫無作為。早在拉吉夫·甘地主政時期（1984-1989年），印度政府就開始了治理恒河的嘗試，1986年擬定第一份凈化恒河的計劃，并且不惜重金砸下170億盧比開展所謂的“恒河處理計劃”。不過僅僅十余年光景，一個由國會議員組成的委員會在2004年一份工作報告中宣稱，因為資金短缺和監(jiān)管機制的缺失，該計劃已無疾而終。

據(jù)熱心于該領(lǐng)域的積極人士宣稱，當下恒河的流勢相較五年前更加糟糕，因為不斷遷徙至此的“河畔定居者”們侵占沿河地區(qū)，甚而宣稱自己是河岸土地的主人，他們排干恒河兩側(cè)的濕地作為耕地，主河道由此越來越狹窄。過去五年里，一座座房屋院落在拉賈哈特到那加瓦之間的恒河兩畔冒出，恒河水道的寬度幾乎被侵蝕了一半。盡管當?shù)卣?013年10月強拆了23幢非法建筑，并始終對民居非法侵占河道的現(xiàn)象保持警惕，結(jié)果卻并不理想?！俺善膰鷫Ρ煌频?，六個月后，一切又靜悄悄地重新佇立在原來的地方了。”本地的實業(yè)家阿米特·特帕斯說道。

“三年計劃”希望渺茫

2008年末，印度政府授予恒河以“國河”地位，翌年旋即組建“國立恒河流域工作組”，由總理曼莫漢·辛格任牽頭。2011年，工作組得到世界銀行提供的10億美金貸款，次年在該工作組成立三周年的大會上，又提出一份綜合治理整個恒河流域的計劃。

從一份2012年度控制污染委員會提交給政府的報告來看，累計2000億盧比曾被投入到各種河水凈化工程，然而在特帕斯博士看來，“國立恒河流域工作組”成立五年里，惟一具有積極意義的成果就叫停了13個位于帕吉勒提河（恒河的水源之一）的工程項目，原本它們各自由國家或各邦批準開建，并且宣布恒河上游的高穆克至烏特喀什之間的130公里河道為環(huán)境保護區(qū)，不得實施經(jīng)濟開發(fā)。

當務之急還是疏通河道，保障被重重堤壩攔截的水流。坐落于赫爾德瓦爾的本哈莫達水壩把流經(jīng)此地95%的恒河水引入與恒河呈十字交叉的運河，至于下一站那羅拉水壩，則把流經(jīng)的全部河水導入附近的溝渠，至此恒河水完全斷流。所以如若不恢復河道的暢通，這個冠冕堂皇的“國立恒河流域工作組”的一切努力便無異于面子工程，“你能想象，一個流干了體內(nèi)95%鮮血的人還能繼續(xù)活下去嗎？”特帕斯博士嘆道。

納倫德拉·莫迪當選總統(tǒng)后，承諾將加大力度保護恒河，隨后撥款3.38億美元用于該目的，并且專門委派一名內(nèi)閣部長監(jiān)督項目進度。此外，莫迪政府還組建了一個跨內(nèi)閣小組，成員包括能源部長、環(huán)境部長、運輸部長、旅游部長，以便綜合協(xié)調(diào)項目全局。去年，以色列商貿(mào)部長本·薩肯在一次與印度聯(lián)邦水資源部長烏瑪·巴哈迪及相關(guān)部長的會談中，表示以色列愿意提供向印度提供她在污水凈化處理方面的技術(shù)經(jīng)驗。

莫迪總理曾提出了一個讓印度的圣河恢復清潔的三年計劃，幾乎與浮尸事件曝光的同時，1月14日，印度最高法院召開問詢會議，質(zhì)問開展了近三十年的“恒河處理計劃”何以進度如此緩慢，政府回應稱，已經(jīng)為118個沿河城鎮(zhèn)建設了污水處理廠，到2018年將初步完成治理目標。只是政府何以自信能在短短三年之內(nèi)，便落實此前三十年都未曾收效的計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