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晉寧
(魯東大學 文學院,山東 煙臺264025)
1934年,年僅24歲的曹禺發(fā)表了四幕話劇《雷雨》,這部劇從構(gòu)思到完結(jié)歷時五年,曹禺將其命名為《雷雨》,一如他當時創(chuàng)作時郁熱焦灼激憤的情緒。而當談及《雷雨》敘述了一個什么樣的故事及是如何寫成時,縱使后人萬千評說,曹禺僅輕描淡寫“寫《雷雨》是一種情感的迫切需要”“《雷雨》顯示的,并不是因果,并不是報應,而是我覺得的天地間的‘殘忍’?!盵1]P110-111提到殘忍,即自然的法則,繁漪,這樣一個被曹禺稱作擁有“最雷雨”性格的人物深陷其中,幾近被吞噬。有人說是周萍的拋棄害死了一心想掙扎著逃脫的繁漪,亦有人認為是當時的封建制度害死了繁漪。但在曹禺看來“他們怎樣的執(zhí)著,泥鰍似的在情感的火坑里打著昏迷的滾,用盡心力來拯救自己,而不知千萬刃的深淵在眼前張著巨大的口。他們正如一匹跌在泥沼里的羸馬,愈掙扎,愈深沉地陷落在死亡的泥沼里”。[1]P111關(guān)照后人有依據(jù)或無依據(jù)的推測,我更愿意遵從曹禺的意愿,相信是天地間的殘忍和自然的法則造就了這一切。
繁漪到底是誰?在劇本的人物介紹中這樣說“周繁漪——其妻,三十五歲”。作為周樸園的妻子,我們無從得知繁漪的真實姓氏,在那個年代更談不上她的職業(yè)。于是她的出鏡就被局限在了冷冰冰的周公館,甚至是樓上的那個房間。她以一個“果敢陰鷙”的女人的形象出現(xiàn),“鷙”是一種非常兇猛的鳥,這種形容極其貼切,正如曹禺說“她會愛你如一只餓了三天的狗咬著它最喜歡的骨頭,她恨起你來也會像只餓狗狺狺地,不聲不響地狠狠地吃了你的”。[1]P19美國心理學家亞伯拉罕·馬斯洛在《人類激勵理論》中提出“人的需要從低到高分為五個層次,除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外,愛和歸屬感的需求是最基本的”。[2]P26周繁漪作為一個交際極其受限的女性,對愛和被呵護的期望會更加強烈,但現(xiàn)實的殘忍讓她遇到了“沉鷙”的周樸園,一個生活在農(nóng)業(yè)文化向著病態(tài)、畸形的工業(yè)文化轉(zhuǎn)變的社會中的人,一個封建文化和資本主義文化雜交的畸形兒,一個將家族利益和個人的威嚴凌駕于一切之上的人,于是繁漪只能一點一點地磨滅自己對愛的憧憬。不曾想更殘忍的是這個男人30年如一日念著暴雪夜晚被趕出家門的那個女人。無論經(jīng)歷多少次搬家,她用過的那些舊家具周樸園始終帶著,還保留著她在時擺放的模樣。這對一個果敢陰鷙的女人來說是致命的,就算沒有周萍的出現(xiàn),相信在某個觸點的刺激下,她也會爆發(fā),縱使無法保全自己,兩敗俱傷的后果她也是毫不懼怕的。她絲毫不會顧及爆發(fā)的火焰隨后會蔓延,觸及整個封建家庭的支柱,觸及周樸園的尊嚴。但轉(zhuǎn)念想,這也許就是她最終的目的,以此期望達到鳳凰涅槃般的重生。
繁漪到底是誰?她對周萍說“是你,是你把我引到一條母親不像母親,情婦不像情婦的路上去”。[1]P39她是周沖和周萍的母親,但她跨越了母子之間的鴻溝,母親已經(jīng)沒有了母親的樣子;談到情婦,這是一個刺眼的詞,但繁漪似乎并不這樣認為,她甚至舍不得丟掉情婦這頂“綠帽子”??v觀劇本始末,我們沒有發(fā)現(xiàn)周萍對繁漪的任何承諾,僅在第一幕,周沖的話無意中談及“他(周萍)忽然說,他從前愛過一個他絕不應該愛的女人!”[1]P26即使是這樣一種“絕不應該的愛”,還是成為了繁漪拼命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但現(xiàn)實的殘忍又一次痛擊了她,在自我和超我中[3]P171,周萍糾結(jié)許久,但最終還是選擇了由社會規(guī)范、倫理道德、價值觀念內(nèi)化而來的超我,選擇了他自認為能幫助自己擺脫這種不倫之戀的四鳳。不曾想這僅僅是使她陷入了另一口命運的枯井、現(xiàn)實的深淵。這樣的殘忍讓繁漪瀕臨崩潰,在周萍執(zhí)意要走的時候,她甚至祈求著說“帶我離開這兒,(不顧一切的)日后,甚至于你要把四鳳接來——一塊住,我都可以,只要,(熱烈地)只要你不離開我”。[1]P89這樣的祈求讓我們更能深刻體會,究竟是怎樣的水深火熱致使她能妥協(xié)到這種程度。當所有的希望化為泡影,她給周萍下了最后的通牒“一個女子,你記著,不能受兩代的欺侮”。為了讓周萍難堪,她不惜跟蹤周萍,關(guān)上了他和四鳳約會逃跑的窗子;不惜傷害自己兒子周沖的心靈,當眾公開了周萍和四鳳的戀情,想用自己的兒子拆散他們,使周萍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但就是因為繁漪歇斯底里的最后一搏,揭開了周萍和四鳳是同父異母的兄妹的真相,最終導致了人間慘劇的爆發(fā)。
繁漪到底不用糾結(jié)自己是誰了,她現(xiàn)在只是一個瘋子。這樣的悲劇不能歸咎于周樸園,不能歸咎于繁漪,更不能歸咎于周萍。同樣也并非時代使然,而是曹禺認為的天地間的“殘忍”造成的。這種自然的冷酷對四鳳和周沖最為不公,他們的死亡,自己并無過錯。所以曹禺說“我以一種悲憫的心情來寫劇中人物的爭執(zhí),我誠懇地祈望看戲的人們也以一種悲憫的眼來俯視這群地上的人們”。[1]P111其中繁漪就是最動人憐憫的女人。她擁有火熾的熱情和強悍的心,在這種“殘忍”和“冷酷”里,仍要做一次毀滅式的困獸的斗。雖然最終無法逃離這黑洞,但以一種別人看來是“瘋了”的方式為自己披上了一層保護的外衣。這是現(xiàn)實對她唯一的憐憫,是適合她的結(jié)局。
[1]曹禺.曹禺精選集[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
[2](美)馬斯洛著.馬斯洛人本哲學[M].唐譯編譯,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3.
[3](奧)弗洛伊德著,車文博主編.自我與本我[M].九州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