憔悴美人催郎歸——李清照《醉花陰》的一種賞讀

熊向前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

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

李清照的這首《醉花陰》寫于前期，當(dāng)時丈夫趙明誠游宦在外，一種具體說法是趙明誠至仰天山羅漢洞觀月，流連忘返，而清照獨居青州歸來堂，適逢重陽佳節(jié)，清照寫就此詞寄給丈夫，“明誠嘆賞，自愧弗逮，務(wù)欲勝之，一切謝客，忘食忘寢三日夜，得五十闋，雜易安作以示友人陸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絕佳。’明誠詰之，答曰：‘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成為文學(xué)史上一段佳話。

普遍觀點認(rèn)為這首詞的總體風(fēng)格是委婉、含蓄的，作者并不直接說出對丈夫的思念，而是巧妙抓住了長日、半夜、黃昏這幾段時間的推移，來寫自己留在家中生活的空虛、無聊，以表達(dá)自己對丈夫那種夜以繼日的相思之情。

這種普遍觀點固然不錯，但它沒有抓住詞作的目的。此詞不止于表達(dá)相思之情，它還是一封委婉的催歸信。它是一首閨怨詞，有對丈夫遲遲不歸冷落了自己、愁煞了自己的不著痕跡的嗔怪，有詞人在與淡雅之菊的融合比較中流露的優(yōu)美風(fēng)姿，深深打動了外出的丈夫。

何以見得呢？

首先，如前所述，詞作寄相思是人之常情，但是催早歸才是根本目的。這首詞承載著一封家信的重責(zé)，它要讓男主人看到女主人的相思并且快快回家。

其次，從詞作上片內(nèi)容看，它寫了永晝的愁半夜的涼，這是沒有丈夫在身邊造成的。

它可以是客觀陳述，含蓄抒發(fā)思念之情，也可以是夫妻間的綿綿情話：沒有你在身邊，我愁悶，我凄冷，你為什么這樣狠心還不快回來？

另外，詞作的下片論者往往只認(rèn)為，詞人為排遣相思打發(fā)空虛攜酒賞菊，卻不能解愁，風(fēng)中搖曳的黃花酷似自己因相思而消瘦的身影，更增加了內(nèi)心的愁苦。這種說法沒有讀出下片的動人韻味。這里作以下賞讀：

一、它有動人的畫面

下片可看作兩幅畫。第一幅畫是詞人在東籬下孤獨品嘗重陽節(jié)的佳釀，那東籬下盛開的菊花陪伴著詞人，映襯著詞人，人有花貌，人比花雅。第二幅畫是一陣西風(fēng)掀起門簾，仿佛驚鴻一瞥，簾內(nèi)人的身影裊裊婷婷，比簾外那黃菊還要纖細(xì)，娉婷動人。注意，這是恰到好處的憔悴美，它能催郎歸，而不會讓人不忍卒睹。

二、它有巧妙的結(jié)構(gòu)

莫道不銷魂既可以承接上句，表明獨飲生愁，故而折返室內(nèi)，又可以啟示下文，人已憔悴是愁苦的明證。

三、它有優(yōu)雅的暗示

暗示可以優(yōu)雅嗎？這下片有兩處。一是有暗香盈袖這滿袖的暗香，即暗示菊花開得正好，香氣浸染賞花人，又暗示詞人自己身上有暗香浮動，淡雅怡人。二是莫道不銷魂，既表明詞人因想念、因孤獨相思而生愁苦，又暗示那樣一位風(fēng)起簾動時比黃花還裊娜的人兒怎不讓人也相思憐愛？

李清照的這首《醉花陰》正如詞牌名一般，讓人可以沉醉在那菊花般的意境里，清香而優(yōu)雅。而靈慧的詞人呢，自然就在這樣恰到好處的憔悴中讓丈夫眷念而歸，感情深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