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感覺不到悲傷

文/紅巖

編輯/不夏

那一刻，阿婭憎恨自己沒有機器人的功能，不能窺視到他的內(nèi)心。

作者有話說：

戚茵的存在對戚婭應該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身邊有一個樣樣都比你優(yōu)秀的人，是很幸運的一件事情，因為你會不由得想要超越她，并向著她的方向前進。我相信，所有心酸和挫折乃至于孤單和壓力，也都會幻化為動力和勇氣，激勵我不斷前進。

（一）天降災星

老師說晚上放學前會公布早上數(shù)學模擬考的成績，阿婭捏了捏耳朵，帶著信心十足的微笑正視著前方的黑板。

戚茵因為落水生病了，因此，原來只能屈居第二的阿婭終于有機會得第一名了。雖然這只是一次小小的測試，但是對于阿婭來說卻來之不易。

然而，結(jié)果卻足以讓她爆掉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第一名不是她！

所有人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阿婭，在發(fā)出一聲驚呼之后又集體望向許驕陽。

班主任贊許地看著那個面無表情的男生，先不說戚茵，他一個剛剛轉(zhuǎn)學來的插班生居然能超過阿婭，得了滿分，簡直就是神童！

早自習的時候，許驕陽拖著書包站在辦公室門口，那吊兒郎當?shù)臉幼涌砂寻嘀魅谓o愁壞了，這怎么看都像是一個問題少年啊，天知道校長為什么要把這個學生安排在他的班上！

想來，每一次大大小小的考試，年級前兩名都出在他們四班，而代表學校拿下各類競賽的獎牌的學生更是不勝枚舉，顯然，現(xiàn)在比例失衡，所以校長故意把這個新生放在他們班。

然而，真人總是不露相的，幸福來得總是出其不意啊！

阿婭隨著大家的目光一起看過去，發(fā)現(xiàn)許驕陽的桌子上只有一支鋼筆和一個筆記本，其他的早就被他塞進了桌子或是裝進了書包。鈴聲乍響，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出了教室，留下其他所有因為沒有親耳聽到老師說“下課”，所以不敢輕舉妄動的學生在瞠目結(jié)舌。

班主任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道：“下課！”

這短短的幾分鐘卻讓阿婭覺得仿佛過去了幾個世紀之久，她本以為越過戚茵之后，就再也沒有能超過她的人，不想半路竟然殺出來一個程咬金。

阿婭天性好勝，凡事都喜歡爭第一，可偏偏那個戚茵方方面面都比她略勝一籌，從長相到身高，從各科學習成績到在學校受歡迎的程度。

從小到大，阿婭都是佼佼者，周圍艷羨她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由此，她養(yǎng)成了桀驁不馴的性格。

阿婭最喜歡的一個字就是“比”。她小時候和幼兒園里的小朋友比玩具和布娃娃，稍稍長大一些就比小人書和花裙子，上了初中便和人比成績和獎狀，到了高中更是無時無刻不和戚茵比。

可阿婭沒想到，她樣樣不如戚茵，事事比不過戚茵，就此栽在戚茵手里。

升入高三的這一年，阿婭更加惜時如金，要知道，如果在這一階段稍有一丁點放松就有可能會被人見縫插針。然而，就是在這么一段迫在眉睫的日子里，戚茵居然落水生病，這簡直就是不可多得的良機！

如果說這兩年阿婭一直在努力找機會逆襲，那么許驕陽就是阻止她逆襲成功的、天降的災星。

想到這里，阿婭看了一眼已然空空如也的教室，攥緊了拳頭。

（二）能超過阿婭的人，果真就只有戚茵一個

剛一進院子的大門，阿婭就被雙手插兜、杵在門口裝酷的許驕陽嚇了一跳，那廝正目不斜視地看著她，耍帥耍得不亦樂乎。

許驕陽旁若無人地從她身上取下書包，牽著她的手，熟練地開門進屋，一邊走一邊說：“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我會努力盡到一個哥哥的責任?！?/p>

阿婭的爸爸正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媽媽在廚房忙著做飯，而多多一聽見聲音便搖頭晃腦地躥了過去，還不等阿婭張開手臂，就已經(jīng)撲進了許驕陽的懷抱，還在他的臉上舔了兩口。

“把書包放下，婭婭和驕陽一起過來吃飯?！卑I的媽媽摘下圍裙收拾餐桌，看阿婭還在發(fā)呆，便對著她爸爸笑了一下。

阿婭由上到下地打量著許驕陽，著實愣了一會兒。半晌，她伸出拇指，嘴巴張成“O”形，露出大徹大悟的表情。

兩天之前，阿婭的媽媽就把客房收拾好了，說家里要來一個客人。

而那個所謂的“客人”就是爸爸在科技苑研究出來的新品種——超仿真機器人。因為研究還處于試驗階段，所以是否成功還是一個未知數(shù)，阿婭爸爸便主動讓這個機器人住進自己的家，看他是否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阿婭饒有興致地看著許驕陽，圍著他轉(zhuǎn)了兩圈，他的身高和樣貌看起來很標準。她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很有彈性，和真的皮膚一模一樣。

據(jù)說，許驕陽身體的各項機能與人類的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他會哭會笑會生氣，會疼會餓會傷心，該睡覺的時候就要睡覺，該吃飯的時候就要吃飯。

不同的是，他有著超高的智商，還能從眼神窺察人心。

阿婭覺得莫名其妙，她竟然和一個機器人慪了半天的氣，真是無藥可救了。

這么想來，到目前為止，能超過阿婭的人，果真就只有戚茵一個。

（三）所謂樂極生悲，說的大概就是這么一回事

在學校，除了阿婭，許驕陽拒絕所有人的好意，這難免會激起一些女生的嫉妒和好奇心，被問到和許驕陽的關(guān)系時，阿婭順口胡說道：“他是我遠房親戚家的一個表哥！”

而阿婭實在是不明白，為什么許驕陽每天放學都會第一個沖出去，然后站在大門口擺出一副臭臉等她，這樣讓人捉摸不透的事情，果然就只有機器人能做得出來。

也許是阿婭的爸爸在許驕陽的智能芯片里輸入了類似于“阿婭是妹妹”這樣的信息，而這和他的本性產(chǎn)生了沖突，所以每次都是到大門口才會忽然想到阿婭。這大概就是本性不可違，而主人的命令亦不可違。

阿婭每一次都等到最后才出門，想著許驕陽若是等不及就會自己走了，可總是事與愿違。他看起來明明是一個急性子的機器人，卻做著無比有耐心的事情，比如，不管多晚，他都要牽著阿婭的手一起回家。

習慣了自己獨走的阿婭總是不太適應有人陪，于是，她開始試著和許驕陽溝通。

“那個，許驕陽，今天放學，你不用等我了?！卑I邊作勢蹲下系鞋帶邊說。

“不行?！彼砷_阿婭的手，蹲下身子，把那一團已經(jīng)被打成死結(jié)的鞋帶打開，三下五除二就系成了一個蝴蝶結(jié)。

“不行也得行！”阿婭推開他，拎起書包，如一陣風一般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可那天晚上，一根筋的許驕陽仍然拎著書包在等阿婭，只是地點不同，原來是在學校門口，現(xiàn)在卻是在五十米外的十字街口，那是阿婭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

阿婭氣得說不出話來，手里的系帶雙肩包被她狠狠丟在地上，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呐鲎惨?。許驕陽愣了一下，替她撿起書包之后，仍然過去拉她的手。

看來，和正常人溝通的方法果然不能用來和機器人溝通。阿婭揉了揉因為生氣而變得抽搐的臉，揚起一個如桃花盛開般的笑容，對許驕陽說：“我們來玩一個游戲，好不好？”

“什么游戲？”

“你先把眼睛閉上！”

阿婭踮了踮腳，試圖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卻發(fā)現(xiàn)還是夠不著。她嘟起嘴巴，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眼罩，那是她在體育課上用來玩捉迷藏的，沒想到會在這時候派上用場。事情順利得出奇，許驕陽一直老實地站在那里，任由阿婭指揮。

阿婭嗤笑了一聲，雖說許驕陽的智商極高，表面上看起來一副跩到家的模樣，但是因為沒和人接觸過，心智就和小孩子一樣。

阿婭把許驕陽帶進了學校后面的一個廢棄倉庫里，對他說：“等你數(shù)到一百的時候再出來找我，別忘了哦！”然后悄悄合上了門外的鐵閂。

事成之后，阿婭松了一大口氣，就這樣關(guān)上他一晚，看他還敢不敢不聽她的話！

阿婭如釋重負般一路蹦跳著回家，因為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路面黑得有點模糊，再加上她太過高興，忘了注意腳下，一個不小心就一腳踩空，掉進了枯井里。

所謂樂極生悲，大概就是這么一回事。

阿婭摔在一大堆廢棄的石頭和碎磚上，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如果她走的是大路而不是小路，就不會出現(xiàn)這種事情了。

可是她以前一直都是走這條路，從來沒有發(fā)生過意外，要不是因為許驕陽，她也不會這么倒霉。好不容易支撐起身子揉腳踝的阿婭還騰出力氣咒罵許驕陽，不過很快她就蔫了下來，因為這條路少有人走，又沒有路燈，只有一輪清冷的月亮掛在空中。氣氛越來越詭異，恐懼在一點一點將她侵蝕。

阿婭不自覺地哭了出來，先是小聲啜泣，后來大聲喊叫，這種情況下，她只能用哭喊聲來驅(qū)除內(nèi)心的恐慌。

可當有人循著聲音望下來的時候，阿婭卻嚇得栽了一個跟頭，被傷到的腳踝磕在石頭上，于是，她哭得更加厲害了。

“別哭了，”那人不耐煩地探下來一條胳膊，“能站起來嗎？”

阿婭立即止住了哭聲，用袖子抹干凈掛在睫毛上的淚珠，視線馬上變得清晰起來。她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站在月亮下對她伸出援助之手的那個人，正是許驕陽。

（四）阿婭想逃，卻寸步難行

阿婭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之前她爸爸說過的，許驕陽不僅智商極高，還能從眼神窺測人心。也就是說，在她轉(zhuǎn)一轉(zhuǎn)眼珠準備陷害他的時候，他早就察覺出來了。

可是，許驕陽竟毫無怨言地遷就她，即使看出來對方的眼神里滿是厭惡。后來，阿婭問許驕陽為什么不戳穿她，他想了想，說：“你想玩，那我就陪你好了?！?/p>

當時，阿婭走了以后，許驕陽就用鐵尺子從門縫一點一點把門閂挪開，然后沿著那條小路回家，結(jié)果聽見了阿婭的哭喊聲。

不計前嫌的許驕陽讓阿婭感到萬分愧疚，也不知道從哪里涌上來一股志氣，她撇過頭去，甕聲甕氣地說：“不用你管?！?/p>

許驕陽一眼就看到她正在流血的腳踝，想來她就算想站起來也使不上力，身子一躍就從井口跳了下去，蹲下身子對她說：“我抱你出去?！?/p>

阿婭的驕傲早就已經(jīng)被磨沒了，她現(xiàn)在只想從這個鬼地方出去。許驕陽抱住她的雙腿，將她往上送，讓她攀到井沿上。好在那口井不深，阿婭連滾帶爬地就爬出了枯井。她看了一眼被許驕陽用外套包裹住的腳，欠了欠身子，試圖拉他出來。

不過她顯然多慮了，此時，許驕陽正快速把井里的碎磚頭和石頭都壘在一起，他踩在上面時，雙手就可以搭在井沿。他深吸一口氣，兩條胳膊一撐，輕而易舉地就坐上了井沿。

真是一個各項全能的機器人！阿婭驚嘆。

許驕陽的胳膊被劃了好多個地方，卻沒有一點血絲。阿婭伸出拇指點了一下，問：“疼嗎？”

“有一點?！痹S驕陽皺眉。這樣看來，他還真的蠻像一個正常人的。

那天晚上，阿婭跛著腳，給許驕陽送過去幾個創(chuàng)可貼，可等他挽起袖子的時候，他的胳膊上面卻沒有一點傷痕。阿婭捧著創(chuàng)可貼站在那里的樣子有些傻，盡管如此，她還是執(zhí)意替他處理了“傷口”。

阿婭傻乎乎蹦過來又蹦回去的樣子在許驕陽的大腦里一直揮之不去，時針已經(jīng)指向十點，按照正常情況，他早就應該處于沉睡狀態(tài)，但是他卻“失眠了”。

阿婭的腳只是輕微扭傷，睡一覺就沒什么事了。

可能是因為愧疚，又或者是因為感激，從那以后，阿婭不再排斥許驕陽，倒是對他產(chǎn)生了些許好感。

戚茵住院已經(jīng)有一個星期了，班里的幾個同學商量著要去看她，阿婭不想去，卻被許驕陽強行拉了去。

阿婭和眾人到醫(yī)院的時候，戚茵正在睡覺，這么多人進去，難免會把她吵醒，于是他們就一起站在門外看她。透過玻璃門，他們可以看到戚茵面色蒼白，睡得很不舒服的樣子。

阿婭只看了一眼，便轉(zhuǎn)身想走，這時，許驕陽卻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逼迫她正視他的眼睛，目光灼灼，片刻后，問道：“把她推下水的那個人，是你吧？”

“你憑什么這么說？”阿婭條件反射性地回答，好像練了無數(shù)次，假如有人這么問，她就這么回答。

許驕陽破天荒地甩開她的手，雙手插兜，恢復了以前那副冰冷的模樣，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透過玻璃窗，凝視著沉睡的戚茵。

被說中了心事的阿婭一心想逃，可雙腿就像被灌了鉛一樣，寸步難行。

（五）畢竟她們是一對姐妹

阿婭和許驕陽的對話被有心人聽到，在學校里傳得沸沸揚揚，戚茵的一些好友為她憤憤不平，連帶著很久以前的事情都被挖了出來。

比如，阿婭偷了戚茵的準考證害得她站在考場前干著急，在戚茵的凳子上滴墨水弄臟了她的白裙子，還有，阿婭時常在戚茵面前惡言相向使她在眾人面前下不了臺……

那些連阿婭和戚茵自己都記不清楚的事情，被一件一件揪出來，讓原本高傲自信的阿婭一時間惡名昭著。

阿婭其實可以把這些話當作耳旁風，吹過也就算了，可讓她感到不舒服的是，就連許驕陽都開始孤立她。

早上，他明明看見她糾結(jié)著系鞋帶卻裝作沒看見，晚上放學，他仍然第一個沖出教室，只是再也不等她，甚至都不再走那條小路，寧愿舍近求遠，在那嘈雜的馬路邊上，隨著人群一起走人行道。

以前，許驕陽第一個出教室，然后站在校門口等她，是因為他看出了阿婭不希望別人看到他們一起走，可現(xiàn)在，他第一個出教室是因為不想碰到她。

阿婭嘴上不說，心里卻覺得委屈。

戚茵已經(jīng)半個月沒來上課了，班主任看了一眼第三排空空如也的座位，對阿婭說：“戚婭，記得幫戚茵補習?！?/p>

許驕陽佯裝抬頭看黑板，睨了一眼阿婭，在她空蕩蕩的眼神里，他讀出了一種名為“孤獨”的東西。

阿婭一邊幫戚茵收拾書包，一邊默念“戚婭”兩個字，她從來不許別人叫她戚婭，就是不想把自己和戚茵聯(lián)系到一起。

有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姐姐，她除了有壓迫感，并無榮耀可言。

戚茵聰明乖巧，善良懂事，做事不驕不躁，待人和藹可親，從小到大，她都被戚茵的這種完美壓得喘不過氣來。

阿婭明明已經(jīng)很優(yōu)秀了，可所有人的眼里卻只容得下戚茵一個人。

阿婭在高一的時候，因為表現(xiàn)優(yōu)秀所以破格跳級，她明明比戚茵小一歲，卻能和戚茵站在一起，這使她高興了好一陣子?？勺屓税脨赖氖?，她后來偷聽到爸媽的談話才知道，戚茵其實早就已經(jīng)被一所名牌大學提前錄取了，也就是說，她只要正常高中畢業(yè)就可以直接上大學。

阿婭不服氣，可站在戚茵身邊又難免會被戚茵的光環(huán)給刺傷。她差兩分就是滿分的時候戚茵只差一分，她差一分的時候戚茵又是滿分。大家每次談到她們的時候，總會扒出戚茵的諸多光榮事跡來，直到最后的時候才會捎帶著說：“其實戚婭也是很優(yōu)秀的！”

倘若沒有最后一句話，阿婭應該會覺得好受得多。

可這樣的話聽得越多，阿婭就越是想要超越戚茵。她知道戚茵四歲時溺水過，所以對水有著極其嚴重的恐懼感，但是她非要戚茵陪她去學習游泳。

阿婭在泳池里踢水的時候，戚茵則躲在老遠的角落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長到這么大，她真的是第一次看到戚茵褪下光環(huán)，表現(xiàn)出那么無助的樣子。

不得不承認，戚茵縮成一團的模樣觸碰到了阿婭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她忽然就意識到，她和戚茵是一對姐妹，她其實并不希望戚茵受傷。

那一瞬間，阿婭把積攢了多年的忌妒和憎恨都拋到了腦后，她真的是只想讓戚茵輕輕碰一碰水，告訴她，水并沒有多么可怕。

但戚茵的右手剛一碰到泳池里的水，她整個身體就失去了平衡，還不等阿婭反應過來，她整個人就已經(jīng)跌進了池水中。

被工作人員救出來的戚茵一直昏迷不醒，阿婭爸媽知道這件事后責怪了她好久，她覺得委屈，卻百口莫辯。

（六）我這么討人厭，將來身邊的所有人都會離開的

聽到媽媽說戚茵的肺炎在惡化，阿婭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后感覺有什么東西轟隆一聲在腦子里炸開了。

已經(jīng)二十七天了，許驕陽每天都騰出時間幫媽媽把熬好的湯送去醫(yī)院給戚茵，而阿婭卻一直都沒能鼓起勇氣去看她。

放不下驕傲的感覺其實也不好受，許驕陽好像看出了阿婭的躊躇，硬是把保溫桶塞進阿婭手里，說：“今天你和我一起去！”

要知道，許驕陽已經(jīng)好多天都沒有和阿婭說話了，她一時間找不到理由拒絕，便使勁地點頭。

戚茵的臉還是那么蒼白，就連坐起來都要皺著眉頭費好大的力氣，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許驕陽站在門口，示意阿婭進去，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喂！”阿婭叫住他，“你不和我一起進去嗎？”

他頓了頓，回過頭說：“我在外面等你。”

阿婭撇了撇嘴，極不情愿地推開房門。

“婭婭，”戚茵嘴角微揚，她原來的齊劉海長長了些，被她撥弄到臉頰兩側(cè)，顯得整個人有些憔悴，“過來坐?！?/p>

阿婭實在是笑不出來，板著一張撲克臉，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柜上，問：“你好些了嗎？”

戚茵點頭，看阿婭的臉色不好，問：“你不開心？還是哪里不舒服？”

“要你管！”阿婭喃喃道，抬頭看到戚茵的笑容僵在臉上，覺得自己話說得有些重，就忙轉(zhuǎn)移話題，“周末我會來看你的，幫你補習落下的功課?！?/p>

戚茵眉頭緊蹙，嘆氣道：“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上課了。”

“開什么玩笑？”阿婭呵斥著說，“又不是得了什么絕癥！”她難道是希望自己為此愧疚一輩子嗎？

戚茵笑了起來，這樣才有些像病前開朗的模樣，阿婭噘著嘴巴說：“總之，我一定會來的，你好好休息?！?/p>

“等等！”戚茵拉住準備要走的阿婭，“婭婭，我床頭的抽屜里有一個盒子，里面是我這幾年存的壓歲錢和零花錢，我聽媽媽說你最近都累壞了，拿去買點好吃的，犒勞犒勞自己吧！”

阿婭想說什么，可像是被噎住了一樣就是說不出來，就只好點了點頭。

戚茵每一年得到的零花錢都比阿婭多很多，阿婭不服氣，便背著媽媽逼她把多的那一份交出來。而戚茵不爭也不吵，竟然把全部的零花錢都給阿婭，一連很多年都是如此，直到后來被媽媽發(fā)現(xiàn)了，媽媽就罰了阿婭一天不許吃飯。阿婭以為是戚茵告的狀，從那以后就再也沒叫過她姐姐。

但是阿婭忘了，在她餓得饑腸轆轆，捂著肚子在床上直打滾的時候，是戚茵從敞開的門縫里悄悄塞進來五塊核桃酥。

戚茵做了阿婭十七年的姐姐，即使她一直想方設法地欺負戚茵，可一旦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戚茵總是第一個想到她。阿婭有些難過，她覺得自己簡直壞透了。走出醫(yī)院，阿婭果然看見許驕陽雙手插兜，靠在一棵大樹下，那情形像極了那天在她家院子里的時候。阿婭揉了揉發(fā)紅的眼眶，沖他招手。她把這些年自己是如何欺負戚茵的，一樁樁、一件件地講給許驕陽聽，她本以為說出來以后胸口就不會發(fā)澀了，誰知道反而難受得要命。

阿婭接過許驕陽遞來的紙巾，使勁擤了擤鼻涕，問：“我是不是特別討人厭？”

“嗯，”許驕陽點頭，“是挺煩人的。”

“是啊，我這么討人厭，將來我身邊所有的人都會離開的?！?/p>

“是這樣的?！?/p>

阿婭怒火中燒，嚷嚷道：“你說點好聽的會死嗎！”

“我沒說錯?。　痹S驕陽坐在阿婭身邊，用深不見底的目光看著遠方，“我早晚會離開的。”

那一刻，阿婭憎恨自己沒有機器人的功能，不能窺視他的內(nèi)心。

（七）身為一個機器人，最失敗的，就是擁有人類的感情

守在醫(yī)院的媽媽打電話說，戚茵的病情忽然加重，爸爸要連夜趕去醫(yī)院，阿婭也慌亂地穿好衣服，跟爸爸一起坐上了車。

期間，路過許驕陽的房間時，她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在了，但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得這些了。

戚茵躺在病床上，氣若游絲，周圍居然沒有一個醫(yī)生。她的手臂光滑潔白，也沒有輸液的痕跡。屋里屋外就只有媽媽一個人垂著頭坐在那里，阿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爸爸將戚茵打橫抱起，阿婭以為他著急昏了頭就想上前一步攔住，卻被媽媽抓住了手臂。阿婭不明所以地看著戚茵，心中思緒萬千，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她一路小跑著跟在后面，看見爸爸把戚茵放上了擔架。

戚茵的長發(fā)被撩起來的那一瞬間，阿婭在她的脖子上發(fā)現(xiàn)了兩個淡紅色的印記，是字母“i”和“r”。

這樣的印記，她在另一個人的脖子上也見到過，那就是許驕陽。

那天晚上，他把她背回家的時候，她伏在他的背上，清晰地看到過這兩個字母，他說那是他身份的象征。

阿婭被真相震昏了頭腦，她雙手捂住嘴巴，眼淚不可遏止地、大顆大顆地往下滴落，原來，戚茵也是一個機器人！

戚茵和許驕陽一樣，都是超仿真智能機器人，也是科技館的第一批實驗品。他們初生的時候都是嬰兒狀態(tài)，會像人類一樣隨著時間逐漸成長。但是他們畢竟是實驗品，是否成功還有待考證，所以，身為工作人員的阿婭爸爸主動擔負起一個任務——把戚茵帶回家撫養(yǎng)。

第二年，戚茵可以搖搖晃晃地走路，并牙牙學語的時候，阿婭出世了。他們早就已經(jīng)把戚茵當成了一家人，這時候把戚茵送回實驗室，報告研究成果，對他們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戚茵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優(yōu)秀，比同齡孩子懂事得多，三四歲的時候，她就可以自己穿衣服、自己洗澡?？删褪且驗檫@樣，戚茵在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溺水，芯片被損壞了，沒有辦法，她只能被送回實驗室。

研究的結(jié)果是戚茵根本活不了多久，最多二十歲的時候，芯片就會徹底壞掉。因為她的身體異于常人，所以在水中浸泡的時間過久也會縮短她的生命。

他們本來打算借著這個契機把戚茵送走，可沒想到，那段日子，阿婭和她爸媽都過得異常煎熬。思來想去，爸爸還是決定把戚茵帶回家來，理由是，讓她和阿婭一起成長會給阿婭做一個好榜樣。

可是時間越久，情感就會扎得越深，離別的恐懼感每過一天就會加劇。

但沒有人想到，戚茵在十八歲的時候就產(chǎn)生了生命衰竭的跡象，當然，這和她在游泳池里溺水也有一定的關(guān)系，可這充其量就是一個導火索，真正的原因，還是因為她產(chǎn)生了感情。

身為一個機器人，最失敗的，就是擁有人類的感情。

（八）如果把他的芯片換給戚茵，最起碼能讓她多存活十到二十年

戚茵被送走的前一晚，許驕陽對阿婭說：“其實我只是一個實驗失敗的機器人，過不了多久就會被送回實驗室進行銷毀?！?/p>

“為什么？”阿婭震驚地看著他，“不會的，如果早晚要把你……那還不如不讓你出生?！辈恢罏槭裁?，那兩個字，阿婭說不出口。

“可我畢竟不是真的有血有肉的人?。　闭f這話的時候，許驕陽感覺胸腔里有什么東西在刺痛，不過這也許只是錯覺。

媽媽說戚茵被轉(zhuǎn)去了別家醫(yī)院，再過十天就會回來了。

“那許驕陽呢？”

媽媽不回答，但是阿婭什么都知道了。

在爸爸很多年前上交戚茵的實驗報告的時候，許驕陽就被實驗室隔離了起來。因為覺得實驗還不夠成功，所以這些年，他們早就把許驕陽給忘了。

兩個月前，戚茵落水，被送去實驗室后，研究人員得出結(jié)論說她已經(jīng)瀕臨死亡，最多只能存活幾十天。爸爸正傷心欲絕，忽然就想到了許驕陽。他的芯片與戚茵的相同，而且他們年齡相同，更重要的是，他因為沒有同人類生存過，所以一切還如一張白紙般。如果把他的芯片換給戚茵，最起碼能讓她多存活十到二十年。

所以，爸爸把戚茵送去了醫(yī)院，造成她住院的假象，還讓許驕陽住進家里以適應他們的生活，并在他的芯片里輸入了“阿婭是妹妹”的信息。

可是這樣的信息和本身產(chǎn)生的情感是不一樣的，許驕陽在同“家人”生活的這段時間里，犯了同戚茵一樣的錯誤，那就是產(chǎn)生了人類的情感。這種情感看不到、摸不著，不到關(guān)鍵的時候根本就感覺不到，但是它確實無時無刻不存在著，而且遍布全身。

爸爸感覺到了許驕陽的變化，于是決定在他還沒愈陷愈深的時候，提前取出芯片。

阿婭是在爸爸的一個筆記本上發(fā)現(xiàn)這些事情的，她絕對沒有想到，那天與許驕陽的談話，會是他們最后一次說話。

阿婭終于明白，為什么許驕陽在知道戚茵的病都是因為她引起的時候會開始討厭她，也明白了，為什么他在看著面色蒼白的戚茵時，眼里會出現(xiàn)本不應有的悲傷。

（九）戚婭，快走！

戚茵很快就痊愈了，但是性格好像改變了很多，不再像以前一樣溫和開朗，而是沉默寡言。

阿婭開始主動靠近戚茵，不再像以前那樣欺負她，也不再忌妒她，放學的時候還會主動等她一起回家。而戚茵牽著她的手的感覺，阿婭總覺得有那么一絲似曾相識。

“婭婭，茵茵，驕陽沒一起回來嗎？”阿婭和戚茵相互看了一眼，媽媽好像也察覺到自己又忘了什么，只是嘆了一口氣，說，“愣著干嗎？過來吃飯！”

夜里，阿婭睡不著，便趿拉著拖鞋去隔壁房間找戚茵。她破天荒地偎依在戚茵的懷里，小聲道：“姐，我還是不會系鞋帶，明天你幫我系，行嗎？”

黑暗中，戚茵的眼眶逐漸變紅，直至有兩滴晶亮的液體流了下來。她以為自己困了，便拍了拍阿婭的后背，說：“嗯，快睡覺吧！”

阿婭的爸爸決定放棄制作超仿真機器人的實驗，因為有一天早上，他從窗口看到，戚茵站在大門口，雙手插兜，樣子酷酷的，對戚婭說：“快走！”而這樣的情形，他總覺得自己以前看到過好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