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不。我不能接受這樣。噢,天啊。天。不……錯了。這是錯的?!边@是五名被告人中的其中一名在刑事審判時所說的話。據(jù)報道,這五名少年被告人已經(jīng)供認殘忍地襲擊并強奸了一名在紐約中央公園慢跑的女子。中央公園慢跑者案成為了全國媒體狂熱報道的焦點,這代表著人們對無力控制犯罪浪潮的嚴重擔憂。媒體將當晚公園里的五名黑人少年稱作“狼群”、“野人”。1990年,五名被告都被判有罪。
受害人一直處于昏迷狀態(tài),醒來時,關(guān)于此次襲擊她什么都記不得了。案發(fā)時也沒有目擊證人。然而,警方和檢察官訊問了五名少年中的四名,他們都在錄像帶中進行了供認。那些錄像帶在庭審時被播放,成為了控方的核心證據(jù)。而且,檢察官強調(diào),這些少年所知道的信息,只有真兇才會知道。例如,檢察官告訴陪審團說:
你們在錄像帶中聽到了安特倫·麥克雷被問到受害人當時穿著什么衣服,他描述說她當時穿著一件白色襯衫……你們看到了照片中的襯衫是什么樣子。除非在這件襯衫被鮮血和泥土浸透前,他就看到了它,否則他是不可能知道襯衫是白色的。我提請各位注意,安特倫·麥克雷對犯罪細節(jié)的描述,足以讓你們清楚……足以排除合理懷疑,認定他當時就在現(xiàn)場,并幫助其他人強奸了受害人,幫助他們毆打了受害人,最后將其遺棄至死。
這幾名少年都說他們是無辜的,是警察強迫他們認罪的。沒有任何證據(jù)表明,要是警方不告訴他們關(guān)于犯罪的信息,他們能夠主動提供出有關(guān)犯罪的信息。這些供述互相矛盾;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承認曾強奸過受害人,而是指出真兇另有其人。在這起案件中,除了被告人的供述外,幾乎沒有其他證據(jù);僅有的其他法醫(yī)證據(jù)包括頭發(fā)和泥土的比對,但這些證據(jù)的關(guān)聯(lián)性都不怎么可靠。犯罪現(xiàn)場的證據(jù)與多人襲擊受害者的情況也不相符。另外,DNA檢測在1990年才首次被用于刑事案件。五名年輕人的DNA與從受害人身上提取的未知男性的DNA均不相符。然而,盡管DNA檢測結(jié)果排除了他們的嫌疑,但最后他們依然都被定罪。
與此同時,就在中央公園慢跑者案發(fā)生的前幾天,在離中央公園很近的地方也發(fā)生了一起殘忍的襲擊案件,一位名叫馬蒂亞斯·雷耶斯的男子因此被定罪。警方在當時知悉雷耶斯的案件,但從沒有將其與中央公園慢跑者案聯(lián)系起來。然而,2002年,雷耶斯站出來向警方自首,供認了中央公園慢跑者案。和那些已被定罪的黑人少年不同,雷耶斯能夠精確地描述出讓人不寒而栗的犯罪過程。事實上,他的供述解釋了案件中未解決的證據(jù)疑點。并且,雷耶斯的DNA與犯罪現(xiàn)場證據(jù)上的多處DNA完全相符。
基于這些DNA檢測結(jié)果,中央公園慢跑者案中的五名被告人于2002年被宣告無罪,法官撤銷了他們的有罪判決,檢察官也不再提起新的指控。“宣告無罪”一詞是指一個基于新的無罪證據(jù)而推翻原判決的官方?jīng)Q定。宣告無罪在過去并非常有之事,但現(xiàn)在卻在美國變得日漸普遍。而且這些宣告無罪案件備受矚目。2012年,肯·伯恩斯、薩拉·伯恩斯和戴維·麥克馬洪制作了一部關(guān)于這起案件的震撼人心的紀錄片。2014年,紐約市付給了五人4000萬美元,以作為對他們被拘監(jiān)獄多年的賠償金,約合每年100萬美元。這是至今以來的誤判案件中,紐約市所賠付的最高數(shù)額。
《誤判》這本書講述了美國第一批通過DNA檢測被免罪的250名無辜者的故事。這些類似中央公園五人案的案件符合錯誤定罪的宏觀模式。在美國,已經(jīng)有超過320名無辜者通過定罪后的DNA檢測被無罪釋放。其中63人曾虛假供述,20人被判處死刑。世界上再沒有一個國家像美國這樣,通過DNA證據(jù)精確地使如此多的無辜者得以昭雪。美國的刑事司法系統(tǒng)較早地使用了DNA檢測技術(shù),而且世界上第一個致力于平反冤案的“無辜者計劃”項目也是在美國建立的。這些案件中的數(shù)據(jù)和故事表明,誤判的確會發(fā)生以及如何防止誤判。
盡管我描述的這40起虛假供述案件發(fā)生在美國,但是它們可能也在世界各地屢屢上演著。雖然一些訊問的程序有所不同,但所有的訊問都有一些共同點:警方會將犯罪嫌疑人隔離起來并對其施加壓力,以獲取口供。縱然犯罪嫌疑人是清白的,可一旦做出有罪供述,即使是虛假的,法官和陪審團也很難不考慮該供述。了解單個供述,或者甚至是像在中央公園慢跑者案中那樣的系列供述是如何被“污染”的,可以為世界各地的法官提供重要的經(jīng)驗。
刑事調(diào)查中其他類型的錯誤都是由落后的技術(shù)手段、糟糕的案卷管理以及草率地做出判決所致。目擊證人可能會成為具有誘導性的辨認程序的犧牲品,這些程序長期以來都在世界各地使用?;趲资甑难芯?,美國國家科學院在2014年的一篇報道中列出了一個科學的框架,以改善目擊證人辨認程序,但美國以及世界各地的大多數(shù)警察部門并沒有采用這些程序。
對于這些真相大白的誤判來說,最令人困擾的是,我們永遠無法知道有多少無辜的人被定罪。我在本書中描述的案件通常純屬因運氣而被平反。法官、陪審員和律師都確信被告人是有罪的,但他們都錯了。僅僅是因為生物性證據(jù)被保存下來以及律師能夠獲得DNA檢測,才使如此多的人最終通過DNA檢測重獲自由。但是,大多數(shù)刑事案件沒有可供檢測的DNA證據(jù)。在其他國家,通過DNA或者其他途徑獲得免罪的案件數(shù)量更是稀少。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的每個刑事司法系統(tǒng)都是不容易出錯的。相反,它可能意味著這個國家需要更加仔細地審查他們的判決。我們永遠不可能將他們在牢獄中度過的年華還給他們,而這些失去的年華卻源于他們從沒犯下的罪行,但是我們可以從中學習到,刑事訴訟程序到底哪里出錯了。
欄目主持人: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