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學生的眼淚

世上有價之物千千萬萬，有人喜好珍藏古董，有人喜好珍藏郵票，有人喜好珍藏歡樂，而我獨愛珍藏眼淚。

十年前初入教壇，青澀的我缺乏教學經(jīng)驗，滿臉孩子氣，憑借大學學生干部的豐富經(jīng)驗，熱情卻又失度，嚴厲卻顯無情，認真難免較真，自信進而自負。班級事務(wù)因處理不當，常常引起學生的抵觸情緒，甚至演變?yōu)閹熒g的爭吵。那次因我突擊檢查男生寢室，和全寢室男生對立，五六個男生橫擋在我上課前的路上，我又尷尬又緊張。課間，一個男生情緒沖動，向我討說法，指責我侵犯隱私，向我步步逼近，大吼大叫，我又急又氣。學生走后，我終于抑制不住滿腹的委屈，終于堅守不住內(nèi)心的脆弱，趴在辦公室桌前忍聲痛哭，既想釋放委屈的情緒，又羞于被同事發(fā)現(xiàn)。那一次，我恨透了流淚，不愿再流淚，不愿再見眼淚。

偶有一次，我發(fā)現(xiàn)辦公室一個女班主任與學生談話時，好似批評，卻又話語綿綿，藏而不露，而學生已經(jīng)由之前的倔強變?yōu)椴煌５夭裂蹨I了。難道別班的學生都是懂情明理之人，而自己班上的學生都是調(diào)皮搗蛋的活寶？我開始歆羨別的老師擁有催淚動情高招，羨慕別的老師會使春風化雨之功。

時光荏苒，歲月似乎磨光了周身的棱角，而日子卻總在枯燥、繁瑣、重復中不斷開始，又不斷結(jié)束。第一屆高三的一個晚自習，一位兩天前上課時用電子詞典看小說的男生在聽mp3。凡人可以犯錯誤，但是不能一犯再犯?？梢苑覆煌腻e誤，但是不可以兩次掉入同一條河里。東西被我沒收之后，男生來找我。我原本應該很生氣，但是我異常平靜。或許緣于之前教育過多次而不悔改的無奈，或許略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執(zhí)著。男生情緒有些激動，哽咽著說：“老師，我知道您對我好，但是請您不要對我好了，因為我不是一個好學生。”說完深深鞠了一躬準備離開。我叫住了他，平靜而堅定地說：“最后一句話我不承認。雖然你一再犯錯誤，但是我仍然相信你會有改變。你是不是好學生要看你的行動，不要對自己沒有信心。任何人都不可能放棄你，只有你自己會放棄你自己。任何人都不可能改變你，只有你自己可以改變你自己?！甭牭轿业墓膭詈?，男生主動向我講述了初中的一些經(jīng)歷，他說：“我不是一個好學生，從小我只會讓關(guān)心我的人傷心，我讓父母傷心，讓老師傷心?！蔽艺覝蕶C會繼續(xù)鼓勵他說：“你知道讓關(guān)心你的人傷心了，說明你很懂事，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你家在?？?，半年才回去一次，說明你生活自理能力很強。你知道自己的問題所在，改變自己需要慢慢磨煉，我期待著?！?/p>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我?guī)е嫘牡诌_了學生潛伏的敏感神經(jīng)，撫慰了頑劣外表下的柔弱心靈，巧妙的教育方式，誨人不倦的耐心，催生了這位男生自責懊悔的眼淚。我悄悄地，很有成就感地，將這第一把淚水珍藏，開啟獨特的教育之旅。

三年往復，歲月輪回，第二輪教學生涯悄然而至。一位女生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談話，言談之間我聽出這個女生聲音異常，鼻音較重，馬上回想這幾天的語文課上，她不時咳嗽、擦鼻子。等女生準備離開時我把她叫住，詢問她病情的詳細情況。先前，我?guī)土硪晃煌壬祥L痘痘的女生買藥時，藥店的人問病人癢不癢，我卻不知道。于是這次我便盡量了解詳細病情，好對癥下藥。趁學生做操時間我迅速跑出校門，來到藥店買藥，挑選了一種雖然相對較貴，但是副作用小的中成藥。我高興地跑回辦公室，等下課后交給她。學生問價錢多少，我說：“拿去吧！”學生呆呆的，愣了，望著我，不知所措。一聲不太清楚的“謝謝”后，眼圈迅速濕潤了，我不忍目睹她的尷尬，連聲催趕她離開。女生終于還是在轉(zhuǎn)身的一瞬間，淚水淺淺的流淌，滑落我的心底，我打開記憶的閥門，匯入這感動盈眶之淚。

曾經(jīng)在學生軍訓期間冒著大雨給學生買水喝，雙手拎著很重的純凈水在雨中狼狽不堪;曾經(jīng)在較大幅度降溫時用開水壺為學生一壺一壺的煮姜湯，為了“借”姜蔥我不顧樓上樓下地敲開陌生之門的尷尬失望;曾經(jīng)我不答應整個寢室的學生為慶祝生日請假出校，卻悄悄買來大大的生日蛋糕送給他們后興奮不已。有過刻意經(jīng)營意外的驚喜，有過費心費神付出艱辛的努力，像男追女般的勇往直前執(zhí)著堅定，做出很多自我感動的事情。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本以為為剛接觸的新生買藥算不上什么驚天動地，而這個學生卻感動得流下了眼淚，恍然應了“有心插花花不發(fā)”的人生哲學。用責任做教育可以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老師，用真愛去呵護才能成為觸動靈魂的人生導師。

和學生建立了深厚的情感之后，我成了他們朋友、姐姐，時常有學生找我傾訴心事，釋放壓力。他們會毫不遮掩地告訴我自己是單親家庭，缺少母親的關(guān)愛;他們會積極主動地告訴我以前曾是老師的重點培養(yǎng)對象，如今有冷落自卑孤獨之感;他們也會興高采烈地告訴我參加了什么活動取得了什么榮譽。

多情總是傷離別。情感越深，越難以割舍。第一年班主任工作結(jié)束時，我不忍心先走出教室，希望看著學生們一個一個地先離開教室?？粗麄兊谋秤埃宜季w萬千：我一心撲在他們身上，真正能理解我的又有多少呢？假期時一個學生發(fā)短信告訴我：“您宣布放假時，我突然莫名的想哭。因為這意味著一個半月的離別，我知道您正堅強的掩飾著對我們的不舍。所以我也必須開開心心的離開這個呆了將近一年的教室……我低著頭想要馬上走開，但是老師您微笑著的再見，又讓我再次的難過了……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下了起雨，雨夾雜著淚一并往下滴著，以及那些不可觸及的感情……”“舍不得同學們，舍不得朋友們，更舍不得老師您！您在我們身上花費的精力比任何老師都多，只是我們不聽話不懂事，不會體諒老師您。真的真的很愧疚，對不起您！……如果，如果高二您會跟著我們上去，能不能讓我再成為您的學生？”即使不能讓所有學生理解，但總有能理解老師的學生;即使當時學生不能理解，以后懂事了總有理解的時候。

生產(chǎn)休假前，一個女生含著眼淚心事重重的樣子。她送給我一幅畫，上面是用粉筆畫的再熟悉不過的機器貓的圖像，配圖文字“當當要什么我都有”。后面另有幾行字：“現(xiàn)在我命令你乖乖聽話：不許老這么關(guān)心你的猴孩子們，不許上課再扯著嗓子講課，不許為了聽猴孩子們課前演講而健步如飛，不許為淘氣的猴孩子們傷心或生氣，不許加班加點工作否則扣你工資。——猴孩子們”。可愛的孩子們，他們知道我即將出生的寶寶叫“當當”，他們不僅牽掛著我，還牽掛著這個和他們一同聽課的“當當”小朋友。我無言回謝，只是把卡通的粉筆畫一圈圈地折好，小心的珍藏起來，一并珍藏的還有學生那不舍的眼神和飽含的淚水。

前幾日，高三學生十八歲成人禮上，我代替一位因堵車沒能及時趕到的家長陪伴他的女兒完成了這個人生中的重要儀式。雖然我說：“你就把婷姐的臉當做你媽媽的臉吧！”她“噗嗤”笑了一聲，在那種每位家長都陪伴著的氛圍中，我無力止住她的眼淚。我用手機為她拍了照，照片上掛在她的笑臉上那珠眼淚映射著太陽的光芒。感恩父母的環(huán)節(jié)，我們擁抱著，我明顯感受到她用力的雙手在我的后背緊緊地，緊緊地。我感受到她的眼淚趁煽情音樂最大分貝的掩飾下，打濕了我的肩膀，流進了我的心里……

有人細膩感性，有人沉穩(wěn)理性;有人表露于外，有人深藏于內(nèi)。當有人為你不經(jīng)意的眼神、言語、行動所感動時，珍藏那世間最純潔、最可愛的眼淚，越積越多，滿滿的，濕濕的，直到皺紋爬滿鬢角，直到滄桑易了容顏，你的心靈也不會干涸！

顏婷婷，湖北省襄陽市第四中學語文教師，湖北省襄陽青年教學能手，曾在《湖北教育》《中華活頁文選》《中學生報》《高中生學習》等刊物發(fā)表論文多篇，多次獲得湖北省論文比賽一等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