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們到占景德老人家里的時候,他正在看《老人春秋》雜志,談話前老人認真整理了放在桌子上的雜志和報紙。這位老人從六七歲到十四歲,親眼目睹了日本兵進入他們村莊之后的燒殺搶掠至日本戰(zhàn)敗投降后他們哭著“要回家”的全部過程。
占景德
我叫占景德,1930年10月出生在河南省武陟縣喬廟鄉(xiāng)的詹堤村,從我記事起,家里是上無片瓦、下無立錐。家里的哥哥是個老實疙瘩,姐姐無奈之下給何營一個莊稼戶當(dāng)了童養(yǎng)媳,有一個弟弟被送給周村,至今毫無音訊,還有一個小妹妹被送給了劉村。我當(dāng)時也被送給了馬曲的一戶人家,可是到那里后也經(jīng)常是吃不飽,穿不暖,我又自己偷偷跑了回來。家里一貧如洗,靠討要為生,經(jīng)常揭不開鍋。1948年,我參加了老7區(qū)(喬廟區(qū))的工作,18歲在村里當(dāng)農(nóng)會主席,手下有8個民兵,每個人都有槍,從那個時候起我算是正式參加了革命工作。
日本人初來我村
日本人最初來我們村的時候,我只有六七歲。
當(dāng)時的豫北農(nóng)村還十分落后,肩挑人馱,先進的也不過是馬拉車、牛耕田??墒侨毡救藖淼臅r候卻是開著汽車來的,第一次聞到汽油味的村里人都還以為是毒氣,后來有個跑過武漢大碼頭的人說是汽油味,村民才第一次聽說了汽油,才知道這個新鮮的味道是汽油味。
初來乍到的日本人也許是為了樹立威風(fēng),或許就是本性使然,在我們村里大開殺戒。先是在村西的池塘邊用刺刀捅死3個人,后來又在村南的水坑邊捅死2個人,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
我的一個鄰居叫馬南方,當(dāng)時才20來歲,日本人看到他后,不問青紅皂白,一刺刀從后背刺到前心,馬南方當(dāng)場倒下就地翻滾,慘叫著離開了人世!
殺死年輕人說怕他們是八路軍、共產(chǎn)黨,對他們下手是為了不漏網(wǎng)一個,那對手無寸鐵的老年人的殘害又該怎么解釋呢?我們村的一個老人叫馬玉河,日本人來的那年就已經(jīng)60多歲了。在解放前,60多歲已經(jīng)是十分高壽的老人了。老年人也不會干什么活了,他就在一個伐過樹的樹坑內(nèi)撿柴火。日本人路過的時候,他驚奇地看了兩眼,日本兵就端著刺刀照著他連戳數(shù)刀,老人家連哼都沒有哼一聲,死在了樹坑內(nèi)。
他們不光殺人,還到處放火燒房、捉雞逮豬,破壞著原本屬于我們的一切。我們村還有幾頭牛也被他們拉走了,他們在村頭把牛栓到樹上,然后烘上一大堆火,牛在火堆里面“哞哞”叫,他們在外面拍手狂笑。牛被燒死了,焦糊的烤肉味彌漫在整個村莊的上空。
我們村的偽保長叫馬黑隨(諧音),日本人“清鄉(xiāng)”時他挨家挨戶通知,敲著一個破鑼在大街上吆喝:皇軍叫把家里的打兔槍、搉槍統(tǒng)統(tǒng)都交出來,誰都不能隱瞞。他那么積極地為日本人賣命,大兒子還是被日本人抓走了,日本人將他的兒子綁到大板凳上,先拷打,再灌辣椒水,后來也不知道將他送到了什么地方,至今還沒有下落。偽保長的兒媳婦守了兩年也改嫁走了,把他的孫子也帶走了,他最后落個家破人亡。
賣雞蛋親見日本兵欺侮老百姓
日本人在我們村沒有住多長時間,就搬到詹店村去了,在詹店村的東北角挨著大堤的一帶,成立了“閎部”。他們把原來的居民趕走,將民房改造成兵營,周圍還拉有鐵絲網(wǎng),成了我們這里的“閻王殿”。
話說已經(jīng)到了1942年左右,豫北大旱,又遇蝗蟲吃莊稼,連續(xù)遭災(zāi),民不聊生。我那時十一二歲,十一二歲的孩子要是在現(xiàn)在,正是上學(xué)玩耍的時候??墒?,我那個時候,就要擔(dān)負起養(yǎng)家的任務(wù)了,真像是《紅燈記》里唱的“提籃小賣撿煤渣,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
家里也沒有辦法,我母親從街坊鄰居那里給我借來了二三十個雞蛋,煮熟后叫我去賣。這一籃雞蛋,就是我們一家人的命,我們憑著這些雞蛋換來吃食糊口保命。
有一幫日本兵在黃河橋頭駐守,他們的生活也很單調(diào),因為他們是不允許出來的,他們不像是“閎部”里的人,能出來趁“清鄉(xiāng)”時“掃蕩”些自己喜歡吃的喜歡玩的東西。這時我挎著籃子到了他們那里,他們會把自己的一些生活用品拿出來換雞蛋吃,有洋襪、毛巾、衣服、毛毯什么的。我把這些生活品再拿回來換成錢或者雞蛋,從中找出差價,養(yǎng)活我們?nèi)摇?/p>
我們村南邊有一個女人,大概有三十多歲吧,也弄了一籃熟雞蛋去黃河橋頭賣。那天,我到的稍微早點,蹲在那里等有人過來換我的雞蛋。那個小媳婦剛一到,就被幾個日本兵瞧見了,他們?nèi)膫€人沒有說幾句,就把那個小媳婦拖到一間屋里去了。雞蛋被吃完了,人也被糟蹋了,那個女人走出小屋時目光呆滯、失魂落魄,日本兵卻在后面哈哈大笑。
給日本人當(dāng)奴隸做苦力
后來有一次,我在村口的一個小廟里躲冰雹。冰雹過后,我剛一出來就碰到了日本兵,他們就把我抓走了。
他們將我?guī)У叫∧享數(shù)能姞I里,讓我去那兒幫他們做飯。邙山小南頂上面駐扎著一幫日本兵,可是小南頂上沒有水井,也沒有水,吃水要到山下去挑。14歲的我,一步一步沿著蚰蜒小路,整天都在挑著、擔(dān)著。三口大鍋,煮飯、蒸飯、熬粥都需要水,所需要的水都得我一個小孩子來挑。挑著木頭做的水桶,往返于山頂和山腳下,雙肩磨破,雙腳走腫。山下有日本兵看著,上山就一條道,想跑都跑不了,就這樣我在山上待了不到一年的時間。
一次日本兵開汽車去詹店“閎部”送東西的時候,叫我也坐車去負責(zé)搬運,汽車就停在日本的兵營外面。我一看這是個好機會,就趁他們在“閎部”里面說話的時候偷偷跑了,就此脫離了他們的魔掌。
跑回家后我隱藏了一段時間,想想還得為了吃飯去奔波,就又開始了自己的老本行——賣煮雞蛋。這回不敢再去黃河橋頭賣了,而是跑到老田庵火車站去賣,沿途??康幕疖嚭托腥硕挤浅I?,吃雞蛋的人就更少,日子真的是難過呀!
突然有兩天,我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這里的火車箱里日本兵明顯增多,站臺上的工作人員說,日本戰(zhàn)敗了,他們無條件投降了,這些人都是從洛陽返回往北走的。里面還有我認識的日本兵,人群中都是垂頭喪氣,一臉的沮喪,還有的人哭著說:“回家!回家!我們要回家!”兵敗如喪家之犬,他們平時的威風(fēng)和不可一世沒有了,有的只是一臉的漠然。這時候,有個日本兵想用手槍換我的雞蛋,我還是年紀(jì)小膽小,沒有敢換他們的槍。要是那個時候我的主意正,能換來好多的槍。
我后來還參加了抗美援朝,部隊返鄉(xiāng)后,我回到了復(fù)員的地方,最后葉落歸根到詹堤村,離休后回家安度晚年?,F(xiàn)在醫(yī)療生活都有保障,子孫孝敬,兒女都好,生活美滿。我是1950年入的黨,現(xiàn)在85歲,跟共產(chǎn)黨干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