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燕
2014年深秋,帶著許多關(guān)于青藏線的遐想,伴隨越野車一路與風碰撞出的呼嘯聲,從“兵城”格爾木出發(fā),漸漸遠離城市。當一路的漫漫黃沙開始起舞,積雪群山歷歷在目,亙古蠻荒的土地無邊無際,讓人真正相信,自己的確已經(jīng)走進了經(jīng)常耳聞卻非常陌生的青藏高原。
一路,險象環(huán)生的山峰凹谷;一路,寸草不生的千年凍土;一路,觸手可及的白云藍天;一路,盤旋天際的展翅蒼鷹。這廂,天地間似乎還回蕩著60年前筑路大軍的釘錘聲、爆破聲和雄壯的號子。那頭,“萬里長江第一橋”幾個醒目的大字讓人頓生豪邁,波光粼粼的江水正從橋下流向遠方——沱沱河,那長江之源,長江之母。對常年駐守在此的青藏線官兵來說,遠方有故鄉(xiāng),而高原卻永遠有發(fā)軔的夢想。
傍晚,剛到兵站的汽車兵忙乎著停放車輛,騰騰的塵土在馬達轟鳴聲中徐徐升起,很快,車輛就很規(guī)矩地成了直線和方塊?!疤貏e艱苦的環(huán)境,特別惡劣的氣候,這青藏高原特別的風雪,把我們的鋼鐵意志鑄就,急難險重特別的任務,錘煉出我們的硬骨頭……”寒風凜凜的平壩上,豪邁的歌聲伴隨著喇叭聲驟然響起,令人熱血沸騰。
從青海省會西寧至西藏首府拉薩,4000里青藏線,沿途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被稱為“天路”、“地球第三極”、“生命禁區(qū)”,似一條血染的飄帶橫亙在雪域高原,一頭連著共和國的祝福與重托,一頭連著高原軍人和藏族同胞的幸福與希翼。
青藏線,必定是充滿各種故事的一路。
一、老戰(zhàn)士的講述:一條路與一座城
1954年12月,青藏高原,大雪飛舞,寒風刮過。上千人的腳步,踩在結(jié)冰的公路上,吱吱作響;一輛輛卡車,緩緩前行,在公路上留下一道道碾壓冰雪的印記。
我,這支千人隊伍中的一個普通士兵,跟著慕生忠將軍,隨著這條史無前例的公路的誕生延續(xù),激戰(zhàn)千年凍土,征服冰封雪山,跨越當雄草原,穿過羊八井石峽,直抵青藏公路的終點——拉薩市。我,有幸與將軍一道,成為有史以來第一批坐著汽車進拉薩的人。此刻,本該放空一切、開懷大笑,可卻覺得心頭有什么牽動著,才發(fā)現(xiàn)手里一直緊緊攥著一把鐵鍬,是這次隊伍出發(fā)前,我特地帶上的寶貝。那被磨得光滑發(fā)亮的木頭把手上刻著五個小字“慕生忠之墓”。我望向坐在近旁的慕生忠將軍,他目視前方、若有沉思的樣子,似乎全然不覺勝利在望。
驚天動地,歸于平淡。英雄的一生,太多的毅然決然。
將軍過去的故事,戰(zhàn)友們口口相傳。我聽說,將軍30年代就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還拉起了一支殺惡除奸的游擊隊。為此,反動派殺了他一家包括父母在內(nèi)的四口人。將軍發(fā)誓報仇,化名“艾拯民”,親手砍掉過不少反動惡霸的腦袋。劉志丹夸他大膽,因而不少人也叫他“艾大膽”。后來他帶領游擊隊東渡黃河,活動于晉西呂梁地區(qū)等20多個縣,閻錫山曾貼出布告,懸賞10萬大洋買他的人頭。中央紅軍長征到達陜北,將軍率領自己的隊伍去吳起迎接毛澤東和中央領導人。將軍一直是彭德懷的老部下。
我生在西藏,有幸能夠跟著將軍。這把刻著“慕生忠之墓”的鐵鍬,見證了一個決心、一段歷史,記下了一條路、一座城的生成。
1951年4月,西藏和平解放,神圣的雪域高原從此擺脫了帝國主義的侵略和羈絆,西藏人民從此更加深切地體驗到了中華民族大家庭的溫暖,西藏地方的歷史畫卷從此掀開了嶄新的一頁??裳永m(xù)上千年的農(nóng)奴制度還像一塊殘存的烏云,盤旋在天空;以貴族和僧侶為主體的農(nóng)奴主,依然拼命維護著他們最后的特權(quán)。身為奴隸的我,終于從主人家里逃出來了,星夜里一直向東跑,直到遇上扎營的解放軍。幾經(jīng)周折,成為將軍隊伍中的一員。
8月,一個水草豐沛的季節(jié),我跟著慕生忠將軍第一次進藏。我們選擇從西南方向,也就是青海香日德向南,走到巴顏喀拉山下的黃河源。這條道路有豐富的水系,但到處都是爛泥灘,一腳下去就拔不出來。第一天,就因為“滅頂之災”損失了20多人和幾百匹騾馬,加上啃吃毒草死亡的馬匹,損失上千人馬。從夏到冬整整四個月,我們的隊伍在重重雪山中艱難跋涉,終于到達拉薩。眺望神圣巍峨的布達拉宮,我們沒有一個人展露笑容,將軍更是眉頭緊鎖。我們,不但耗費了近四個月時間,還損失了許多人員和三分之二的牲口。
當時,西南軍區(qū)以張國華、譚冠三領導的十八軍從西南方向一面修路、一面向西藏進軍,西南、西北兩路進藏部隊終于匯齊了。兩路部隊共約3萬人,每天僅糧食就要消耗四、五萬公斤。3萬多張嘴,我們用牲口馱運的糧食連塞牙縫都不夠!極度緊張的供應狀況很快出現(xiàn),最困難時,每人每天4兩面都難以保證。市場上,1個銀元只能買作為燃料的八斤牛糞,1斤銀子只能買到一斤面。
共和國的歷史是這樣記載的:西藏和平解放后,少數(shù)反動分子煽動藏族群眾,對我進藏部隊實行物資封鎖,3萬多駐藏黨政軍人員面臨“不退出就餓死”的危險。遵照毛主席“進軍西藏,不吃地方”的方針,西北局成立以慕生忠將軍為政委的西藏運輸總隊,用駱駝運糧進藏,從此揭開了這支部隊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歷史。
1953年的春夏之際,從陜、甘、寧、青及內(nèi)蒙等地征購的2.8萬峰駱駝連同雇傭的牽駱駝的民工1000多人,集合在了運輸總隊的大本營香日德。
為了避免再次陷入黃河源沼澤地,運輸總隊對這次進藏的路線重新作了選擇。我永遠記得,那個晚上,氣氛熱烈凝重,討論在艱難地進行著,說法很多,莫衷一是。突然,一位整晚低頭沉思、一直沒怎么發(fā)言的運量隊員站起來說:
從香日德向西約600多里,有個名叫“郭里峁”或“格里峁”的平川,旁邊還有一條南北向小河。沿那河往南,就能沿雪山邊緣,越過昆侖山和唐古拉山,經(jīng)黑河(那曲)去拉薩。
是嗎?
將軍兩眼一亮。
“郭里峁”是什么意思?在什么地方?
將軍念叨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一醒來,他翻出一張馬步芳時期留下的地圖,拿著一柄放大鏡,在上面找了又找,終于找到了“噶爾穆”三個字和一個小黑點?!案翣柲隆睍粫褪恰肮镝埂保克扇巳栔車哪撩?,回來的人興奮地沖他喊:“‘噶爾穆是蒙古語名字,意思是‘河流密集的地方”。緊接著,將軍又從那張地圖上發(fā)現(xiàn),上面標示出從香日德通往噶爾穆的一條公路,也就是說,馬步芳以前在這里修過公路。
這個發(fā)現(xiàn)使將軍極為興奮,他帶著我們,拉著幾峰駱駝,一路出發(fā)去找這個叫“噶爾穆”的地方,小分隊一路走走停停,見人就問:“這是不是噶爾穆?”一天傍晚,我們走到一個水草豐美的地方,只見一片蘆葦,許多黃羊和野馬在追逐著。這里到底是不是那個“噶爾穆”?大家聚攏在一起,議論開來。將軍扶著鐵鍬立在一旁,片刻沉吟后,他撥開眾人走上前來,掄起手中的鐵鍬,猛地插下去:“鐵鍬插到哪里,哪里就是噶爾穆”,然后轉(zhuǎn)身走了。次日天亮,大家看到一塊牌子就插在帳篷旁邊,上面寫著三個大字——“噶爾穆”。
共和國的歷史也一定會記載:這個由6頂帳篷劃定的“噶爾穆”,就是后來的進藏大本營——格爾木市的雛形。1953年10月,西藏運輸總隊格爾木站正式成立,駐站的十多名工作人員成了名副其實的第一代格爾木人。
新的進藏路線里不再有“滅頂之災”,但是,被稱為“生命禁區(qū)”的連綿雪原,卻給習慣于吃高草的駱駝帶來極大的災難。雪地無高草,自帶的草料不到幾天就吃完了,身軀高大的駱駝不得不彎下脖子去啃地皮上的草根,很快,一個個瘦成骨頭架子,隨即淌著傷心的淚滴,倒在路旁。駱駝越死越多,沒有了“馱運工具”,疲勞已極的人們,在高寒風雪中歪歪倒倒,寶貴的糧食也只能被拋棄在路邊。
站在雪域寒風中,我們的心冷得發(fā)抖??吭嫉倪\輸方式來保障西藏的供給,決非長久之計,我們必須在這千年凍土中開鑿出一條公路!
1954年2月,慕生忠穿著厚厚的皮大衣,帶著被高原風雪磨礪的十分粗糙的皮膚,從青海來到北京,找到了交通部公路局。他向公路局局長自報家門后,便直截了當提出在青藏高原修一條公路的要求,請交通部多少支持點經(jīng)費。
局長一聽,大吃一驚:“在青藏高原修公路?這是件大事,我們作為主管部門,從來沒有安排這項工程呀!”
“所以我才來要求的呀?!蹦缴一卮稹?/p>
“你是代表西藏工委來的,還是……”
“不,我代表我個人,我是從青海來的!”
這可讓局長犯了難,修青藏鐵路,既不是國家安排的,也不是主管領導機關(guān)西藏工委要求的,而是工委組織部長兼運輸總隊政委自己來請求的。這是怎么回事呢?這個人膽子太大了,難道連這點組織程序都不懂?
巧的是,老首長彭德懷剛從朝鮮戰(zhàn)場歸來,慕生忠立即登門看望,并把修筑青藏公路的設想,給老首長又作了匯報。聽完匯報,彭德懷踱步走到掛在墻上的中國地圖前,抬起手從敦煌一下子劃到西藏南部,說:“這里還是一片空白,從長遠看,非有一條交通大動脈不可嘛!”臨別前,彭德懷要慕生忠寫個修路報告,再由他轉(zhuǎn)交給周恩來總理。
幾天后,周總理批準了慕生忠的青藏公路修路報告,同意先修格爾木至可可西里段,撥30萬元作為修路經(jīng)費。隨后,彭德懷又安排蘭州軍區(qū)為慕生忠撥出了10名工兵、10輛十輪卡車、1200把鐵鍬、1200把十字鎬、150公斤炸藥等物資。
將軍后來在回憶中多次提到這件事:“沒有彭老總,就沒有青藏公路!”
1954年5月11日,慕生忠?guī)ьI19名干部、1200多名戰(zhàn)士和民工出發(fā)了。
那時在駝工中流傳著這樣的說法:“青藏高原上根本不能勞動,一干重活就會死人?!标犖橹杏腥碎_始鬧逃跑,人心惶惶。連我使起鐵鍬來,也不敢用十分的氣力。將軍將大家召集到一起,說:“青藏高原的確太苦,你們一定要回家,我也不強留。我?guī)е蠹襾磉\糧,糧運不過去,你們能走我卻不能走。這樣吧,大家臨走之前,幫我開一天荒,往地里種點兒蘿卜籽,我好留下來待命,自己養(yǎng)活自己,行不行???”第二天一大早,將近100名民工來到荒灘,揮起鐵鍬開荒。一天下來,開出來整整27畝荒地(后來被稱為“27畝園”),所有的人都安然無恙。將軍又把這些人集合:“誰說青藏高原上不能干重活?大家開了一天荒,這活也不輕嘛。修路就跟開荒差不多,有什么可怕的?”大家面面相覷,此后,再也沒人說回家了,干活時每個人都把鐵鍬舉得高高。
筑路隊伍在格爾木河畔、昆侖山口、楚瑪爾河拉開戰(zhàn)場,邊修路邊通車,只用了79天就打通了300公里公路,1954年7月30日把公路修到了可可西里。
首戰(zhàn)告捷。國家又撥給了200萬元經(jīng)費、100輛大卡車和1000名工兵。8月中旬,筑路大軍翻越了風火山,向沱沱河延伸;10月20日,戰(zhàn)勝唐古拉,在海拔5300米的冰封雪嶺修筑公路30公里;11月11日,公路修到了藏北重鎮(zhèn)黑河。
筑路伊始,將軍就在自己的鐵鍬木柄上,刻下了“慕生忠之墓”這樣五個字,決心“一戰(zhàn)到底”。
這是一段怎樣的艱難歷程呵!雪水河,兩岸巨石陡壁,一鎬掄下去,石頭上只留下一個白點,骨瘦如柴的施工隊員,沒日沒夜地連續(xù)奮戰(zhàn)。唐古拉山口,海拔5231米,嚴重的缺氧讓人頭痛欲裂,大風把帳篷吹上了天,人被凍得整夜縮成一團,十字鎬磨得只剩幾寸長,鐵鍬磨成“月牙鏟”。為了公路早日穿過唐古拉,大家甚至跪在地上用手刨、用手指摳。羊八井,15公里長的石峽,將軍下了15天期限的死命令——石峽沸騰了,搬石頭的號子聲、掄鐵錘的擊打聲、炸石開山的爆炸聲晝夜不息。僅12天,沉寂千萬年的羊八井大石峽被打通了。天路蜿蜒,挺進西藏……
這是一個怎樣的永世傳奇??!今天,當眾多游客沿著青藏公路乘車到拉薩,他們或許想象不到,現(xiàn)在一兩天就能走完的路,唐代的文成公主從長安進藏走了近3年;舊西藏最大的農(nóng)奴主——十三世達賴,煞費苦心用牦牛馱來的國外汽車,從沒跑出過拉薩市區(qū)——7個月零4天,青藏公路橫穿“生命禁區(qū)”15座大山,跨越10條河流,通過560公里的凍土地帶,把國外專家認定的“幾乎不可能”變成完全可能。數(shù)千名公路建設者挑戰(zhàn)生命禁區(qū),挑戰(zhàn)生理極限,譜寫出世界公路修筑史上罕見的奇跡!
7個月零4天,25座被切斷的雪山,1283公里的高原公路,創(chuàng)造了新中國公路建設史上的奇跡——西寧市至格爾木市段路線翻越橡皮山(海拔3800米)、旺尕秀山(海拔3680米)、脫土山(海拔3500米)等高山,跨越大水河、香日德河、蓋克光河、巴西河、清水河、洪水河等河流,計長782公里,其中屬于平原和微丘區(qū)的里程為564公里,屬于重丘區(qū)的里程為218公里,全段海拔2200-3800米。格爾木市至拉薩市段翻越昆侖山(海拔4600米)、風火山(海拔5010米)、唐古拉山(海拔5321米)、頭二九山(海拔5180米)等高山,跨越楚瑪爾河、紅梁河、曲水河、秀水河、北麓河、雅馬爾河、通天河等河流,計長1161公里,其中屬于平丘區(qū)的里程為1013公里,在重丘區(qū)為148公里,全段海拔在4000米以上。
公路通了,占中國八分之一土地的西藏,結(jié)束了沒有公路的歷史,結(jié)束了千百年來沿用的棧道、溜索和人背畜馱的運輸方式,青藏高原1300多年的滄??嗦茫蔀榱擞篮阌洃?。
激情歲月終歸逝去。勝利在望,我摩挲著這支刻著“慕生忠之墓”的鐵鍬,千言萬語,涌上心頭,卻見身旁的將軍終于眉頭舒展,發(fā)出一聲長嘆。
1954年12月25日,川藏、青藏兩大公路的通車典禮在拉薩舉行。
浩浩蕩蕩回師格爾木,將軍宣布:“青藏公路已經(jīng)修好,休假三個月。民工回家后不想來的,可以不來了?!比齻€月過后,回老家探親的人們又回到格爾木,這次已有人攜妻帶子。他們說:“自己養(yǎng)的娃兒還是自己親,舍不得離開青藏公路和格爾木……”于是,望柳莊、十八間窯洞、格爾木農(nóng)場在荒涼的戈壁灘上平地而起。我在格爾木一住就是60年。
這是后來的事——
1956年,彭德懷來到了格爾木,登上昆侖山口,看到千年戈壁灘上栽種了白楊,泛起一片片綠蔭,當年野獸出沒的荒原,蓋起了一排排整齊的房舍,沉寂的處女地上穿梭著滿載物資的汽車。他開心地對慕生忠說:“感謝我們的筑路英雄為開辟青藏公路付出的辛勞,應該為你們寫一本書?!?/p>
1993年8月,83歲高齡的慕生忠千里迢迢回到格爾木探望。這時,格爾木已經(jīng)通了火車,慕生忠坐著軟臥走進這個具有現(xiàn)代化工業(yè)的青海省第二大城市。在格爾木,老人走遍了他當年戰(zhàn)斗過的所有地方,一路上他都開心地笑著。每到一處地方,他都下車參觀、回憶。格爾木的巨變使他興奮,昔日的創(chuàng)業(yè)歷程讓他感慨。一路,歷經(jīng)世事滄桑的慕生忠始終保持平靜,唯有在工作生活過的將軍樓前,他突然流淚,卻不說一句話,默默地站了10分鐘,然后轉(zhuǎn)身離開。此行,將軍在格爾木留下了最后的聲音:“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來青藏線了,如果有一天馬克思要見我,我一定還會回到青藏線!”
1994年10月19日,慕生忠將軍在蘭州逝世。臨終前,他留下遺言:把骨灰撒在昆侖山上、沱沱河畔。子女們按照父親的遺愿,捧著他的骨灰回到格爾木。將軍樓前,舉行了隆重的公祭儀式;青藏線上,聽說“青藏公路之父”即將長眠于此,沿途的司機主動停車,按下喇叭,上百輛汽車3分鐘的長鳴,響徹了連綿群山。
2006年7月1日,第一列滿載乘客的列車,從格爾木出發(fā)馳向拉薩。一位老人正向身旁年輕人介紹:知道嗎?在這條鐵路線附近,就是青藏公路,也叫“天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線路最長的柏油公路,非常不簡單哪!
公路通了,各類進藏物資源源不斷,新事物也如雨后春筍。青藏兵站部官兵架設了雪域高原第一條由柴達木盆地到拉薩的國防通信線,鋪設了第一條輸油管線,從此,西藏走進了信息高速公路,跨入了機器轟鳴的工業(yè)時代。第一個水電站,第一個現(xiàn)代化工廠,第一所現(xiàn)代學校,第一所現(xiàn)代醫(yī)院……無數(shù)個第一,記錄著西藏不斷前進的腳步。
青藏公路、國防通信線、輸油管線也成為了西藏人民須臾離不開的“生命線”、“信息線”和“能源線”,像是青藏線官兵為雪域高原編織的3條金色哈達,把吉祥和幸福帶給了藏族人民。
2007年起,拉薩市連續(xù)6年榮膺“百姓幸福感最強的城市”。
半個世紀彈指一揮間,我已霜染雙鬢。定居在格爾木的我,退休后總愛到“將軍樓”去轉(zhuǎn)轉(zhuǎn)。因為,看著那個熟悉的老辦公桌,我會記起將軍曾在這里度過無數(shù)不眠之夜,他的手肘甚至把桌面磨得十分光滑;看著屋后那曾經(jīng)圈養(yǎng)過一只小狗熊的“門洞”,我會憶起已經(jīng)流逝的、屬于我們第一代格爾木人的歡樂歲月;看著那把我曾親手摩挲過的刻著“慕生忠之墓”的那把鐵鍬,我會不由自主唱起“開洪荒、笑風沙、戰(zhàn)高寒、奪紅旗”的那段凱歌。
2014年,“將軍樓”迎來一批特別的訪客——“川、青藏線通車60周年紀行”采訪團,我聽到,他們中有人念起了掛在墻上的這首詩:
壯哉慕生忠,巍然一青松,將軍有何功?青藏路筑通!將軍有何績?格爾木開辟!生命源黃河,忠骨托昆峰。
一時間,我老淚縱橫。
二、高原軍醫(yī)的講述:雪域忠魂
2014年6月,作為一名高原軍醫(yī),我再次踏上了青藏線。
顛簸的軍車,從格爾木到唐古拉。一彎冷月下,連綿雪山那魁偉的身影在窗外飛馳而過。已記不清是第幾次,這樣在高原緊急奔走、趕赴一線。忽明忽暗的燈光中,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
曾參加格拉輸油管線修筑的老主任對我說:“4000里青藏線,處處有忠魂,我的戰(zhàn)友,有的在工地倒下,有的白天得了感冒,晚上躺下,就沒有再醒過來。青藏線,讓我擁有了很多常人所沒有的經(jīng)歷,更賦予了我軍人的堅韌和剛強,從此,就沒有我不能吃的苦?!边@位老主任常常一熬就是一通宵,快天亮了,把辦公桌一收,合衣躺下,睡兩三個鐘頭。早上我們推門進去,看到辦公室里干干凈凈,而他精力充沛、渾身是勁,又開始新一天的忙碌。
我祖籍大山深處、成長求學在黃土高原,工作在山城,所有的一切都和高原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與高原“有緣”,似乎算“命定”,有些玄妙;與高原“結(jié)緣”,則來自觸動,精神相遇。
上世紀90年代中期,剛分配到軍醫(yī)大學做高原病研究專業(yè)的我,第一次跟著老主任去青藏線做課題研究。雖然主任事先“警告”過,但頭一次看到那么藍的天,朵朵白云鑲嵌其中,仿佛觸手可及,還是興奮不已。年輕的我來來回回搶著干活。然而,當我和同事將平均重量都在五十公斤左右的二十幾箱儀器全部卸下車,又馬不停蹄展開野戰(zhàn)醫(yī)療所的幾個帳篷時,突然感到心跳加速、氣喘吁吁,從未有過的難受感覺讓人吃不消。在平原,這點活動量也許算不了什么大事,睡一覺起來便又生龍活虎了??梢坏酵砩?,我卻根本睡不著,頭頂像要爆裂開來,似乎必須綁條背包帶才能緩解劇痛;胸口憋悶得像堵住一般,連吸幾口干冷的空氣,鼻孔就被塞死了,最后只得張開嘴巴大口喘氣。瀕臨死亡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熬吧,熬到清晨6點就活過來了。我?guī)缀跻徽箾]有合眼,硬是裹著大衣、掐著秒坐了一宿。天亮了,好歹活過來了,洗臉時在鏡子里看到:一夜之間,我竟然和周遭的高原兵一樣,嘴唇變成了紫黑色。拖著疲軟的雙腿走進食堂,毫無食欲,勉強拈起一個饅頭,一抬眼,卻看見昨天帶我們?nèi)テ噲F的那位老兵,滿臉關(guān)切地看著我:“昨晚一定沒睡好吧,都這樣的。我剛到兵站的時候,頭疼、吐、暈,高原反應,躺了一個星期,慢慢才好?!?
五道梁、沱沱河、唐古拉、安多、當雄……巡診在高原官兵中進行。我看到一張張觸目驚心的驗血單子,幾乎每個在高原呆了10年上下的老兵,他們的紅細胞、轉(zhuǎn)氨酶、尿酸和膽紅素這“四大指標”都遠遠高于正常值。今天的研究表明,世居高原的藏族人,其血管直徑較內(nèi)地居民粗兩倍,可供更多血液通過;其單位立方的紅細胞體積更小、數(shù)量更多,攜氧能力更強。而來自五湖四海的官兵,只能以犧牲身體機能為代價,一點點適應高原,擔負起為國戍邊的重責。
以前,我聽說高原津貼非??捎^,到了這里才知道,津貼也就是區(qū)區(qū)幾百元錢。區(qū)區(qū)幾百元錢,你愿意帶著身體的痛苦,守著寂寞的煎熬,干著單調(diào)繁重的工作?每天早上起床,往窗外望去,遠遠地,只有土黃色的大地和起伏的群山,看不見一絲綠色;列隊站在操場,迎面而來的大風,能夠讓人瞬間喘不過氣來;側(cè)目望去,一群肥大得只能超低空盤旋的烏鴉,正在大門外用力地蹦跳,大聲地歡叫,似乎向你炫耀他們有吃有閑的自由生活多么愜意……這些,是幾百元錢能等值的嗎?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賦予了這些血氣方剛的年輕小伙們在這里數(shù)年、甚至一生始終堅守的決心和勇氣?
我高中畢業(yè)考入軍校,多年以來一直接受著黨和軍隊的理想信念教育。先進的理論能夠潛移默化,但要真正“當個好兵”,卻還有很多深層的元素,需要去感知、去體會、去認同、去實踐、去獲取。上線前,我在格爾木的“將軍樓”參觀,目光所及,正是那把刻著“慕生忠之墓”的鐵鍬——一種叫血性的東西,就那樣直接生動地呈現(xiàn)在我面前。我的心怦然一動。初到青藏線,我首先強烈感受到的,也是這樣一種軍人元素,當時難以言述,但現(xiàn)在明白了,是的,那就是血性,同樣的血性。
那次,我在青藏線一呆就是4個月,做實驗、診病、藥物評價。期間,我還聽見一個傷感的故事:有一年春節(jié)前夕,管線團安多泵站副指導員張明義的愛人帶著1歲零1個月的孩子來隊探親。當時,泵站在位干部少,張明義下不來,思夫心切的愛人就帶著孩子到了海拔4700米的安多??赡闹?,絕情的高原,竟連1歲的孩子也不放過。一家人剛過完年,孩子就發(fā)起了高燒,出于求生本能,不停地喊媽媽。泵站軍醫(yī)給孩子打了針、喂了藥,媽媽抱著兒子就往山下趕。車剛開出100多公里,孩子就停止了呼吸。來到山上和爸爸過了第一個團圓年的孩子,就這樣永遠閉上了那雙渴望見到爸爸的眼睛。孩子是娘的心頭肉,張明義的妻子哭得死去活來,緊緊抱著孩子冰涼的身體,始終不肯撒手。風雪里,母子倆仿佛化為一尊合體的雕像。最后,在場官兵全都放聲大哭。我聽說,這個孩子就葬在格爾木烈士陵園,當時管線團機關(guān)全體官兵參加了葬禮。雪山環(huán)抱,幾百名官兵和一位母親站在一個年僅1歲零1個月的孩子墓前,風嘯和哭聲寄托了大家全部的悲傷和哀思!
我親眼看到,某汽車團與唐古拉山口大風雪的搏擊中,年輕的戰(zhàn)士一夜間倒下一大片,那紫紫的嘴唇、青青的臉,給我留下難忘的印象。我親眼看見,一個19歲的新兵,到駐地沒幾天,就因高原腦水腫犧牲,去世時,領章和帽徽才剛戴上。我和他的戰(zhàn)友們一塊,就那樣圍著那個新兵,眼睜睜看著他痛苦地死去,那個夜晚那么寒冷、那么漫長、那么令人窒息,聽著那帶血的劇烈喘息,每個人胸口上都像壓著塊重千斤的石頭。
那段日子,我忍受著劇烈的高原反應,給戰(zhàn)士們送醫(yī)、送藥、講課。盡管每到宿營地,我都要反復提醒大家要盡量少動,干完手頭的工作就抓緊時間休息。可年輕的戰(zhàn)士們卻總是忙得像個旋轉(zhuǎn)的陀螺,總是停不下來,閑暇時,有的戰(zhàn)士還提著桶去很遠的河谷撿石子。巡診歸來,我驚訝地看到,幾個十八九歲的小戰(zhàn)士,用在河谷中撿來的彩色小石子,在宿營地的五星紅旗下拼成“報效祖國”四個大字。高原之艱險竟使拳拳報國心愈見真篤!七尺男兒忽然有種流淚的沖動。
我和同事要下山了,我們對誰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大早,當我們出門登車時,才發(fā)現(xiàn),戰(zhàn)士們早已整整齊齊排列在雪山中淡淡的晨光里,等待著為我們送行。一個方臉的四川籍戰(zhàn)士,把自己從山下帶來的、媽媽親手做的一塊臘肉煮了,雙手遞給我一個飯盒,眼淚汪汪地說:“這地方?jīng)]啥好吃的送你,帶上這點臘肉路上吃?!蔽医舆^飯盒,謝謝兩個字還沒說出口,掉過頭去就哭了。
我流淚了,心里卻熱血沸騰,這就是我們最可愛的人。
是的,年少時的我曾無法理解初中課文《誰是最可愛的人》中那熾烈的情感,但是當看到青藏線上的官兵長年駐守在海拔4000米以上、罕有人跡的高原雪域,身處“生命禁區(qū)”報國赤心卻一絲未改,那樣熾烈的情感竟真的也爬上了心頭。
山高水長青藏線,忠誠無言高原兵。
忠誠——在海拔5231米處的唐古拉山口矗立著一尊“西部軍人雕像”。這是新中國成立40周年之際,青海省人民政府為褒揚青藏線軍人造福雪域高原的功績,專門在此樹立的。每每車行至此,不論夾著冰雪的狂風如何呼嘯,我都會下車,移步,立定,脫帽,向這尊雕像敬上一個標準的軍禮。
這尊雕像,凝聚了幾代人的忠魂!
——章恩佑原本有很愜意的工作,在首都一個設計院當工程師。53歲那年,他拄著拐杖,拖著傷腿來到了格拉輸油管線“五三〇”工程工地。4年多的時間里,章總的腳步踏遍了青藏高原的每寸土地。即使1976年唐山大地震的消息傳來,親人生死未卜的日子里,工地上照樣能夠看到他蹣跚的身影。當大家看到他痛楚的表情,紛紛勸他下山休息時,他總是用一句話來回答:“青藏線上建得沒有一塊閑地時,我再給自己修一座紀念碑,躺在它下面休息。”
管線通油了,施工人員開始內(nèi)撤,他的名字在第一批調(diào)往內(nèi)地的花名冊上??蔀榱送瓿晒芫€附屬工程,他又留下來了。第二年夏天,這項后來獲得國家銀質(zhì)獎章的工程移交給了接管部隊,而章總還沒來得及看一眼親手哺育的“孩兒”,就不無遺憾地駕鶴西去。這位曾經(jīng)在昆侖山上叱咤風云的老人,帶著勝利,帶著遺憾,永遠地離去了。
——“我的生命因子,只有放在青藏線上才最活躍。”被中央軍委授予“青藏高原模范干部”榮譽稱號的青藏兵站部司令部原運輸科科長張鼎全,青春留給了青藏線,生命也永遠留在了青藏線。高寒、缺氧,頭疼欲裂,他把背包帶勒在頭上,上百次帶領車隊翻越海拔5000米以上的永凍帶;泥濘,塌方,斷糧斷水,零下30攝氏度的嚴寒中,他數(shù)十次堅守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路段;奔波,疲勞,沒日沒夜地工作,他以生命的透支探索著正規(guī)化運輸管理……
1990年5月,兵站部奉命執(zhí)行一項重大任務。身患癌癥的他,仍然主動請纓執(zhí)行任務。20多天時間里,凍了,扛著;缺氧,忍著;疼了,撐著,每天忙到深夜。任務完成了,他卻倒下了。
護士來了,醫(yī)生來了,總部首長也來了,想盡了一切辦法,也沒能把這位年僅38歲的鋼鐵戰(zhàn)士從病魔的夢魘中喚醒!他在業(yè)余時間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雪祭唐古拉》,幾乎成了高原官兵心中的千古絕唱。
2009年,張鼎全光榮當選“新中國成立后為國防和軍隊建設作出重大貢獻、具有重大影響的先進模范人物”。
——某汽車團駕駛員成元生,患有高山性高血壓病,每次上線執(zhí)勤睡不著覺,吃不好飯,不止一次昏倒過,但他執(zhí)行任務卻一次也沒落下。
一次,當車隊行至海拔4700多米的五道梁時,成元生高山反應突然加重,頭疼得像針扎一樣,豆大的汗珠往下落。他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掐著太陽穴,緊緊地跟著車隊行進。車到站了,他的人生卻走到了終點,再也沒有從駕駛室里走出來。
——青藏兵站部原副政委張四望,是一位“學者型領導”,先后在軍內(nèi)外發(fā)表40多萬字的研究文章,主編的《與時俱進的“三個特別”精神》一書,榮獲全軍理論研究成果二等獎。2004年被確診為腦膠質(zhì)瘤時,他沒有把病情告訴任何人,直到把手頭工作忙完,才到西安做了手術(shù)。病情剛一穩(wěn)定,就返回了工作崗位。
2007年,張副政委病情再度惡化,經(jīng)304醫(yī)院診斷,剩下的日子已經(jīng)不多。他執(zhí)意回到高原。在他心里,這里才是他的家、他的根。僅僅兩個月零十天,他就帶著未竟的事業(yè),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直到現(xiàn)在,大家也忘不了張副政委在彌留之際,張大嘴巴說不出一句話,深陷的眼睛不停流淚的情景。這是一個青藏線軍人對高原、對部隊的無比眷念,對愛人、對孩子深深的愧疚?。?/p>
——郭群群是汽車三團的戰(zhàn)士,入伍4年多,第一次休探親假,準備回家成親。臨走的時候,連隊接到加運上線任務,連長跟他商量:“探親的人都走了,你再跑一趟吧,回來你就走?!惫喝憾挍]說,欣然駕車上了線。翻過唐古拉,車拋錨了。他車上車下排除故障。嚴重的胃痛,牙齒把嘴唇都咬爛了,渾身直冒冷汗,臉色煞白。當戰(zhàn)友把他送進安多醫(yī)院,醫(yī)生們想盡了一切辦法,也沒能把他救過來!郭群群的家在深山里,家里窮,沒有電話。團里派了一名干部,專程到郭群群家報信。他60多歲的老母親聽到兒子的噩耗,當場就昏了過去,許久才慢慢醒過來。老人一臉悲愴,顫顫巍巍地走到一口大缸前,用力拍打著水缸,泣不成聲地說:“群兒,娘給你釀了一缸酒,等你回來結(jié)婚,你咋就走了呢!”這名干部返程前,老人家親手做飯,還特地從缸中舀出米酒,為他送行。這位干部顫抖著雙手,緊緊抓著碗,和著淚水,喝下了酒。這酒,既是戰(zhàn)友的喜酒,更是一位母親的血和淚!
——這是一位“85后”。很多人評價出生在這個時代的孩子“脆弱自我”,而這位叫做楊洋的“85后”士兵,不僅用他短暫的生命詮釋了執(zhí)著與擔當,更成為今天青藏線上無數(shù)年輕士兵中的一位優(yōu)秀代表。
2009年冬天的一個夜晚,進入輸油后期的泵站參數(shù)突然發(fā)生變化,團調(diào)度指揮中心判斷雁石坪至唐古拉段管線跑油,要求兩個連隊分別相向進行徒步巡查。入伍不滿一年的楊洋,主動請纓,加入了巡線隊伍。此時的羌塘草原早已漫天飛雪,寒風呼嘯著想要撕毀一切,平日里隨處可見的野狗也都銷聲匿跡了。楊洋沿著自己負責的10公里管線,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里前行,遇到管線架在山坡上就手腳并用地盤上去,一點一點仔細查找,終于找到了跑油閥門。可是由于在雪堆里待的時間太長了,楊洋的雙腳早已失去知覺,半個多月都無法下床行走。2013年4月25日凌晨,正在值班的楊洋,突然感到頭暈腦脹,呼氣不暢,全身直冒冷汗,他仍以超人的毅力堅守在崗位上,直到最后暈倒。經(jīng)搶救無效,不幸犧牲,年僅22歲。
60年來,青藏兵站部已有780多名官兵在這里獻出了寶貴生命,長眠于雪山凍土之中。四千里青藏線,平均2.5公里就有1名倒下的軍人。其中,僅師團職領導干部就有28人,平均年齡不到42歲。這個英雄群體,已化作雪線軍魂英勇剛毅的精神豐碑;唐古拉山口的這尊雕像,永遠回響著高原軍人忠誠使命、不辱使命、獻身使命的錚錚誓言。
每到一次高原,就是一次靈魂的凈化,就是一次精神的洗禮,我也在慢慢成為一個純粹的軍人?;氐絻?nèi)地,平素常常掛在心里、那些瑣碎的不如意都沒有了,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更重要的是,開始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這輩子,我一定要盡到一名軍醫(yī)的職責,為高原,為這些最可愛的人做點事”。
在高原做科研,不是一個“苦”字能形容的。但和那些常年駐守青藏線的官兵相比,就不會覺得苦了。每到一處,在專心進行現(xiàn)場實驗、走訪查體的同時,都會將當?shù)氐暮0?、高原反應的相關(guān)癥狀、當?shù)亟煌顩r等等一一詳細記錄下來?;貋砗螅瑢⑾嚓P(guān)數(shù)據(jù)、路線清楚地描繪在地圖上。從哪條線走高原反應強烈,從哪條線可以最快轉(zhuǎn)運救治傷員,在這張地圖上都能找到答案,這地圖上描繪的線條就是“高原救治生命線”。
前兩年,我到美國進修,臨回國時,好幾家世界知名的研究機構(gòu)都向我伸出了橄欖枝,開出的條件極為優(yōu)厚;此時,到國外探親的妻子女兒也開始習慣于國外優(yōu)越的生活。我心中的天平有些搖擺,連續(xù)一周都在艱難的抉擇,是的,留在國外,有優(yōu)厚的待遇、有最先進的實驗平臺、提前過上“中產(chǎn)生活”、擁有讓一般人仰視的光環(huán)、惠及妻兒,但一想到因此背棄自己的信念,又覺得有些遺憾,將一輩子難以彌補。當我準備作出退縮的決定,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那面在祖國邊疆迎風飄揚的國旗,戰(zhàn)士用鵝卵石擺出的“報效祖國”四個大字,浮現(xiàn)出那一張張紫唇青臉……我立即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毅然回到祖國。在以后的人生中,每當很苦時,我也會有“不干了”的想法,但這想法總是在腦中轉(zhuǎn)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堅定地“要干下去”。
至今,我每次到達格爾木,也會抽空來到烈士陵園,祭奠長眠于此的英雄。在這里,我們會舉行一項特別的儀式——敬煙祭酒。在這人煙罕至的高寒缺氧之地,抽一支煙、喝上一杯白干,也許是極其艱苦條件下難得的調(diào)適和放松。我們用這特有的方式,表達著永其志、繼其業(yè)、興其德的決心,緬懷逝去的錚錚鐵魂。
軍人的榮譽始終與祖國的榮譽緊密相連,與軍隊的責任和使命緊密相連,成就精彩人生。令我最欣慰的是:遠赴高原邊疆報效祖國已成為今天90后軍校學員的“共同選擇”,我們的高原將永不寂寥。每一位新入門的學生,我都會給他個“忠告”:搞高原軍事醫(yī)學的人一定要具有“高原精神”,那就是永恒的“三個特別”——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忍耐,特別能戰(zhàn)斗!
三、記者的講述:鏡頭下的高原兵
我做新聞工作已經(jīng)將近20年,青藏線我來過很多次。
少年時就很向往連綿的雪山,藍天白云,蒼茫大地,高原民族,藏傳佛教,牦牛,滿是神秘。我甚至能背下關(guān)于青藏高原起源的《斯巴宰牛歌》:
斯巴宰殺牛兒時,砍下牛尾在哪里?剝下牛皮鋪哪里?割下牛尾放哪里?斯巴宰殺小牛時,砍下牛頭置高處,凸起山峰高聳聳,剝下牛皮鋪平地,寬廣大地平坦坦,割下牛尾沉江河,源源流水長遠遠。
青藏高原,神話世界。
真正走上青藏線采訪,還要從一次展出講起。那是我參加工作后的第四年,報社舉辦了一次圖片展,一位老同事拍攝的數(shù)十張或黑白或彩色的照片吸引了我。這些照片的拍攝年代有遠有近,分別記錄著“青藏線”上不同歷史時段發(fā)生的精彩故事,而這些“歷史故事”,我這個“對高原感興趣的人”都未曾專門關(guān)注過:
——1954年,青藏公路通車,沿線官兵和群眾歡天喜地,舉國沸騰。當年,隨著慕生忠將軍鏗鏘有力地一聲令下,筑路大軍鐵锨一插,格爾木就誕生了。從一條公路到一幢樓房,從一幢樓房再到一座城市,在將軍樓,格爾木的歷史就這樣奇跡般地被鑄就。
——1968年,通信兵風餐露宿、頂風冒雪,徒步放線、爬桿作業(yè),經(jīng)過8個月的連續(xù)奮戰(zhàn),架起了世界上海拔最高、我軍架空明線最長、從柴達木盆地腹地大柴旦鎮(zhèn)至拉薩全長1329桿公里的國防通信線,改寫了內(nèi)地與西藏沒有通訊的歷史。
——1973年,經(jīng)周恩來總理批準的格爾木至拉薩輸油管線“530”工程破土動工。擔負任務的官兵苦戰(zhàn)4年,征服10余座大山、108條河流,完成了1080公里的管線鋪設任務。中共中央發(fā)賀電稱,這是“繼青藏、川藏公路之后,中國人民在世界屋脊上創(chuàng)造的又一個奇跡?!?/p>
——1998年,青藏兵站部參與修建了蘭州經(jīng)西寧至拉薩全長2300公里的光纜通信線,將聯(lián)接內(nèi)地與西藏的通信光纜鋪到“生命禁區(qū)”,使西藏人民從此有了自己的“信息高速公路”。
這些照片讓我震撼,原來,除了自然賦予高原的大美,更有我們中國人雙手創(chuàng)造的撼天動地的存在!“天路”該是何等傳奇,修筑和堅守“天路”的人又該有怎樣的故事。所以,一有了去青藏線采訪的機會,我這個小年輕便鼓足勇氣,跑到領導跟前,一副“當仁不讓”的樣子:“主任,這次就讓我去!”我的真誠和執(zhí)拗最終打動了領導,第二天,就踏上了去西寧的火車。西寧是第一站,緊接著,是格爾木,再接著,一路向昆侖山口,沿著青藏公路,上線了。
雖然從小向往青藏高原,但我卻是第一次到青藏高原。在格爾木,沒有什么感覺,心頭暗喜“自己身體素質(zhì)好”;在納赤臺,也還好,一路拿出相機拍攝雪山美景。從五道梁開始,我終于體會到高原饋贈的“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身體反應,理解了“到了五道梁,難見爹和娘”這句話的含義。
一路都是像喝醉了酒一般的暈暈乎乎的感覺,兩側(cè)太陽穴像被鉗住緊得生疼,腳上像踩著棉花,快到昆侖山口,道路整修,汽車有些顛簸,我捧著塑料袋,搜腸刮肚地大吐起來。一番折騰后只有一個想法:再難受也堅持堅持,整個青藏高原就這一條公路,還能退到哪里?再說,到都到了,不采點東西回去也對不起這份難受呀!
好容易挨到沱沱河兵站,已是下午。吸點氧、吃過藥又打了會盹。迷迷糊糊中,“嘟”——我被分外響亮的車喇叭聲驚醒,支起身,貼著床邊的窗戶,看到了這樣一幕:數(shù)十輛運輸物資的軍用汽車,一輛輛按著統(tǒng)一的車距,依次緩緩駛進兵站,在寬敞的停車場里,先是形成一條條筆直的橫線,隨后慢慢構(gòu)架成一個長方形,稍傾,官兵們一齊“嘩”跳下車,“啪”一齊關(guān)車門,兩種聲音干脆響亮,沒有一點拖沓。我朗朗蹌蹌下床,從背包里掏出相機,一口氣沖下樓,終于搶拍下了一張官兵整齊立在車旁,唱起軍歌的照片。后來每每看著已經(jīng)泛黃的畫面,年輕小戰(zhàn)士用力張嘴的姿態(tài),總能記起雄渾的歌聲與蒼茫大地融合的那個片段。
我的鏡頭讓我記下了許多人和事,也熟悉了許多人和事。同樣,高原認識了我,慢慢熟悉了我,在我第三次來高原時,竟沒有了不適感。積淀下來,我經(jīng)年拍攝的照片竟也與老同志有一拼了。每翻開相冊,就像打開一本關(guān)于青藏線的故事集;每翻到一張照片,就能重現(xiàn)一段故事。
這張照片的主角是一群新時代筑路人。2002年,舉世矚目的青藏鐵路二期工程全線開工,青藏兵站部充分發(fā)揮自身優(yōu)勢,全力保障、積極參建,為共創(chuàng)西藏美好的明天出一份力、盡一份責。這條全長1142公里,世界上海拔最高、線路最長的高原鐵路的建成,為藏區(qū)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改善各族群眾的生活帶來歷史性機遇,從根本上提升了西藏的自我發(fā)展能力。
這張照片的主角叫姚志祥,一位在管線團工作了半輩子的“護線人”。西藏的燃油幾乎全部從輸油管線出去,這條能源大動脈維系著西藏人民的生活和經(jīng)濟發(fā)展。為守護管線,姚志祥先后230次翻越唐古拉山、穿越可可西里無人區(qū),在海拔4500米以上地區(qū)行程52萬公里。
照片講述的故事發(fā)生于1998年。當時雪水河突發(fā)山洪,將埋在河底的管線護基沖毀,管線防腐層被激流剝落得一干二凈,裸露的管線被洪水沖得像劇烈抖動的彈簧,隨時都有斷裂的危險。姚志祥帶隊組織搶修。10月底的高原,已是滴水成冰,姚志祥第一個走進激流,那一刻,人們仿佛看到大慶油田“鐵人”的影子。正如一位戰(zhàn)士所說:“姚工下到冰河里,河水溫度就會升高。”才一會,整個工地,鋼釬鐵錘聲震耳,馬達號子聲交融。激戰(zhàn)中不斷有人被高原反應和過度勞累擊倒。姚志祥卻和小伙子們比著干,扛著50公斤重的水泥袋,呼哧呼哧地穿梭在工地上,滿身的泥漿,已凍成冰凌,走起路來“咔嘰咔嘰”直響。采訪中,我目睹了那18個日夜的連續(xù)奮戰(zhàn),300米管線最終牢牢地鎖定在雪水河底。臨走時,我來到他跟前:“姚工,你為輸油是拿命在拼。你們部隊就是給西藏供血的心臟,沒有格拉管線,西藏就沒有騰飛的翅膀。鄉(xiāng)親們都會謝謝你!”他擺擺滿是油污的手說:“保證管線暢通,保障藏區(qū)用油,是我們管線兵的責任,吃點苦、受點累不算什么?!?
這是一段簡介:姚志祥,1976年從武漢3303工廠特招來到兵站部,為輸油管線事業(yè)傾注了全部心血和熾熱情懷,一干就是30多個春秋,65歲仍堅守在工作一線。在高原戰(zhàn)斗的日子里,他先后23次完成輸油管線改造和技術(shù)革新項目,解決技術(shù)難題436個,3項成果獲軍隊科技進步獎,節(jié)約資金超過上億元;28次組織完成管線破裂焊接、油罐滲透搶修等急難險重任務,更是20多次直面生死,4次危及生命。
姚志祥在線上,許多藏族同胞都認得他,遠遠見他的巡線車駛來便大聲喊道:“大校的車來了,快讓路?!弊杂X閃在兩旁,以敬佩的目光送他離去。正因為一代代青藏兵站部官兵的長期堅守,正因為有像姚志祥一樣的管線兵精心管理維護,才有了格拉管線為西藏輸油15萬噸、20萬噸的突破。
這張照片的主角叫郭和奎,曾被總后授予“扎根高原模范營長”榮譽稱號。他在海拔5200多米的唐古拉山地區(qū)一干就是15年,被官兵們譽為“山大王”。有一年,他母親患病住進醫(yī)院,老人料到生命將要走向終點,唯一愿望是見到遠在高原的兒子。當時輸油任務正緊,他強忍思念,待忙完工作準備下山時,妻子的來信卻告訴他:“母親再也等不及你了,在一周前走了。老人家不停地呼喚你的名字??!老人家等啊等,直到咽氣的一刻,還吃力地問,今兒奎兒該回來了吧?”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哽咽了。5年后,操勞一生的父親又患胃癌到了晚期。雪線上的郭和奎仿佛看到父親期待的目光,看到母親5年前失望的眼神。可是這時正值開泵前期,是輸油工作中最關(guān)鍵的時刻。他想,等順利開泵后就趕緊回鄉(xiāng)。開泵的第二天,他急急忙忙上了路,下汽車上火車,下火車上輪船,風塵仆仆趕到家時,只看到客廳正中的墻上,那副父親笑容可掬的放大照片。父親已去世一個星期。他呆住了,然后一頭鉆進廚房,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我的鏡頭記錄下了這樣的畫面:這位剛強男兒用發(fā)抖的雙手斟滿兩杯酒,面對父母親的遺像,一下子跪倒在地,失聲痛哭:“爸、媽,兒回來晚了,對不起你們!你們病重時,兒沒能給你們送一口水,端一碗飯,喂一片藥,今天,兒做的這些飯菜,請你們嘗一口,喝一杯吧……”
選擇高原,生命中更多的就是忍耐、吃苦和戰(zhàn)斗!選擇高原,理想與才華就融為一體敬獻給了青藏線!正是如此,青藏公路通車60年來,一代代高原官兵穿行生命禁區(qū),闖過死亡地帶,用生命守護著光榮傳統(tǒng),用血肉之軀詮釋著軍人使命,保障了駐藏部隊近80%的物資運輸、西藏軍地近80%的油料運輸和中共同西南邊防的通信暢通,有力助推了青藏地區(qū)跨越式發(fā)展,四千里青藏線成為民族團結(jié)之線、文明進步之線、共同富裕之線。
這張照片的主角是全軍愛軍精武標兵、某管線團保障處工程師陳得彪。這位地方入伍大學生把強軍使命融入生命,在“世界屋脊”亙古不化的冰雪中燃燒著火熱青春。我的鏡頭記錄了他“奮戰(zhàn)油柱”的驚險場面——雪水河泵站一處輸油管道被盜油分子打出直徑3厘米左右的洞,噴出的油柱高達十幾米。趕到現(xiàn)場后,陳得彪第一個跳進1米多深的柴油坑,使勁用木楔去堵洞口。由于壓力太大,木楔還沒靠近洞口就被沖歪了,他的鼻子、嘴巴、耳朵里噴得全是油,刺鼻的油氣嗆得他透不過氣來。一次次不氣餒的嘗試,陳得彪和戰(zhàn)友們經(jīng)過近3個小時的連續(xù)奮戰(zhàn),終于堵住了洞口。被戰(zhàn)友拉出油坑時,陳得彪累得癱倒在地上,臉被高壓油柱打得腫了一圈。
在此之前,我其實已經(jīng)在一部總后拍攝的專題片中認識了陳得彪——“快,讓陳得彪來!”2007年5月,五道梁輸油泵發(fā)生故障,輸油受阻。情急之下,該團領導果斷點將。接到命令后,剛剛做完左腿靜脈曲張手術(shù)、在家休養(yǎng)的陳得彪,立即乘車從數(shù)百公里之外趕到現(xiàn)場。此時,海拔4600多米的五道梁飄著雪花。陳得彪強忍著高原反應,在彌漫著刺鼻蒸汽的泵房里,整整搶修了6個多小時,輸油泵恢復了運行。爬冰河、趟冰河、越戈壁,陳得彪年均上線150多天,先后20多次參與重大管線搶修任務,為國家避免直接經(jīng)濟損失500多萬元,參與編寫教材10多部,革新技術(shù)7項,培養(yǎng)技術(shù)骨干400多人。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照片上還有很多主角,是青藏線上的“兵二代”,他們陸續(xù)踏著父輩的足跡來到高原。為什么在如此艱苦的地方,兒女們?nèi)栽敢饫^承父輩的事業(yè)呢?
這是一個叫成文君的女兵,她是從湖南參軍來這里尋找父親的。一位普通高原汽車兵的遺腹女,竟然沒有和任何人商量就來到了高原?!耙驗楦赣H在這里!”她很坦然地對別人說。在野草和駱駝刺中有一塊水泥澆鑄的石碑,上面刻著她父親的名字——她的父親叫成元生,是因為常年在高寒缺氧的青藏線上執(zhí)勤,積勞成疾累死的。
某汽車團三營副教導員,本來可以到條件相對好些的新疆當兵,卻被剛從青藏線退休回來的父親拽到了青藏線,走了父親的路。
裴秀香,解放軍第22醫(yī)院護士,曾被總部授予“全軍模范護士”榮譽稱號。她說:“我是高原生、高原長的孩子,對高原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和眷戀。這里雖然苦些累些,但只有在這里,我才能找到家的感覺?!痹?2醫(yī)院,像裴秀香這樣,在院子里出生,又在院子里當兵的就有好幾個。問及她們?yōu)槭裁床贿x擇到內(nèi)地去時,她們都說:“這是舍不下的高原情結(jié)。”
張波,青藏兵站部司令部自動化站站長。他和他的父親是青藏線上典型的“父子兵”。父親張德林,1970年12月入伍,從普通一兵歷練成為正營職干部。1991年轉(zhuǎn)業(yè)回到陜西老家。高原既給了他榮譽,也讓他歷經(jīng)了磨練。兒子長大后,他毅然讓兒子重走自己的路,當了一名高原兵。帶著父親的期望,張波于1991年12月入伍來到青藏兵站部。他努力在雪域高原書寫精彩人生,先后4次榮立三等功,1次被表彰為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他曾獲得軍隊優(yōu)秀專業(yè)技術(shù)人才崗位津貼三等獎,參與研發(fā)的兵站部指揮信息系統(tǒng)獲得全軍科技進步二等獎。他還光榮地參加蘭西拉光纜開通儀式、青藏鐵路全線貫通的通信保障以及唐古拉地震和奧運安保期間的通信保障工作。
“我的父輩從這里負重出發(fā),留下了深深的印記,共和國的回憶里包含著他們的辛勞、他們的辛酸和他們的光榮;今天,我再次從這里出發(fā),雖然我肩上也壓著重重的擔子,但父輩已交給了我如何負重的方法,我會順著他們的印記前進,走得更遠,相信歷史自會記錄一切!”一位“兵二代”指導員的話,為“子承父業(yè)”給出了終極答案。
四、炊事班班長的講述:
從綠洲到廚房
我是個“兵三代”,爺爺是第一代格爾木人,是和慕生忠將軍一起,第一批坐著汽車進西藏的人。我的家坐落在格爾木市河西區(qū)金峰路與鹽橋路交匯的轉(zhuǎn)盤路的西北角,名字叫作“望柳莊”。
爺爺說,60年前,慕生忠將軍率數(shù)千筑路大軍開進格爾木,當時的格爾木沒有一處地名,將軍提筆在一塊木板上寫下了“望柳莊”,立在指揮部帳篷前的鹽堿戈壁上。有人不解地問:“這戈壁沙灘的,連一棵樹都沒有,怎么能叫望柳莊呢?”將軍堅定地回答:“現(xiàn)在這里雖然沒有樹,但在不久的將來,我們要用自己的雙手,讓這里柳樹成蔭,花草遍地,成為一座美麗的花園城市!”
然而,這并非是件容易的事。地處柴達木盆地察爾汗鹽湖南緣的格爾木,沙土中鹽堿含量極高,樹苗剛剛栽下,很快就枯萎。用當?shù)厝说脑捳f:“在這里栽一棵樹,比養(yǎng)一個娃兒還要難!”將軍不信這個邪,他一面指揮筑路大軍向南挺進昆侖山、唐古拉山,一面帶領機關(guān)、后勤人員開荒植樹。官兵們采取灌水洗鹽堿及挖走沙石換來新土的方法,硬是在這荒無人煙的鹽堿戈壁灘上,植出了一片柳樹林。
從此,一代又一代的青藏線建設者及守衛(wèi)者,植樹造林不輟。
朋友,您相信嗎?今天的格爾木,凡是樹林成林的地方,地表以下兩米的沙土都是置換過的;今天的青藏線,凡是有軍人的地方,都會有一片綠蔭!曾幾何時,即將離隊的老兵抱著營門口唯一一棵還有幾片綠葉的樹痛哭,遺憾自己從軍以來竟終日面對無邊的土黃色。這樣的情景在今天不會再發(fā)生了。
“望柳莊”,已從早先的青藏公路建設指揮部變成了青藏兵站部的家屬院,又從家屬院變成了居民區(qū),當年成片的柳樹林也由楊樹林替代。
爺爺、爸爸和他們的戰(zhàn)友戰(zhàn)天斗地、艱苦卓絕的日子已經(jīng)遠去,我?guī)啄昵暗角嗖鼐€當兵時,線上的“三站”(兵站、泵站、機務站)官兵,已經(jīng)全部搬進了水、電、暖、氧、網(wǎng)五通的現(xiàn)代化營房。官兵們無不感慨60年、幾代人傳承紅色基因、發(fā)揚優(yōu)良傳統(tǒng)、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所實現(xiàn)的歷史性變化。
住——在高原的永凍層上建房子是一大難關(guān)。部隊開始住的是帳篷、地窩子、木板房,后來住上了土坯房。室內(nèi)的溫度常常在零度以下。戰(zhàn)士穿著皮大衣、毛皮鞋,戴著皮帽子睡覺,早晨起來,眉毛、胡子上都結(jié)滿了冰霜。今天,這一切對高原上的官兵來說已經(jīng)很遙遠了。我們建成了基礎設施齊全、生活設施配套、營院環(huán)境優(yōu)美的一座座新營區(qū)。園林式的營院、筆直的水泥路、標準的停車場、寬敞的運動場、功能齊全的服務中心等設施一應俱全,就連桑拿浴室、健身房等頗具現(xiàn)代氣息的設施場所,也落戶到高原軍營,部隊建設邁上了一個新臺階。
水——今日的青藏線“三站”官兵,大部分喝上了清潔的環(huán)保水。過去,由于青藏線水質(zhì)含多種礦物質(zhì),軟化水達不到規(guī)定標準,官兵的生活用水都是將冰雪在蓄水池里化開,用紗布過濾幾次而來。為解決官兵吃水難題,兵站部想方設法改變過去“破冰取水”的狀況,將水源引入營區(qū),修建了水塔、自來水裝置,并為青藏線上的五道梁、沱沱河、唐古拉等地區(qū)部隊安裝具有4次過濾功能的淡水過濾裝置,經(jīng)國家有關(guān)部門鑒定,自來水已達到直接飲用的標準。同時,兵站部還租用地方車輛從100多公里外的納赤臺昆侖泉取水,以保障五道梁地區(qū)部隊生活用水,使困擾官兵的“吃水難”問題得到很好解決。
電——青藏線“三站”(兵站、泵站、機務站)部隊官兵業(yè)余時間可以看電視、聽廣播、上軍網(wǎng)、玩游戲,幾年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已變成了現(xiàn)實,這是兵站部為青藏線“三站”部隊接入市電帶來的可喜變化。青藏線部隊大多遠離市區(qū),30多個站點大部分無市電接入,部隊用電全靠柴油發(fā)電機組發(fā)電供電,給官兵的工作和生活帶來了諸多不便。2006年7月,隨著青藏鐵路二期工程通車運行,橫貫高原的青藏線有了市電。如今,高原官兵業(yè)余時間聽有收音機,看有電視機,學有信息網(wǎng),玩有娛樂室,充滿艱苦和冷寂的青藏線,飛蕩出官兵們陣陣歡歌笑語。
暖——兵站部有60%的基層單位和70%的官兵長年工作生活在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寒缺氧地帶,年平均氣溫在零下25攝氏度,取暖期長達8個月。過去,由于基礎設施薄弱,住房條件較差,官兵過冬取暖全靠火墻、煤爐、電爐,晚上睡覺需穿戴皮帽、皮大衣、皮手套、毛皮鞋,官兵凍傷、凍病時有發(fā)生。近年來,兵站部想方設法加強基層營房建設,為沿線部隊營房裝上了雙層防風玻璃,配置了棉門簾,購置了供暖鍋爐等配套設施,使冬天的室內(nèi)溫度大都保持在20℃左右。如今,即使室外零下40多攝氏度,營房里仍然溫暖如春。戰(zhàn)士宿舍里的“倒掛金鐘”、“君子蘭”、“一品紅”等花草競相爭艷,綠油油的“爬山虎”、“長青藤”等點綴在雪域營房內(nèi),綠意盎然,生機勃勃。
氧——青藏線的空氣含氧量不足海平面的一半,由于長期在高寒缺氧地區(qū)工作,青藏線官兵大部分臉色黑紅、嘴唇烏紫、臉皮皸暴、指甲凹陷、頭發(fā)脫落,高原病發(fā)病率達99.7%,機體器官功能改變率為100%?!扒Э嗳f苦,缺氧最苦”,2004年,在上級首長和機關(guān)的關(guān)懷下,兵站部在納赤臺兵站成功建成了一座集生活、醫(yī)療保障于一體的中心制氧站以后,經(jīng)過2年多的時間,沿線兵站建成了8個制氧站、2個高壓氧艙和3300多個用氧終端,所有客房和官兵床頭都配置了吸氧裝置。由“沉悶窒息”到“自由呼吸”,幾代高原官兵的夢想,如今終于變成現(xiàn)實,青藏線官兵的各項健康指標得到明顯改善。
網(wǎng)——兵站部所屬部隊分布在青藏、敦格公路沿線2500多公里的數(shù)十個點上,以往,機關(guān)的指令、通知難以及時傳達到基層一線部隊,基層的情況也不能及時反映到機關(guān),部隊教育、訓練和管理往往滯后于形勢任務發(fā)展需要。如今,兵站部依托蘭西拉通信光纜,精心打造青藏線數(shù)字化保障大動脈,建成了集“六大網(wǎng)系、六個系統(tǒng)、兩個中心、一套平臺”于一體的信息網(wǎng)絡,進一步提升了信息化條件下部隊的綜合保障能力。他們依托網(wǎng)絡平臺開展網(wǎng)上指揮、網(wǎng)上教育、網(wǎng)上推演、網(wǎng)上調(diào)研、網(wǎng)上談心、網(wǎng)上娛樂。今天,信息網(wǎng)絡已覆蓋到四千里青藏線座座軍營,坐在指揮中心,通過監(jiān)視系統(tǒng)可以對青藏線上的每個部位、車隊行駛方位、管線輸油參數(shù)實施全天候監(jiān)控,每個營區(qū)可利用視頻會議系統(tǒng)同上一堂課,戰(zhàn)士有什么意見建議,在宿舍里就可以直通領導信箱、在博客上留言。
行——我們汽車兵駕駛的車輛,60年來經(jīng)過了5次更新?lián)Q代,已由過去的大依發(fā)、老解放變成了現(xiàn)在大噸位的斯太爾、北方奔馳,為安全行車上了一道“硬保險”。汽車部隊牢固樹立安全發(fā)展的理念,安全形勢越來越好,如今,在幾千臺車長年執(zhí)勤的條件下,創(chuàng)造了兵站部歷史上最好的安全成績——實現(xiàn)了“零亡人”紀錄,4000里青藏線由“死亡線”變成了安全線。
以前爸爸還給我講過一個故事:上世紀90年代,有個遠道而來的客人在青藏線住了一個星期,條件有限,幾乎天天都吃高壓鍋煮面條。一天傍晚,團長神秘地說要請他吃“大餐”。飯點到了,他推開門才看到,桌上竟有兩小盤青椒和小白菜!這樣的綠色蔬菜在當時是罕見的,無疑就是珍饈佳肴。迎著團長含笑的目光,那個客人舉起筷子,心情復雜地夾上一根青菜放進嘴里,輕輕一嚼竟唇齒生香。許多年過去,那位客人還時時動容地憶起那頓平凡卻珍貴的一餐。
類似這樣的故事,在新世紀伊始,成為過去。
關(guān)于“廚房”和“吃”的事兒,我最有發(fā)言權(quán)。經(jīng)過幾年摸爬滾打,我已經(jīng)是一個炊事班班長。如今我最拿得出手的成績,就是和戰(zhàn)友們一起搭建了一座無水栽培的溫室。溫室里,沒有半點土壤,小白菜水靈靈,紫甘藍艷麗得像朵黑玫瑰,“心里美”蘿卜伸出長長的花莖,飽滿的豆角串串垂掛。溫室里還有一個小水池,養(yǎng)著五顏六色的金魚、錦鯉。這些技術(shù)都是兵站部專門把我們送出去學的。副班長做得一手好川菜,嘗過他手藝的都說:這分明就是特級廚師嘛!
不僅僅是我們連隊,隨著青藏線環(huán)境、道路、線路的全面整治,官兵的盤中餐,有了根本性改觀。過去,官兵們吃上一頓新鮮蔬菜,的確是很奢侈的事。車隊運菜到線上,經(jīng)過半月輾轉(zhuǎn)顛簸,一車鮮菜爛得只剩下發(fā)黃的幫子,冬季,大家只能吃窖藏的土豆、蘿卜、白菜“老三樣”。為了解決吃菜難的問題,官兵們挖開凍土,搬走石塊,從紅柳包上運來細沙土,在“世界屋脊”建起一個個半地下溫室。沒有肥料,就從百里之外揀來牛羊糞;沒有水源,大家就背冰化水澆灌。一分耕耘,一分收獲,雪域高原終于長出第一代嫩綠的菜苗,實現(xiàn)了官兵們夢寐以求的愿望。接著,官兵們陸續(xù)在整個青藏線、包括駐守在永凍層上的“三站”,建起了200多個蔬菜大棚和陽光溫室,一年四季,蔬菜一茬接著一茬,即使冬天零下40多度的嚴寒天氣,依然可以吃上鮮嫩的蔬菜。
“到我們的蔬菜溫室里感受春天吧!”如今來了客人,我們都會這樣熱情邀請。室外白雪皚皚,室內(nèi)瓜菜飄香。10多種蔬菜,年產(chǎn)2000多公斤,戰(zhàn)士吃菜自給自足,綠色無污染!
不僅如此,官兵們的就餐方式還實現(xiàn)了從“大鍋飯”到“自助餐”,膳食結(jié)構(gòu)從“溫飽型”向“營養(yǎng)型”的轉(zhuǎn)變,所有單位都實現(xiàn)了“八菜一湯”的自助餐。
瞧,納赤臺兵站的“烤鴨”、五道梁兵站的“鴛鴦火鍋”、唐古拉山兵站的“水煮肉片”、那曲兵站的“羊雜煲”、當雄兵站的“番茄蹄花”……這一個個特色菜,享譽整個青藏線。汽車部隊無論什么時候到達兵站,都能吃上熱氣騰騰的飯菜,而且色香味俱佳。
“現(xiàn)在我給新兵講‘老三樣,他們都當作是傳說了!”在青藏高原工作了14個年頭的老兵,說起吃菜的歷史感慨萬千。“有了這個溫暖的‘家,身處世界屋脊,一年四季能吃上自產(chǎn)新鮮蔬菜,我們這些高原兵真幸福!”
五、藏族鄉(xiāng)親的講述:
謝謝金珠瑪米
我在兒童村工作,是個土生土長的拉薩人。
從小就聽阿媽講,解放前,舊西藏所有的農(nóng)民都是終身負債的農(nóng)奴,完全喪失了一切人的自由。當牛作馬的農(nóng)奴一生辛苦勞作,能帶走的只是自己的身影,能留下的只有自己的腳印。即使雪山全部變成酥油,也沒權(quán)利吃上一口,即使江河全部變成美酒,也沒權(quán)利喝上一滴。120萬平方公里雪域高原,處處回響著百萬農(nóng)奴痛苦的呻吟和絕望的怒吼。1959年3月28日,國務院發(fā)布命令,解散西藏地方政府。“從此,貴族的太陽落下去了,我們的太陽升上來了”。西藏人民沐浴在黨和社會主義的陽光下,臉上的冰雪開始融化,漸漸露出一張張笑臉。我有幸生在新西藏,長在紅旗下,大學畢業(yè)后,一直在拉薩從事著社會公益事業(yè)。
我所服務的兒童村位于拉薩市堆龍德慶縣,是2000年建成的我國第九所SOS兒童村。青藏兵站部長期與兒童村結(jié)成定點幫扶對象。
兒童村是藏族孤兒的家,整個兒童村有近二十個家庭,每一個家庭都由一位媽媽和一群孩子組成。只要有“金珠瑪米”(解放軍)帶著部隊的關(guān)愛走進村子,兩歲的小卓瑪就會歡天喜地地跑過來,展開雙臂要“叔叔抱!”金珠瑪米一把抱起小卓瑪,就像抱起自己的小女兒一樣;五歲的小扎西捧著一個紅紅的蘋果,湊上去,塞到金珠瑪米手里,“叔叔,甜”,小扎西看到了嗎?金珠瑪米臉上的笑容,比蘋果還甜;藏族媽媽老遠就招呼:“小伙子,快到屋里喝碗酥油茶!”金珠瑪米把歡樂帶進了兒童村。
德吉卓瑪現(xiàn)在是西藏民族學院大二的學生,從小在兒童村長大,珍藏的小鐵盒里裝著200多粒青稞。她驕傲地說:“我非常羨慕同學們有阿爸阿媽寵愛,但一群金珠瑪米的關(guān)心,也讓同學非常羨慕我。在兒童村,金珠瑪米送來吃的用的,教我認字,要我好好讀書?!?012年,德吉卓瑪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憂愁卻大于喜悅,接近夢想?yún)s無力實現(xiàn)。一年5000多元的學費和生活費,讓她的天空烏云密布,心中像壓著一塊搬不動的大石頭。接到錄取通知書的整個暑假,德吉卓瑪瞞著“媽媽”和兄弟姐妹,想盡辦法偷偷籌錢,甚至翻遍路邊所有的垃圾箱,到開學前,連路費都沒湊夠。最后,還是那群熟悉的金珠瑪米輾轉(zhuǎn)得知了這種情況,慷慨解囊,將一張張凝結(jié)著愛心的人民幣鄭重地放進捐款箱,讓這個好學的藏族少女終于圓了自己的大學夢。“直到今天,依然是金珠瑪米每人每年的捐款,解決了和我一樣的幾個大學生的后顧之憂。我現(xiàn)在還沒能力報答,每次就用一粒青稞,記住這些好心人的舉動?!钡录楷斞劾锖鴾I、數(shù)著青稞……
沒爹沒娘的藏族娃實現(xiàn)了大學夢,這是他們曾身為奴隸的祖輩想都不敢想的事。正如德吉卓瑪?shù)那囡娮C的,這些年,無論捐資助學、照顧鰥寡孤獨,還是開展各類愛民助民活動,兵站部官兵的默默付出惠及成千上萬藏族群眾,他們以實際行動踐行了“人民子弟兵愛人民”的錚錚誓言。
展開中國地圖,可以看見,翻越唐古拉山,穿行羌塘草原,一路逶迤南下,直至青藏線終點拉薩。這一路水草豐茂,牛羊成群,格?;ㄊ㈤_,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這里沿線分布有藏、回、蒙古等10多個民族,民族團結(jié)直接關(guān)系到青藏地區(qū)的繁榮進步與安全穩(wěn)定。多年來,青藏兵站部積極倡導開展“軍民共建文明青藏公路運輸線”活動,沿線軍民廣泛響應,青、藏兩省區(qū)人民政府將之命名為“文明青藏公路運輸線”。
常跑青藏線的兵站部官兵人手一套小冊子,包括《尊重少數(shù)民族風俗習慣的規(guī)定》《民族地區(qū)執(zhí)勤“十不準”》《青藏地區(qū)民族宗教知識教育讀本》等,每次上線執(zhí)行任務,隨身攜帶。
官兵們說,在青藏線上工作,如果你聞不慣酥油味、喝不來青稞酒,就難以在情感上和藏族同胞融合到一起。
沿途,兵站部運輸車隊經(jīng)過藏胞居住地時,不時看見藏族群眾向官兵揮手致意,藏族孩子向軍車敬少先隊禮。在許多藏族群眾心目中,一代代青藏線官兵,是共產(chǎn)黨派來的金珠瑪米,他們代表著黨的形象、傳遞著黨的溫暖。
1999年,當雄機務站官兵在走訪駐地藏族群眾時發(fā)現(xiàn),當?shù)厝罕娚钣盟掷щy,他們從幾公里外的污水池塘里背水,且水質(zhì)渾濁,長期飲用對身體健康非常不利。當雄機務站便想方設法在營區(qū)挖掘了深水井,采取義務供水方式,使駐地500多戶藏族群眾喝上了“安全水”。為了方便藏族群眾取水,機務站還專門鋪設了一條供水管道,將純凈的飲用水引流至營區(qū)院墻外。15年了,前來打水的鄉(xiāng)親絡繹不絕,逢外地客人問起,他們便用不太熟練的漢語說:“金珠瑪米的水,突切那!”
地處藏北草原的安多縣帕那鎮(zhèn)扶貧新村,是青藏線上有名的貧困村。安多兵站與該村結(jié)成幫扶對子,兵站官兵時常為村民扶貧濟困、解難送暖。如今,一批有文化、懂技術(shù)、會經(jīng)營的新型農(nóng)牧民,已成了村里的致富帶頭人。村主任拉巴感慨地說:“這幾年,我們的腰包漸漸鼓了,村民們打心眼里感激金珠瑪米!”
如果說平時金珠瑪米對藏族人民的愛是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那么危急時刻則是舍生忘死的付出。我永遠記得,1985年,唐古拉地區(qū)特大雪災,是他們第一時間趕赴災區(qū);1998年,那曲地區(qū)嚴重雪災,造成65萬頭牲畜死亡、4萬多人缺糧、2萬多人斷糧。為了取暖,藏族群眾家里的牛糞燒光了,家具燒光了,雪還是不停,人民生命財產(chǎn)受到嚴重威脅。兵站部官兵迅速派出抗雪救災人員,出動救援車輛,組成運輸隊、醫(yī)療隊,緊急開赴災區(qū)。道路被近一米厚的積雪覆蓋著,汽車陷在深深的雪窩里,發(fā)出“嗚嗚”的沉重喘息。為了斷炊斷糧的牧民、瀕臨凍僵的牛羊、救災急需的燃料,官兵們跳下汽車,用臉盆、鐵鍬甚至雙手扒雪開路!缺氧讓勞累過度的戰(zhàn)士多次昏厥,零下40攝氏度的嚴寒和刺骨的雪水讓戰(zhàn)士們手腳凍腫凍傷,最終車隊順利脫險,黨的溫暖最快地運抵災區(qū)。管線團駕駛員、共產(chǎn)黨員曹偉文,五個腳趾卻被嚴重凍傷并截掉。
2009年7月,唐古拉地區(qū)山洪暴發(fā),青藏公路3324公里處一座橋梁被沖毀,1000余名過往群眾、500多臺軍地車輛被困。正在執(zhí)行運輸任務的汽車某團官兵,自發(fā)將所帶干糧全都分給被困群眾。一位藏族母親,帶著八九歲的小兒子,已在饑餓中熬了一天多時間,拿到干糧,她含淚致謝:“經(jīng)??吹侥銈冘囮犅愤^這里,這次多虧你們了?!彪S行軍醫(yī)陳仁深入受困群眾中巡診看病、送醫(yī)送藥,幾位驢友感嘆地說:“這次旅游,見到你們是一份意外的收獲,你們是一道意外的風景,絕美的風景?!痹趫F后勤處處長熊傳龍的帶領下,黨員骨干組成的突擊隊帶頭挽起褲腿,涉進刺骨的河水中,試水探路,引導軍地車輛涉水通行。官兵們在水里足足浸泡5個多小時,守護著一輛輛車安全通過危險路段。一位藏族司機緊緊地握著戰(zhàn)士的手,激動地說:“如果沒有你們幫助,我們不知道還要在這里受多少罪,你們真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2010年4月14日早上7:49,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玉樹縣發(fā)生7.1級地震。青藏兵站部和格爾木武警部隊官兵緊急出動多支救援力量奔赴災區(qū),全力進行抗震救災工作。
“感謝金珠瑪米,是金珠瑪米給了尕瑪永措第二次生命!”4月17日上午,尕瑪永措的母親索南卓瑪雙手拉著青藏兵站部第22醫(yī)院外科主任秦斌和醫(yī)生劉波的手,激動地流下了熱淚。
原來地震發(fā)生后,20歲的藏族姑娘尕瑪永措被埋壓在廢墟下長達20多個小時,大腦被嚴重擠壓,頭皮裂傷,顱骨骨折,顱內(nèi)血腫,傷情非常危重。如果不迅速清除顱內(nèi)血腫,極有可能壓迫腦干導致死亡。16日上午,青??拐鹁葹闹笓]部立即安排尕瑪永措乘坐第一批運送傷員的專機從玉樹飛往格爾木,并于12時48分送入青藏兵站部第22醫(yī)院普通外科。醫(yī)院迅即組織外科、內(nèi)科、五官科、精神科等方面的專家教授,為她進行集中會診。尕瑪永措系重型開放性顱腦外傷,急需實施開顱手術(shù)。醫(yī)院立即召集專家教授商討制定手術(shù)治療及護理方案。17時08分,尕瑪永措被推進手術(shù)室。普通外科醫(yī)生劉波,連續(xù)做完幾臺手術(shù),正準備離開休息。聽說要馬上為地震災區(qū)危重傷員實施手術(shù),二話沒說,又戴上手套、口罩和手術(shù)帽走進手術(shù)室,熟練地操起了手術(shù)刀……20時30分,開顱手術(shù)獲得成功。僅16日當天,22醫(yī)院就接收了2批70名從玉樹地震災區(qū)空運到格爾木的傷員。其中,大部分是重傷員,年齡最小的不足8個月,最大的60多歲。
金珠瑪米啊,大災無情,人間有愛。78歲的旦央老阿媽熱淚盈眶,反復念叨著:“金珠瑪米!救命菩薩!”朝著官兵豎起的大拇指,久久不肯放下。傷員土噸昂江動情地唱起了自己編的藏歌:“金珠瑪米呀咕嘟,你們是美麗的格桑花,是你們給了我們重新生活的信心……”
無限的深情,無聲的大愛,無私的奉獻,青藏線官兵把愛民的種子撒遍青藏線的角角落落,在雪山,在冰川,在戈壁,在荒原……孕育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像柴達木紅柳,迎風屹立;像昆侖雪蓮,傲寒綻開。
責任編輯/魏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