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鳳
[摘要]天水伏羲廟始建于明成化十九年(1483),是目前國內(nèi)最具影響力的專祭中華人文始祖伏羲氏的宗廟式建筑群。作為祭祖祖廟,其歷次維修都有詳盡的碑文記載。筆者通過整理廟內(nèi)現(xiàn)存的碑文石刻,發(fā)現(xiàn)清嘉慶年間立“朝議大夫升任寧夏府知府直隸秦州知州王公重修伏羲廟碑記”較為獨特,它重維修紀實,更重人物紀事,詳述了維修主持者王賜鈞在維修廟宇前所做的地方民生工作,是難得一見的官員記事碑。此外,維修紀實內(nèi)容也為伏羲廟現(xiàn)存建筑的修建年代、秦州古城建制格局的形成時間等問題的研究提供了重要文字資料。
[關鍵詞]天水伏羲廟;碑文石刻; 文物考古
[中圖分類號]K877.42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5-3115(2015)16-0022-03
天水祭祀始祖伏羲的記載始于先秦,距今已有2700多年的歷史,當時的秦人以最高禮儀——三牢之禮祭拜,祭祀地點為今三陽川的卦臺山(相傳為伏羲畫卦的地方)。明正德十六年(1521),為方便官民祭祀,正式將祭祀中心由卦臺山遷至天水伏羲廟,由此奠定了天水“羲皇故里”的地位。
自明成化十九年(1483)至今,伏羲廟歷經(jīng)大小11次維修,筆者通過對廟內(nèi)現(xiàn)存的與維修有關的七通碑文進行考釋研究,發(fā)現(xiàn)清嘉慶十二年(1807)立“朝議大夫升任寧夏府知府直隸秦州知州王公重修伏羲廟碑記”碑文與其他關于維修記事的碑文內(nèi)容有很大差異。
一、碑記概況
嘉慶十二年(1807)立“朝議大夫升任寧夏府知府直隸秦州知州王公重修伏羲廟碑記”碑,石灰?guī)r質(zhì),高203厘米,寬81厘米,厚19厘米。拱形碑額,碑額篆書“大清”二字,兩側(cè)相向陰刻兩條龍,正文行楷,邊刻卷云紋,碑面多處剝泐。碑現(xiàn)保存于伏羲廟東碑廊(南側(cè)第一塊),碑文如下:
秦州,古成紀也。昔者,伏羲氏實生此州,故州北有卦臺山,州西有伏羲城,為立廟祀焉。明嘉靖中重修之,康對山修撰記其事。迄今三百余年,漸以傾頹剝落,起而修之,非有大造于此州而能為人人之所不能者弗克舉。
嘉慶二年,我公祖神木王公來守此土,即為吾民興利除害,修廢舉墜,戍民而致力于神。未及一載,值川、楚賊匪竄州境,蔓延五六年間,賊勢猖獗,蹂躪四境,百姓奔竄逃匿,無不受其害者。公捐廉俸筑西郭伏羲城數(shù)百丈,民賴以庇,而廟亦不毀于兵火。民之愚者不以為公之功,竟以為伏羲氏之力也。公又為民修堡寨,糾鄉(xiāng)勇,鑄銃炮,嚴警邏,賊不敢逼,而民始稍定。當此之時,公內(nèi)則楨幹畚鐘□□之具,自州城附□,以及屬縣遠鎮(zhèn)無虛處。外則糗糧芻茭夫馬之需,自大帥□□以及諸戎帥無虛日。公又總理糧臺,□□挽粟,羽書旁午,乃倡捐千金付生監(jiān)筑西城。復念城東居民無所障蔽,被兵日危,復捐資筑東關新城。因舊基西拓數(shù)百丈,接連大城,長于伏羲城等。東郊之民,有所依賴,賊至不懼。然則伏羲氏真能庇吾民而假手我公以為之者耶?方是時也,公日夜以修城筑堡,嚴戍□□□之備為急,又履行四鄉(xiāng)及各屬縣,稽查遠近難民被焚掠及受殺害者,詳請撫恤,按口給糧存濟,故于修廟弗暇也。嘉慶六年,秦州大饑。公據(jù)情申請,蒙□上天恩,發(fā)廩七萬,秋冬之間,民賴以甦。比春,赤貧戶民又復嗷嗷,公乃施設粥廠。謂饑民聚于一處則疫生,且道遠,故在城則東西關分設男女廠,□處在鄉(xiāng)□。東路之馬跑泉、街子鎮(zhèn);南路之天水鎮(zhèn)、娘娘壩;西路之三十里鋪、關子鎮(zhèn);北路之石佛鎮(zhèn)、雷王集,四面各設粥廠,每廠日食數(shù)千人。至四月初十日乃止。三月之久,全活無□。至嘉慶八年,賊匪漸平。而公以勞于民事,須發(fā)為之頒白矣。
明年,公首蒙卓異,例應陛見,而歲復欠收。士民請于大吏,求留公以濟民命,卒不可得。公卸掾后,復分途中資斧之費,于東西兩關設男女粥廠二處。自冬徂春,民賴以活。公乃輕裝倍道馳赴京師。六月,公還。民夾道歡迎者,百余里不絕。蓋之死而生之,之亡而存之,民胥戴德若父母矣。
公□喜吾民之復蘇而樂其生也,于是始有營造之舉焉。重禋祀則建立文昌宮,禱雨澤則重修龍王廟,備災患則重修火神廟。前后設廠,建造費逾萬金,民不與焉。又念□□羲生于此州,為萬古文明之祖,城粗完整,則廟不可以不修也。故自十年三月鳩工繕修大殿。公自捐錢三百萬、銀六百兩,并所積罰鍰共銀一千一百兩。又不足用,乃遇紳士石作環(huán)等老成練達者董其事,募之民間,復得二千余金。十二年五月,工乃告竣。計建正殿九楹,補葺兩廡十楹,碑亭六所,鐘鼓樓各一,頭門五楹,二門五楹,向廟□□□東西牌樓□□。垣墉戶牖,丹雘雕飾,鞏固宏敞。自門闕以逮兩廡,規(guī)模肅如也。
夫廟社城郭之興廢,足以覘都邑之盛衰、政俗之隆替。公能不鄙夷吾民而養(yǎng)之□教之,安危禍福與民共之,饑不忍獨飽,寒不忍獨溫。而又以其余力與民修殘補廢,宜乎人人有桐鄉(xiāng)之愛,舒度之歌矣。而余獨念公十余年來,兵燹艱難,薄書鞅掌之余,不殫勞瘁,不□資費,以鳩此功,所以培植吾州者,其意甚厚。所愿吾州人士追皇古之淳風,戒沃土之驕淫,安不忘危,患思有備,男耕女織,風淳俗美,鬼神降福,三時不害。于以崇明祀□□,甚盛事也。自今已往,承國家休養(yǎng)生息之澤,以至于億萬年,正未有艾,其亦公厚愛吾民之意也。
夫公于嘉慶十一年冬授寧夏府知府,十二年秋乃之任。州人士因廟之落成親述其事,請余略記顛末,勒石以志不忘。
文林郎庚子科經(jīng)元候銓知縣借補西和儒學訓導郡人鄒曹純 ? ?敬撰
文林郎丙午科舉人候銓知縣借補隴州儒學學正郡人張烈 ? ?敬書
嘉慶十二年歲次丁卯秋七月谷旦闔州紳庶 ? ?立石
碑文共1189字,字跡殘缺16處,計26個字。與廟內(nèi)現(xiàn)存其他記事碑相比,除介紹維修工程外,記述了嘉慶二年至十一年(1797~1806)王賜鈞任秦州知州近十年來的工作。
二、碑文涉及人物
此碑文的撰寫者鄒曹純,秦州人,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經(jīng)元,正七品官,主要職務是儒學訓導。碑文書寫者張烈為乾隆五十一年(1786)舉人,正七品官,主管儒學、教誨生徒。以上二位作為地方儒學最高導師,想必在人們心目中具有很高學術聲望,加上為祖廟維修之事撰文記事,行文用詞必定是謙恭謹慎的,然碑文1189字,其中竟用700余字詳述王賜鈞主持修廟前的執(zhí)政事。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們標新立異,留下這段獨特文字?下文就此試作探討。
王賜鈞,字壹齋,陜西神木人。清嘉慶二年至十一年(1797~1806)任秦州知州,任內(nèi)捐銀筑城、設粥廠濟民,并于嘉慶十年(1805)三月至十二年(1807)五月整修秦州伏羲廟,頗有政績。自嘉慶二年(1797)上任以來,王賜鈞為民辦實事,打奸除害,整頓社會治安。嘉慶三年(1798)起,他為防川蜀白蓮教犯境擾民,先后“捐廉俸”修筑伏羲城,“為民修堡寨,糾鄉(xiāng)勇,鑄銃炮,嚴警邏……又總理糧臺,倡捐千金命人監(jiān)筑西城、東關新城。因舊基西拓數(shù)百丈,接連大城,長于伏羲城等”。
嘉慶六年(1801),秦州饑荒時,王賜鈞“饑不忍獨飽,寒不忍獨溫”,為百姓爭取到7萬(斤)國家救災糧緩解災情。嘉慶七年(1802)正月到四月初十,饑荒仍然嚴重,王賜鈞考慮到設一處救災點救災,饑民領災糧路途遙遠,且災民過于集中易引發(fā)、傳播疫病,特在秦州四面分別設立粥廠“放舍飯”3個月,“每廠日食數(shù)千人”,救民于水火之中。至嘉慶八年(1803),匪亂饑荒漸平。嘉慶九年(1804),因莊稼欠收,他又暫緩了進京面圣的時間,拿出入京盤纏在秦州東、西兩關設了二處男女粥廠。到第二年春天災情緩解后才“輕裝倍道馳赴京師”。
百姓生活安定后,王賜鈞重視傳統(tǒng)禮儀,對祭祀先祖、修繕廟宇極為重視。他未以修廟為由向百姓聚斂財物,而是竭盡全力自籌經(jīng)費,先后建造、修繕了文昌宮、龍王廟、火神廟等,以安百姓之心。后又“自捐錢三百萬、銀六百兩,并所積罰鍰共銀一千一百兩。又不足用,乃遇紳士石作環(huán)等老成練達者董其事,募之民間,復得二千余金”,修筑伏羲廟。
三、碑記的現(xiàn)實意義
時任朝議大夫、秦州知州的王賜鈞為從四品官員。參照清代文職四品官員每年105兩、米105斛正祿,知州每年500~2000兩“養(yǎng)廉銀”的收入標準,結合碑文記載王賜鈞捐俸筑城、設救災粥廠、建繕宗廟,又不動用民眾錢財?shù)挠涊d,可以推斷,王賜鈞在任期間,為謀秦州一方百姓的安定生活,捐俸無數(shù),除去自家吃穿用度,幾乎沒有什么積蓄。難怪王賜鈞在嘉慶十年(1805)六月自京師返回秦州,“民夾道歡迎者,百余里不絕”。
值得強調(diào)的是,以修廟之事為題,詳述官員事跡,并為之立傳刊碑的情況,在伏羲廟歷次維修中只此一例。這說明清嘉慶年間王賜鈞治理下的秦州,民風淳樸,官員勤政愛民、盡職盡責,百姓知恩善報,社會和諧。此碑是一通愛民紀事碑、敬官民心碑,更是一通官員自查警示碑。它的存在警醒世人,做官應如王賜鈞一樣心系于民,勤勞實干,惟其如此,才能得到民眾的肯定和擁護,令民眾牢記于心。
四、碑記的的學術價值
碑文除詳述王賜鈞事跡外,還在伏羲廟的維修沿革、秦州城的建城格局等方面為我們提供了一些新的文字資料。
碑文記錄:“明嘉靖中重修之,康對山修撰記其事。迄今三百余年,漸以傾頹剝落,起而修之,非有大造于此州而能為人人之所不能者弗克舉?!笨v觀廟內(nèi)諸碑文,明嘉靖十一年至清嘉慶十年(1532~1805),伏羲廟還經(jīng)歷過三次維修,分別是清順治十年(1653)、清順治十一年到康熙二十六年(1654~1687)、清乾隆四年(1739),這三通碑至今仍立于伏羲廟內(nèi),相信鄒曹純在撰寫此篇碑文時一定也見到了它們,緣何中間幾次維修的記載被鄒曹純忽視不計?就此重新考釋文獻,發(fā)現(xiàn)自明憲宗成化十九年(1483),秦州知州傅鼐創(chuàng)建太昊宮,經(jīng)嘉靖元年至三年(1522~1524)、嘉靖十一年(1532)兩次修建、整修,基本形成宗廟建筑形制,奠定了明清及后來伏羲廟的格局,規(guī)模初具。陜西按察司副使唐龍撰《重建伏羲廟記》、翰林院修撰經(jīng)筵講官康海撰《重修伏羲廟記》,分別記載了明嘉靖年間的兩次修建、整修情況。清順治至乾隆年間的三次維修,或?qū)ζ茡p部位做了修補,或維修順治年地震損壞的建筑,或重修跨街牌坊、見易亭、太極殿及東西配殿,但主體均以嘉靖年為標準,維修使其恢復明嘉靖時期伏羲廟的規(guī)模,除增樂樓、來鶴亭外無其他變化。因此,鄒曹純才說“明嘉靖中重修之……迄今三百余年”。
碑文記錄:“計建正殿九楹,補葺兩廡十楹,碑亭六所,鐘鼓樓各一,頭門五楹,二門五楹,向廟□□東西牌樓□□?!痹诜藦R的維修中首次出現(xiàn)“正殿九楹”,然之前正殿的規(guī)格均為七楹,此時的正殿是在原殿基礎上翻修擴建,還是在舊址上拆除重建,碑文中沒有詳細介紹。另外,清嘉慶后的碑文依舊以七楹計數(shù),說明嘉慶年間九楹正殿形制并未保存下來,是毀于戰(zhàn)亂還是地震,何時被毀,何時重建,理清楚這個時間節(jié)點,才能最終確立伏羲廟現(xiàn)存正殿的修建時間。
廟內(nèi)碑文記,明嘉靖元年至三年(1522~1524),“巡按御史馬溥然、馮時雍、許翔鳳先后建議,畜聚財用,荒度基址,期撤而新之”,建先天殿七間,康熙“十一年六月,秦州大地震,年余不止。城垣館舍崩圮殆盡” ,伏羲廟建筑難逃一劫,后“圮者建之,損者葺之。易之以棟梁,新之以丹雘”。經(jīng)修葺,恢復大殿七楹,至清嘉慶年間變?yōu)榫砰赫?,擴建、重建不得而知。清光緒五年(1879),秦州又發(fā)生大地震,伏羲廟建筑有損壞,光緒十一年至十三年(1885~1887)歷時兩年半,耗資12000緡(1緡為1000文)“重建先天殿七楹,深五筵”,直到1986年天水博物館遷入伏羲廟至今,大殿格局尚無變化。由此推斷,清康熙、光緒兩次大地震對伏羲廟建筑產(chǎn)生過巨大影響,現(xiàn)存伏羲廟先天殿于清光緒年間,在明代建筑基礎上進行了大修。
碑文記錄:“補葺兩廡十楹,碑亭六所,鐘鼓樓各一,頭門五楹,二門五楹,向廟□□□ 東西牌樓□□?!苯?jīng)考證,此次維修,新建鐘樓、鼓樓各一座,將大門、儀門由三楹擴為五楹,維修先天殿九間、維修朝房十間、碑亭六所、跨街牌坊二座。碑文中“公捐廉俸,筑西郭伏羲城數(shù)百丈……乃倡捐千金付生監(jiān)筑西城。復念城東居民無所障蔽,被兵日危,復捐資筑東關新城。因舊基西拓數(shù)百丈,結連大城,長于伏羲城等”一段,記載王公帶領民眾筑城一事,單從文字分析,東關城、大城古已有之,然西郭伏羲城、西城是加筑還是新建,中城修建不詳,那么現(xiàn)今伏羲城—西城—中城—大城—東城“五城相連”的格局到底形成于何時?
據(jù)酈道元《水經(jīng)注》記載,上邽為當時秦州的治所,其“五城相連,北城中有湖水”,可見五城相連的最初格局形成于北魏時期。據(jù)州志記載,秦漢時期的古城從東關至五里鋪,南至耤河一帶,有南城、北城和東西二城,此時為四城。明洪武六年(1373),在西城舊址筑大城。明成化年間重修東關城,嘉靖二十一年(1542),筑西關城。萬歷年間重修中城。清嘉慶二年(1797),王賜鈞“捐廉俸筑西郭伏羲城”,“倡捐千金命人監(jiān)筑西城、東關新城。因舊基西拓數(shù)百丈,接連大城,長于伏羲城等,五城形制恢復。據(jù)此,秦州五城形制應為明朝初始,清朝嘉慶年間形成規(guī)模。
綜上所述,嘉慶十二年(1807)立“朝議大夫升任寧夏府知府直隸秦州知州王公重修伏羲廟碑記”是重要的歷史實物資料,它記載了清嘉慶年間官員王賜鈞勤政愛民的事跡,為伏羲廟的維修過程、秦州五城的格局形成時間提供了可考的文獻資料。當然,其中部分文字信息與目前的研究成果有出入,還有待進一步研究考證、去偽存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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