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塵惜
編輯/眸眸
荊棘這么多,青春還是要繼續(xù),我們都要努力生活啊!姚美笛在她的日歷冊上寫下了這句話。
作者有話說:
好不容易又過了個稿子,挺激動的!來說說寫這個稿子的初衷吧,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我耳鳴,耳朵聽不清楚聲音,導(dǎo)致跟人交流十分不順暢,所幸那段時間并不長,很快就痊愈了。當(dāng)時我就在想,咱們周圍真的有人是聽不見聲音、說不出話、看不見東西的,他們的世界與我們完全不一樣,所以就想嘗試著寫出他們的故事。
有時候我們心底的小執(zhí)念,會因為一個人、一件事悄悄地改變。都說青春時光是最迷人的,是因為,在這個時段里的每個時刻,都充滿了不確定,不確定下一秒,我們會遇見誰,又會愛上誰。
姚美笛使勁張著嘴,想要擠出幾個詞,卻只是徒勞,說不出一個字,她徹徹底底成了一個啞巴??粗t(yī)生略顯失望的眼神,她將眼眸垂得更低,明明以前說話那么順溜,現(xiàn)在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好難受。
醫(yī)生說,她所有的檢查結(jié)果都是良好,不是生理原因引起的,可能是心理障礙,最好還是去做心理咨詢。
從醫(yī)院出來以后,爸媽竊竊私語,可是自從變啞巴以后她的聽覺更加敏銳了,盡管他們壓低聲音,但一字一句響在她的耳畔特別清晰。
“孩子挺排斥心理醫(yī)生的,要帶她去嗎?”
“萬一適得其反就不好了,尊重孩子的意見吧?!?/p>
……
在爸媽轉(zhuǎn)身的瞬間,她遞過去一張寫好的紙片:“我不去心理咨詢?!比缃袼磉厒淞艘槐拘⌒〉谋愎{本,既然沒辦法說話,又不會手語,只能以寫字代替。
剛開始的時候,同學(xué)們都覺得她的啞只是裝的,用盡各種方式來試探她。有人在她的書包里放昆蟲,有人在轉(zhuǎn)角處故意大聲嚇唬她……他們想要用這種方式來聽到她的尖叫,可是他們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沒人能讓她發(fā)出聲音,這時,大家才相信,她真的變成了啞巴。
當(dāng)他們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她的時候,她厭煩極了,即使她變得這般不幸,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他們越是幫助她,她便越排斥。
漸漸地,班里人覺得她實在不可理喻,與她漸漸拉開了距離,似乎無形之中將她孤立成汪洋大海里的一座孤島。
這樣也好,成為孤島,就不用跟別人產(chǎn)生聯(lián)系,做好自己就可以。以前她有優(yōu)美的嗓音,歌聲猶如夜鶯發(fā)出的聲音,總是被拉去參加各種活動,是學(xué)校里的焦點人物。可她現(xiàn)在失去了聲音,也就失去了成為焦點的資本,這樣也好,獨獨守著自己的一個角落,清靜不少。
只是葉彬的闖入,卻讓她獨自守著孤島的意愿沒能堅持下去。
那天早晨,她剛停好車,就感覺腿部被猛烈地撞擊了一下,好疼!
她身后停了一輛自行車:“同學(xué),我剛才剎車慢了,對不起?。 ?/p>
她緩緩轉(zhuǎn)頭,葉彬忽然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瞅著她:“啊,你就是忽然變啞巴的那個人嗎?太神奇了,居然還有這種事。”
都說葉彬是個資優(yōu)生,什么都好,怎么就不懂禮貌呢?姚美笛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要走,卻被他拖?。骸暗鹊?,我剛才撞到了你的腿,去醫(yī)務(wù)室檢查一下吧。”
姚美笛躲避著他伸過來的手,可是他百折不撓地繼續(xù)糾纏,一定要拉她去醫(yī)務(wù)室:“都已經(jīng)不能說話了,我不能讓你斷腿變成瘸子,那太可憐了?!彼哉f自話,全然不顧身后那已經(jīng)燃起熊熊怒火的雙眼。
“待會兒我讓校醫(yī)開個條子,咱們?nèi)メt(yī)院檢查?!?/p>
姚美笛真想甩他兩個字:有病。
他是真的有??!他拽著她去醫(yī)院拍了片確認(rèn)沒事才肯放心,而且明明之前根本沒有交集,那之后他居然天天在校門口堵住她,要送她上下學(xué),每天如此,風(fēng)雨無阻。
你是太閑了嗎?姚美笛寫了字條問他。
“有閑有錢,任君差遣?!比~彬微笑著說,“也讓我體會一下獻愛心的感受嘛,或許我還能申請一個關(guān)愛殘疾人士慈善獎。”
也許有些人會覺得這是嘲諷,但在姚美笛看來,這才是朋友之間該有的相處模式。她漸漸覺得,葉彬介入生活,也不是一件壞事。
姚美笛后來才知道,她跟葉彬能成為朋友并非偶然,因為他們都因為意外喪失了最寶貴的東西,她是美麗的嗓音,而他,則是明亮的世界。
她發(fā)現(xiàn)葉彬是色覺障礙這件事,純粹是個意外。
那天她去畫室找他,余暉灑在階梯上,走上每一層階梯,就像是踩著一層層金黃的蛋糕,酥軟酥軟的。到了門口,她見他在認(rèn)真畫畫,實在不好意思打擾,就在門口守候著。
屋子里只有他一個人,他落下的每一筆,都像是完成一件非常莊重的事,緩慢而又嚴(yán)肅,這是姚美笛沒有見過的樣子,都說認(rèn)真的人最好看,姚美笛偷偷拿出手機拍下了這一刻。
在她第五次按下快門的時候,葉彬轉(zhuǎn)過了身子,發(fā)現(xiàn)她在偷拍,皺起了眉頭:“來了多久?”
她舉起了兩只手掌,十分鐘。
他走過來拿過她的手機:“天啊,這么爛的技術(shù)還要拍我的臉,太浪費我這校草級人物了吧,再重拍一張?!闭f話間,他拿掉剛才戴著的又厚又重的黑框眼鏡。
姚美笛好奇地拿過眼鏡,平時從未看見他戴眼鏡,怎么這會兒突然冒出一副來,而且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事情,他的畫作與其他同學(xué)的相比,顏色上有相當(dāng)大的區(qū)別,別人的顏色與實物模型的顏色相差無幾,而他的畫作顏色就淺得多,像是被蒙了一層淺淺的迷霧,將顏色淡化,倒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
你近視?便箋紙上迅速被寫了三個字。
“倒不是近視,是色覺障礙,我看到的顏色跟你們看到的不太一樣,平時沒什么妨礙,但是畫畫的時候需要分辨顏色,所以就得戴這副眼鏡?!比~彬說話的聲音很自然,似乎完全不介意這個缺點。
“以前我覺得你變成啞巴之后肯定會一蹶不振,沒想到你反倒在期中考的時候擠進了全校前十,似乎一點都沒受這件事情影響,至少我做不到你這么淡定?!?/p>
所以,當(dāng)時葉彬主動靠近,是因為好奇和欽佩。
然而真相只有本人知道,誰都無法想象姚美笛剛失去聲音時的惶恐,她在病房里踢壞了熱水瓶,砸壞了花瓶,她的壞情緒持續(xù)了很久,可一切暴戾行為都不能讓她的聲音回歸。
漸漸地,她就學(xué)會了收斂情緒,任何事情都是有過渡的,只是別人看不到這個過渡。
愿意靠近,是因為同病相憐。姚美笛忽然對葉彬生出一絲憐惜來,葉彬卻反過頭來安慰她:“我這個病是無法醫(yī)治了,但你的失聲是后天造成的,千萬不要氣餒,說不定哪天就又會說話了?!?/p>
有時候真覺得老天在開殘酷的玩笑,它并沒有給予葉彬分辨顏色的雙眼,卻給了他畫畫的天賦,他熱愛在白紙上揮灑人生,喜歡將所有的情緒在畫紙上表達出來;它給了姚美笛引以為豪的嗓音,卻忽然在某一天奪走。
但荊棘這么多,青春還是要繼續(xù),我們都要努力生活??!姚美笛在她的日歷冊上寫下了這句話。
姚美笛一直沒有告訴任何人,她知道自己失去嗓音的真正原因,她只是想逃避而已。
她原本打算一直逃避下去,如果不是發(fā)生護城河的那件事。
那天她和葉彬路過護城河的時候,只聽見“撲通”一聲,有個孩子墜入水里,撲騰起大片的水花。周圍只有四五個人,聽見聲音都圍了過去,可似乎誰都不想下去救人。
葉彬?qū)㈦S身物品交給姚美笛,準(zhǔn)備脫掉上衣下水救人,可是姚美笛死死拽住他,不讓他有任何舉動。
“救人要緊,我泳技還不錯,別擔(dān)心。”說話間,他已經(jīng)脫掉了外衣,將姚美笛的手推開,從護城河邊上的階梯走下了河。
姚美笛緊緊咬著嘴唇,看著葉彬的一舉一動,連呼吸都變得急促。所幸市區(qū)路段的護城河并不深,葉彬及時將孩子救上了岸,而此時看護失責(zé)的孩子爸媽也趕到現(xiàn)場,所幸只是虛驚一場。孩子爸媽激動地感謝了葉彬的幫助,在送孩子去醫(yī)院之前,執(zhí)意讓葉彬留下他的聯(lián)系方式,說是要制一面大錦旗送到學(xué)校去表揚他。
盡管葉彬極力推辭,卻耐不住他們的盛情,只得留下了電話號碼,當(dāng)然,他故意寫錯了中間兩個數(shù)字。他并非想要得到回報才做出善舉,只是不想看到災(zāi)難發(fā)生。
等葉彬?qū)⒁路匦麓┖?,再找姚美笛,卻再也看不見她的人影,他恍惚想起當(dāng)時她緊緊拽著他手臂不讓下水,還有她通紅的臉頰,她當(dāng)時到底想說什么?
葉彬是在幾百米之外的一處冷飲店找到她的,她點了整整三杯冰鎮(zhèn)飲料,其中兩杯已經(jīng)被一飲而盡,她似乎在刻意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怎么了?剛才看你就很不舒服的樣子?!?/p>
姚美笛搖頭,握著塑料杯的手卻攥得更緊了,有液體噴灑出來。他拿過杯子,直接喝了一口,驚呼:“你到底加了多少冰!”
是的,那杯子里一半都是冰,可是姚美笛那上下躥騰的心,并沒有因為這些冰鎮(zhèn)飲料而絲毫停歇。
“姚美笛,你是不是因為救人而發(fā)生過什么事情,從剛才我要下河開始,你整個人都不對勁?!比~彬梳理了一下姚美笛前后的舉動,得出這一個結(jié)論。
就在他這句話脫口而出的同時,他看見姚美笛的目光有那么一絲閃爍,看來,是被他說對了。
姚美笛愣愣地望著他,拿過飲料喝了一口,才拿過筆寫下了一個她從未告訴別人的故事。
那是假期時,她和朋友在公園游玩,當(dāng)時她看到一個沒有家長看護的小孩爬上三米多高的假山堆,而且那些石頭特別滑,一不小心就會摔下來。當(dāng)時情況危急,她趕緊跑過去,恰好在她到達假山處時,孩子摔了下來。她伸出雙手接住,并將孩子牢牢護在胸口,但是因為沒站穩(wěn)兩人都摔了一跤,她的額頭磕在石頭上,磕出了一個坑,鮮血滲出,甚至流到了眼角。
她腦子里想的全是不要讓孩子受傷,換來的卻是別人的質(zhì)疑。小孩媽媽出現(xiàn)以后,嫌惡地看了她一眼:“干嗎帶我孩子來假山玩?!笨吹剿~頭的傷口后又心疼地檢查自己孩子身上各個地方,一副要找她算賬的樣子。
周邊圍觀的人看不下去,替姚美笛解釋說是她救的孩子。但是孩子媽絲毫沒有改變態(tài)度:“哪有好人會無緣無故救人的,肯定是她慫恿我家孩子爬的假山。”
姚美笛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沒有想到竟會有如此境遇,當(dāng)她用善良來對待別人的時候,得到的卻是兜頭一盆的冷水。她有很多話想解釋,很多話想辯駁,可她不知道該怎么說。那天她回到家以后就開始發(fā)燒,迷迷糊糊掛了三天的鹽水之后,她就不能說話了。
她一直知道,這就是她的心結(jié),可知道又如何,無法打開心結(jié),就無法找回失去的聲音。既然不想回憶,就通通抹掉。
葉彬完全無法想象姚美笛承受的精神壓力,假如剛才他救起來的孩子的爸媽也質(zhì)疑他救人的動機,他會有怎樣的反應(yīng)?大概會暴走吧。
姚美笛所遭遇的事情,能讓一顆熱血沸騰的心迅速冰冷,冷到對一切提不起興趣,冷到將自己冰封。
“可是如果重來一次,回到那個時間,你會怎么選擇?”
姚美笛足足愣了好幾秒,理智告訴她不應(yīng)該救,但假如能重來,她大概還是會作出一樣的抉擇,就像剛才護城河邊,她不是故意要阻止他救孩子,只是擔(dān)心同樣的事情會發(fā)生在他身上。
她緩緩點頭,慢得猶如用了幾十年的縫紉機,需要轉(zhuǎn)動輪盤,針才能緩緩落下。
“也許你覺得善良得不到回應(yīng)很難受,所以就把自己封閉起來了,可你要知道,咱們做很多事情都是不會有回應(yīng)的。無能為力的事情想再多也是徒勞,放開點?!比~彬?qū)責(zé)岬氖指采w在姚美笛的手背上,“有我陪著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她無言地笑了笑,對啊,何必因為這么點坎坷跟自己過不去?
她想要改變,但任何一種改變都是漫長的過程,就算明白癥結(jié),想要徹底打開心結(jié)也是難事。
她一點點地開始依賴葉彬,似乎只要他在身邊,便有了安全感,可是這種安全感并沒有穩(wěn)定很久。
葉彬以姚美笛為素材,畫了一系列漫畫,給報社投稿,也給雜志社投稿,然而他從創(chuàng)作之初到最后面世,都從未向姚美笛提過一次。
葉彬想的是,等畫完了,給她一個驚喜。
但對于姚美笛來說,一點驚喜都沒有,有的只是驚嚇,當(dāng)她藏得最深的隱秘故事就這么赤裸裸地呈現(xiàn)在紙上,被眾人閱讀,那種感覺真的很糟糕。
她拿著報紙去找葉彬?qū)|(zhì),葉彬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惱怒,反倒是一副興奮的模樣:“我打算連載完了再給你看,沒想到你先看到了。”
姚美笛當(dāng)著葉彬的面,用紅筆在他的漫畫上畫了兩個大叉叉,他詫異:“你不喜歡嗎?”他意識到了周遭氣氛的變化。
她的手掌攥著報紙,越來越緊,因為用力了點,報紙被撕出了一個口子。
“我以為你會喜歡。”葉彬低下頭。
姚美笛將報紙揉成一團,扔進了邊上的垃圾桶。她多么想開口質(zhì)問他,一直以來把他當(dāng)成最好的朋友,把所有事情都跟他說,可是在他眼里,或許這一切都只是一廂情愿,因為他做的所有事情可能只是在尋找素材而已。
這樣的落差怎么能讓姚美笛不生氣?內(nèi)心那么多的憤怒,卻無法通過聲音來發(fā)泄,她看見路旁有一塊石子,發(fā)狠地踢了一腳,只可惜失了平衡,差點摔倒。
就連發(fā)泄情緒,都這么難!
那幾天,她誰都不想搭理,把葉彬的電話、短信、微信、微博全部拉入了黑名單。他所有的道歉她全部不接受,跟葉彬劃清了界限。
以前只要聽到陽臺上有石頭落地的聲音,她就知道是葉彬來找她了,第一時間就蹦跶下去找他,可是現(xiàn)在陽臺上一次次響起的聲音,她都置若罔聞。最終是爸爸發(fā)現(xiàn)了異樣:“哪個兔崽子居然往咱家丟石子?”
姚美笛,別傻乎乎地還真以為別人當(dāng)你是朋友,如果真是朋友,他會不經(jīng)過你同意就把你當(dāng)成素材?他頂多把你當(dāng)成是實驗室的小兔子,高興的時候喂你幾根胡蘿卜,不高興的時候就把你當(dāng)實驗品,僅此而已。
姚美笛每次看到黑名單里的名字,就像被鈍器重重地?fù)舸蛄艘幌隆?/p>
她在想,等哪一天,她消氣了,就把他從黑名單里拉出來吧。
可是還沒有等到那一天,葉彬就失蹤了,整個學(xué)校遍尋不見他的人影,似乎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有人說他在準(zhǔn)備出國,有人說他準(zhǔn)備開刀,更有甚者說他遭遇意外離開人世了。姚美笛在聽到最后這個說法時,當(dāng)即就把那人的茶壺摔了個粉碎,就算再惡意的猜測,也不能危及生命。
最后經(jīng)過幾番打探,她從老師那得知了一點點消息,貌似他是看病去了,休學(xué)整整一年。
姚美笛把葉彬的聯(lián)系方式從黑名單拉出來,卻再也聯(lián)系不到他。
漫畫連載的事,姚美笛好早之前就不生氣了,可她又不愿道歉,她總想著,或許某一天會自然和解,可是葉彬都不見了,找誰去和解??!
熟悉的畫室,熟悉的天臺,就是沒有熟悉的你。
姚美笛去期刊市場找到過期的報紙和雜志,將有漫畫連載的雜志全部搜羅回家,一張張看過去,畫得還蠻有趣的,可是第一次看到這些畫的時候,她根本就沒有仔細(xì)看,整個人都被怒火燃燒著,失去了基本思考的能力。
連載已經(jīng)結(jié)束,葉彬在告別語里寫道:我們每個人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挫折,人生也不可能完滿地走完全程,總有遺憾和失落。我沒辦法給現(xiàn)實里的你們一個完美的結(jié)局,只能給故事中的主角一個最好的結(jié)局。
她一遍遍看著漫畫,發(fā)現(xiàn)了好多平時相處的小細(xì)節(jié),葉彬是真的很用心在創(chuàng)作這個漫畫,其實如果當(dāng)初她沒有發(fā)那么大的火,或許不至于連像樣的告別都沒有。她覺得自己糟糕透了,葉彬這么好的一個朋友,卻因為她的任性給弄丟了。她只在乎自己的事情被當(dāng)成素材曝光,也不給他解釋的機會,以致現(xiàn)在追悔莫及。
期末考試前夕,她忽然收到來自上海的明信片,背景是東方明珠。
我一切都好,愿你也是。署名,葉彬。
姚美笛不可置信地看著明信片,一遍遍撫過落款的名字,確實是葉彬,在她想念他的時候,他的心里也記掛著她。
看著明信片,姚美笛心里有了個主意,她不能讓之前那個疙瘩一直存在于他們之間,她要去上海找他??墒莾H憑一張明信片,只能知道他在上海,沒辦法知道確切位置。她只得多番打聽,可是他一向?qū)ψ约杭彝デ闆r非常保密,竟查探不出一點消息。
后來,她是從葉彬的班主任那里知道了葉彬在上海的住址,而且還有葉彬父母的聯(lián)系方式。
她孤身前往上海的決定,被爸媽認(rèn)為是荒唐之舉,嚴(yán)厲批評并且堅決阻止,可在她的軟磨硬泡下,他們也沒了主意。
姚美笛表示,她不可能永遠(yuǎn)在庇佑之下生活,總有一天還要獨自面對一個人的生活,這次去上海,就當(dāng)是歷練。
“可你不會說話,怎么跟人溝通?”媽媽還是擔(dān)心。
姚美笛晃了晃她的便箋紙——我寫字的速度不比說話速度慢。
“傻丫頭?!眿寢屝奶鄣?fù)崦γ赖训念~頭,“長大咯?!?/p>
之前因為姚美笛失聲而變得沉默的家,如今又漸漸活潑了點,因為姚美笛表示:我這只制造噪音的夜鶯不說話了,你們要替我多說點。
姚美笛頂著炎炎夏日來到了上海,照著老師給的地址,找到了葉彬暫時居住的地方。
她滿懷興奮去找葉彬,卻在看見他的一剎那,被澆了一盆冷水。
從樓梯轉(zhuǎn)角走上來的那個人,一只手拿著拐杖,一只手攥著扶梯,一步步緩慢地爬上來,漸漸地走向姚美笛,可是他似乎看不見她,或許可能只有一點點影子,因為他在她面前站了一下,眉頭只是略微一皺,就繼續(xù)往前走。
是的,葉彬看不見她。她整個心臟都感覺被狠狠地提了起來,這怎么回事?他不是只有色覺障礙嗎?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她有很多的疑惑和不解,可是能怎么辦?她甚至都發(fā)不出聲音來叫住他,那些疑惑更是沒辦法問出口。
就在她著急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迎接葉彬進門的媽媽看見了她。
“小姑娘,你找誰?找小彬嗎?他在上海好像沒有朋友啊?”
那一瞬,姚美笛急得掉下眼淚,小跑過去拽住葉彬的胳膊。
“姑娘,你怎么不說話?你找彬彬什么事?”
就在此時,葉彬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媽,她的右眼角那里是不是有一顆痣啊?”
葉媽媽嚇了一跳,看了一眼葉彬,又看了一眼姚美笛:“是你同學(xué)嗎?難不成是從老家跑上海來找你的?”
姚美笛重重地點了點頭。
葉彬嘴角微微揚起:“?。【尤皇且γ赖?,你一個人來的上海?怎么來的?”他問了好幾句以后意識到姚美笛不能說話,“唉,我真是傻了,你說不出話我還問你這么多。來來,快進來,晚上就住我家吧?!?/p>
雖然葉媽媽腦袋里還有好多疑惑,但是看到倆孩子臉上都有開心的表情,也就顧不得問什么了,回屋子里沏茶招待客人。
只是,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樣子,溝通更加困難了,以前只要姚美笛把東西寫在便箋上就行,現(xiàn)在連這個溝通的橋梁都沒了,所幸葉媽媽想出了辦法,在手機里裝了個軟件,能把文字轉(zhuǎn)化成聲音,雖然出錯率非常高,常常鬧笑話。
“你啞我瞎,咱倆可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比~彬似乎根本不在意現(xiàn)在的狀況,照樣有說有笑。然而葉媽媽卻一臉擔(dān)憂,看看葉彬,再看看姚美笛,多好的兩個孩子,居然要經(jīng)受這么殘酷的事情。
后來姚美笛從葉媽媽口中知道,葉彬所有的樂觀都是裝的。葉媽媽還說,小彬遇見你,也算是幸運。
他其實也害怕看不見光明,有多少個夜晚他獨自坐在漆黑的窗前,徹夜不眠,內(nèi)心有多害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擔(dān)心手術(shù)失敗,所以一直拖著不肯來上海,但是繼續(xù)拖下去,兩年之后他就完全沒有治愈的可能了。
手術(shù),真的就是賭一把,要么徹底恢復(fù)光明,要么提早面對黑暗。他后來愿意去上海,有一部分原因是他遇見了姚美笛,他不想在余下的大好時光里看不見她,所以才向父母妥協(xié),愿意就醫(yī)。
有時候心底的小執(zhí)念,會因為一個人、一件事悄悄地改變。都說青春時光是最迷人的,是因為,在這個時段里的每個時刻,都充滿不確定,不確定下一秒,會遇見誰,又會愛上誰。
其實真實的葉彬一點也不堅強,那些微笑和調(diào)侃都是他不想讓人擔(dān)心而故意裝出來的。
原本葉彬已經(jīng)習(xí)慣了家里的擺設(shè),能繞開所有的障礙物,但是葉媽媽忘了將客廳中央的凳子拿走,以致他走著走著就被絆倒了。
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待姚美笛沖出來的時候,他強忍著疼想從地上站起來,身子顫巍巍的。姚美笛上前扶住他,卻被他狠狠地用力一甩:“不用管我!”
姚美笛從來沒看到他發(fā)這么大的脾氣,大抵誰都不愿意自己的脆弱被人撞見。他捂著手臂上的傷口,一瘸一拐地走向陽臺,那個背影特別寂寥,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
姚美笛忽然想起自己剛失去聲音的時候,自己也像葉彬一樣,像一只滿身都是刺的刺猬。她當(dāng)初把所有的刺都展示給別人看,不讓人靠近,而葉彬其實是在竭力掩藏自己的這些刺,然而在這種突發(fā)狀況下,他也無法克制情緒。
許是葉彬意識到了失態(tài),轉(zhuǎn)過身向姚美笛說:“剛才脾氣有點差,對不起。不知道怎么了,最近總是無緣無故生氣?!?/p>
姚美笛很想說沒事,但所有的詞匯都卡在她的喉嚨處,無法出口。她小步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用手指一筆一畫地寫下:一切都會好的。
他曾對她說一切都會好的,那么現(xiàn)在,她把這句話也送給他。
后來,姚美笛離開上海以后,她和葉彬的聯(lián)系并不太方便,所以她只能用短信和葉媽媽保持聯(lián)系。偶爾,葉媽媽會把電話交給葉彬,讓他們聊會兒。
因為做手術(shù)要看患者的身體狀況,但是好幾次都安排好手術(shù)時間了,又說葉彬的狀況不適合做手術(shù),這么幾次折騰以后,他的意志也愈加消沉,最近油鹽不進,像是在自我放棄。
姚美笛看著短信上葉媽媽發(fā)過來的信息,感覺心臟被人硬生生地揉搓了一頓。
現(xiàn)在的他,連假裝堅強都不愿意了。
姚美笛再三思考,想到了一個辦法——讓閨密給葉彬打電話,假裝是她在說話,反正葉彬也沒聽到過她的聲音,雖然不知道能否奏效,但總得試一試。
姚美笛把大致情況跟閨密交代了一下,閨密雖然很不理解她的行為,但是為了朋友,閨密照做了。
先是葉媽媽接到的電話,閨密甜甜地說:“阿姨,我是姚美笛,之前來過上海的那個,能讓葉彬接一下電話嗎?”
“啊,小笛!你都能開口說話了?小彬,快,美笛的電話。”
葉彬顯然沒有想到,姚美笛會忽然說話,接電話時也一副不可置信的語氣,詢問她怎么恢復(fù)聲音的。
“怎么?奇跡就不能發(fā)生在我身上?。俊遍|密照著姚美笛寫在便箋紙上的文字念。
“能,當(dāng)然能?!?/p>
“你也給力點,看病就好好看病,只有配合醫(yī)生才能把病看好,奇跡都是留給有準(zhǔn)備的人的。”
“嗯……”葉彬一陣沉默,大抵是被說中,有些尷尬,“知道啦,我也加油?!?/p>
后來,姚美笛繼續(xù)讓閨密假扮她打電話,用這個方法來激勵葉彬。
姚美笛深刻懂得,人在絕望時,最希望抓住一根救命的藤蔓,而她說的這個謊言,希望能成為葉彬的藤蔓。
葉彬手術(shù)成功,是意料中的事,葉媽媽說還需一個月,葉彬的眼睛就能徹底恢復(fù)了,這場賭雖然驚心,但總算沒有輸。葉媽媽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姚美笛,可此刻閨密沒在身邊,沒人替她說話,她只得迅疾掛斷電話。
謊言,終究會有戳破的一天,沒事,反正是個無傷大雅的謊,沒事的,她勸自己。
姚美笛是多么希望,有一天葉彬打電話來的時候,她能對他說一句:喂,你好啊!
簡單的一句問候,卻成了她最大的心愿。
姚美笛接受爸媽的建議,開始去做心理咨詢,她想和葉彬一樣,變回健康的自己。
那天,她從心理診室回學(xué)校,行至半路,忽然看見從身旁走過的男孩,特別像當(dāng)時她在假山邊救下的男孩,此時男孩活蹦亂跳的模樣,看上去歡樂非常。
假如當(dāng)時她伸手慢了一點,也許孩子的身上會留下很多傷痕,也不會這么活潑了吧?想到這兒,她忽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就像葉彬說的,假如重回到那一刻,她還是會作出同樣的抉擇。看著孩子遠(yuǎn)遠(yuǎn)離去的背影,她終于釋然了,她并非想要得到別人的夸獎才會做出那個舉動,那是出于她的本能、她的善良,其余的惡意揣測就讓它們隨著浮云飄散吧。
姚美笛的步伐變得輕松,走在桂花香氣四溢的街道上,心里也甜膩極了。而到校門口的時候,她的腳步卻頓住了,不遠(yuǎn)處,站著葉彬的身影。
“嘿,姚美笛!”他喊了她一聲。
姚美笛往后退了好幾步。
為什么重逢來得這么猝不及防,甚至連準(zhǔn)備的時間都沒有?可是葉彬沒讓她再有后退的機會,小跑著來到她身邊,仔仔細(xì)細(xì)地瞅了她好久,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夠。
“就知道你是騙我的,我說你的聲音怎么會那么難聽呢,不都把你比喻成夜鶯嗎,給我打電話的人聲音太粗了?!比~彬微微蹙了下眉頭,很快便舒展了。
一個拳頭重重地落在葉彬肩上,姚美笛使了很大的力,可還等不到她收回手,葉彬就將她的手掌攥在手心,笑道:“看你還怎么打人?!?/p>
葉彬的眼神忽閃著,仿佛細(xì)細(xì)碎碎地落入了閃亮晶片,眼神的光熱甚至能把人看融化了,她怔怔地看著那雙眼,臉頰爬上了一道彩虹。
她知道,奇跡就在他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