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 雄(江蘇)
(責(zé)編/方紅艷 插圖/楊宏富)
那年各居民小區(qū)都還沒有安裝監(jiān)視器。
這年的7月13日上午11點40分左右,一個年輕的女子神情慌張地沖到縣刑警大隊,焦急萬分地說道:“警察同志,不好了,阿峰似乎遭到了不測,在叫救命哪!你們快去吧!”
這種急如星火的報警人,李小虎見多了,所以讓她慢慢說。于是,這位名叫于素玲的女子語無倫次地說道:“阿峰住在東方小區(qū)9幢103室,我剛才和他通電話時,他剛說了一句話,就突然叫了聲救命哪,就再也沒有聲音了。我再叫他,打他電話,也沒人接了!我急壞了,想了想,就連忙打了個電話,叫人為我開車,用了40分鐘的時間,趕到了他住的東方小區(qū)里的家門口。可是,我都把門鈴都按壞了,嗓子也快喊啞了,里面就是沒人接應(yīng)!這不是出事了又是什么呀?警察同志,你們快去救人吧!”
聽到這里,李小虎已經(jīng)把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于是,馬上報告了大隊長。大隊長立即下令出警,在于素玲帶領(lǐng)下,李小虎等一干刑警驅(qū)車駛向了東方小區(qū),停到了9幢103室的大樓前。
9幢103室的門前,站著一個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的小伙子。于素玲說,就是他做好事親自驅(qū)車走高架,專門把她送來的,路上還闖了幾個紅燈呢!刑警們無心聽她嚕蘇,便上前又是按門鈴、又是敲門的,忙乎了起來。于素玲也大聲叫喊著“阿峰,阿峰”??墒?,折騰了好一會,里面就是沒人應(yīng)答。無奈,刑警們不得不用特別工具開門而入。
進門一看,果然出大事了:一個年約二十五六歲的小伙子,五官大張、四肢攤開,一動不動地躺在客廳的茶幾旁,已氣絕死亡?!鞍⒎濉庇谒亓嵋姞?,當(dāng)場就大叫一聲昏厥了過去。
從被害人后腦勺上那道手腕粗細的深深的凹坑上初步鑒定,被害人是受到外力打擊致死的;再從被害人家中一切完好無損的現(xiàn)場看,殺人兇手并非圖財害命,而且還很可能是阿峰相熟的人。
根據(jù)刑偵經(jīng)驗,李小虎首先在與被害人來往最密切的人中找線索。于是,作為被害人阿峰的未婚妻于素玲,第一個接受了調(diào)查。
因受未婚夫突然死于非命的沉重打擊,于素玲面色蒼白,說話也有氣無力,但是她還是強打精神一一回答了李小虎的提問。
7月13日上午10點正,于素玲為了在國慶節(jié)那天與阿峰舉行婚禮時求得安逸,所以她懷著復(fù)雜的心情,主動給昔日的戀人汪林強打了個電話,請求對方看在他們戀人一場的情份上,原諒她。沒想到,電話撥通后,話筒里卻傳來了阿峰那習(xí)慣的問答語“您好,我是阿峰”。于素玲哭笑不得,還以為自己按錯了電話號碼儲存鍵,把電話打到了阿峰家里的座機上!她正想問阿峰怎么會在汪林強家里的時候,卻緊接著聽見了阿峰傳來的一聲短促的呼救聲,接下來就再無聲息了。
于素玲在結(jié)識阿峰前,就與汪林強戀愛了,而且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汪有個徒弟,就是阿峰。因汪林強的關(guān)系,于素玲不但認識了阿峰,還居然移情別戀,與阿峰深深地愛上了。
于是,汪林強惱羞成怒了,開始了對阿峰與素玲的阻撓與糾纏,他時而打電話給阿峰,污蔑阿峰奪人所愛,謾罵阿峰是白眼狼,詛咒阿峰不得好死;時而又打電話給于素玲,向于素玲苦苦哀求,請求她重新回到他的懷抱里。當(dāng)然,他遭到了于素玲的拒絕。
但是,為人憨厚的阿峰,總感到自己欠著師傅的一筆情,感到自己愧對汪林強。所以他曾多次對于素玲說,他要好好地找?guī)煾嫡勔徽劊瑺幦煾档恼徑?,否則他會一輩子不安心的。然而,使于素玲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這個時候,阿峰突然死于非命,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聽了于素玲的陳述后,專案組基本確定了這是一起情殺案,而且不約而同地把汪林強列為了這起命案的重大犯罪嫌疑人。
那么,阿峰究竟是不是汪林強殺害的呢?要調(diào)查汪林強,首先要調(diào)查汪林強在7月13日那天究竟干了些什么呢?特別是阿峰突呼救命、死于非命的時候,他在哪里。
擔(dān)任專案組負責(zé)人的李小虎首先對汪林強7月13日的活動情況與時間,進行了重點調(diào)查。
然而無需深入調(diào)查,于素玲就給出了權(quán)威的答案:
7月13日那天上午的10點30分前,汪林強是在自己位處鳳凰小區(qū)的家里!
因為于素玲在那天上午10點鐘在電話里聽到阿峰呼救的聲音后,當(dāng)時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立即趕到東方小區(qū),到阿峰家去看看究竟他發(fā)生了什么意外?
于素玲住在鳳凰小區(qū),與阿峰所在的東方小區(qū)相距40公里。前往東方小區(qū)有兩種交通方式,一種是公交車。但坐公交車到東方小區(qū),沒有一個半小時別想抵達;一種是出租車。只有坐出租車走高架,那才是最快捷迅速的方式,只要途中不堵車,四五十分鐘便可到達了。但鳳凰小區(qū)所在的地段,出租車很少,尤其是這個時段,在路邊招上半個小時說不定也見不到一輛呢。怎么辦?情急中,于素玲就本能地想到了與她同住一個小區(qū)的汪林強。
汪林強有輛別克轎車,還有一手不錯的駕駛技術(shù)。只有請汪林強幫忙走一趟,才是最為理想的方式。但汪林強聽到是去找阿峰,他會同意嗎?于素玲轉(zhuǎn)念一想,估計汪林強會肯的。因為汪林強不但為人有點江湖義氣,而且自己與汪林強畢竟有過這么一段戀情,分手時雙方還說過諸如“情人做不成做朋友”的話,倆人從未翻過臉。說不定向他緊急求助,他會兩肋插刀呢!
想到這里,在10點10分左右,于素玲硬著頭皮撥通了汪林強的宅電。
汪林強正好在家,接到于素玲的求助電話后,他當(dāng)時果然沒吱聲。但當(dāng)他聽于素玲說她在電話中聽見阿峰發(fā)出呼救時,人命關(guān)天,汪林強還是大度地同意了。于素玲喜出望外,當(dāng)即奔出家門,直向不遠處汪林強的家飛奔而去。
十分鐘左右,當(dāng)于素玲奔到汪林強家樓下的停車庫時,汪林強已在轎車前等她了。于素玲顧不得說一聲謝謝,就讓汪林強駕起轎車,載著她風(fēng)馳電掣般地沖向了高架路。當(dāng)時于素玲從車載電子鐘上清楚地看到,此時是上午的10點30分。
高架道路畢竟寬暢便捷,所以至多45分鐘左右,他們就來到了東方小區(qū),泊在了阿峰家的9幢103室門前。接下來的故事,前面已說過。
于是,一個極為客觀的問題,就擺在了李小虎的面前——
據(jù)案情,被害人阿峰在自己家中呼救是當(dāng)天上午10點正,這也是阿峰遇害的時間。可見,把汪林強認作殺人嫌疑犯是缺乏依據(jù)的。因為此時此刻,汪林強是不可能在阿峰家行兇的;就算汪林強在阿峰家行兇后,也是絕不可能在半個小時內(nèi),再趕回自己的鳳凰小區(qū)的!
何況于素玲在向汪林強求助與驅(qū)車沖出鳳凰小區(qū),前后只有20分鐘左右。
可見,假設(shè)汪林強在阿峰家殺人后,不管坐公交車還是自己驅(qū)車,要在10點到10點30分的這半個鐘點的時間里,都是絕對不可能離開東方小區(qū),回到自己的鳳凰小區(qū)的!
面對鐵鑄的事實,一時上,李小虎陷入了困惑中:難道阿峰另有一個并非圖財害命的熟人仇人嗎?
但不管怎樣,汪林強總似乎擺脫不了嫌疑。于是,汪林強就出現(xiàn)在了李小虎的面前。
原來,這汪林強小虎已經(jīng)見過,他就是那天案發(fā)后站在阿峰家門前的那個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的小伙子!汪林強一進門,就笑著來了個開門見山:“把我請來是為了阿峰的命案吧?”
李小虎也不含糊,來了個單刀直入:“是的,把你請來,就是想請你談?wù)勀阍?月13日那天……”
“我有充分的不在現(xiàn)場的證明?!睕]想到李小虎的話音還未落,汪林強就滔滔不絕地說開了,“7月13日那天,我始終沒有離開我住的小區(qū)一步,先是在家里呆著看電視,后是幫助社區(qū)居委柳主任在家門口宣傳欄里張貼宣傳廣告。在小區(qū)里轉(zhuǎn)了一圈后,于10點左右回到家里。剛回家不久,電話鈴就響了,就接到了于素玲打來的求助電話;大約10點20分左右,我就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下到底層停車庫;10分鐘不到,她就來到了停車庫,我就開車和她一起上了高架,直奔東方小區(qū)了。再接下來的事情,你們都看見了,我也不多說了?!?/p>
汪林強把話說得像背流水賬,李小虎都差點來不及記錄了:“完了?”
“完了?!蓖袅謴婞c上一支煙,美美地抽了一口,“若是不相信,你們除了于素玲外,還可以向我們小區(qū)居委會的柳主任、方阿姨她們調(diào)查的。如果你們把我當(dāng)成孫悟空,那你們就只管把我當(dāng)成殺了阿峰的兇手好了!哈哈……”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推車撞壁了。
汪林強走后,一直躲在里屋監(jiān)聽著的大隊長走了出來,他苦笑著搖頭對李小虎說道:“如此看來,這家伙確實不在現(xiàn)場呢!看來,我們須得另辟蹊徑了?!?/p>
但說是另辟蹊徑,談何容易!這須得一定的精力與時間作鋪墊。
那幾天,由于“7·13命案”的擱淺,李小虎吃不香,睡不好,一頭鉆進去拔不出來,以致星期天代表爸媽去看望舅舅時,也心不在焉。
舅舅不在家。他是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漢,一向馬大哈的他出門后,竟然連家門也沒關(guān)。于是,李小虎推門而入后,就坐在客廳里,一邊繼續(xù)冥想著“7·13”,一邊等舅舅回來。
突然,桌上的電話鈴響了起來,把李小虎嚇了一跳。他本能地抄起話筒,像以往那樣習(xí)慣地說了句連問候帶自報山門的應(yīng)答話:“您好,我是李小虎。”
“哈哈,原來小虎你已在我家里了呀!”打來電話的是舅舅。
沒想到李小虎的這句話剛出口,腦海上空就掠過了一道靈感的閃電:對呀!于素玲報案時,不也是提及了這樣一段不為人注意的細節(jié)嗎:當(dāng)時,電話鈴響后,阿峰不也習(xí)慣地說了這么一句連問候帶自報山門的應(yīng)答話的嗎?會不會當(dāng)時阿峰確實就在汪林強家中呢?
想到這里,李小虎激動得直跳了起來:對呀!阿峰不是說過要向師傅交交心、求得汪林強的諒解的嗎?要是此時此刻阿峰當(dāng)真在汪林強家中,而就在他接聽于素玲的來電時,被汪林強來了下偷襲……
想到這里,李小虎猛地沖出了舅舅家。
李小虎直接找到電話局,調(diào)看了于素玲7月13日上午的通話記錄。果然,這天上午10點到10點30分,于素玲撥打的兩個電話都是汪林強家中的座機!她并沒有撥錯電話呀!
既然沒打錯,那么電話里又怎么會傳來阿峰的聲音呢?而尸體卻是在遠離鳳凰小區(qū)40公里的東方小區(qū)自己家中發(fā)現(xiàn)的呀!莫非……
一番電石火花般的激烈思考后,李小虎產(chǎn)生了一個大膽的設(shè)想。當(dāng)天,他就帶領(lǐng)專案組直奔汪林強家的地下車庫,找到了那輛別克車,然后用技術(shù)手段打開車廂后蓋,打起雪白的白熾燈,瞪大眼睛,在后車廂里仔細地尋找,并當(dāng)真在后車廂里找到了幾片烏黑的淤血痕跡和幾根頭發(fā)絲。
這個重大的發(fā)現(xiàn),把李小虎的想象又向前推進了一大步。他連忙帶著這些采集到的血跡與頭發(fā)絲,直奔刑警大隊的刑偵技術(shù)鑒定室。很快,一切都明白無誤地擺在了他的面前:那些血跡與頭發(fā)絲,與從死者阿峰留在刑警處的血型、毛發(fā)等數(shù)據(jù),完全吻合!李小虎壓抑著案情即將明了的激動的心情,當(dāng)即再次傳訊了汪林強。盡管科學(xué)已充分證明汪林強的別克車裝載過阿峰的尸體,但李小虎還是有一個偌大的疑團沒解開:因為根據(jù)時間推算,阿峰在被殺前還在汪林強家中與于素玲通著電話呼救命呢!但是后來又怎么會在40公里外他東方小區(qū)的自己家中出現(xiàn)呢?
難道阿峰的尸體自己會插翅飛回自己的家中嗎?
不等李小虎深入思考,汪林強就又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這回,李小虎什么也沒說,只是一邊把兩道利劍似的目光逼視著汪林強,一邊把剛從汪林強轎車上采集到的血跡鑒定報告與實物,無聲地推到汪林強面前。
汪林強只一看,就當(dāng)即臉色刷白,渾身篩糠,癱軟在了座位上。
李小虎輕蔑地對汪林強一聲冷笑:“是你自己說,還是由我來說?”
汪林強連連干咽著口水,嘶啞地說道:“我說,我坦白……”
這是一起巧妙的殺人移尸案。
7月13日上午9點50多分,阿峰懷著疚愧與真誠的心情,先向汪林強打了個電話,說明自己要登門拜訪。經(jīng)汪林強同意后,他才來到鳳凰小區(qū)汪林強的家。阿峰進門后,見汪林強不在客廳里,就耐心地坐在客廳里等待。
10點左右,于素玲把電話打到了汪林強家。心事重重的阿峰出于本能抓起電話筒,并習(xí)慣性說了一句“您好,我是阿峰”。就這時,汪林強從里屋悄悄地躥了出來,舉起手中的鐵棍,狠命地砸向了他的后腦勺,致使阿峰只來得及叫了聲救命,就倒下去再無聲息了。
汪林強殺人后沒過10分鐘,也就是當(dāng)天上午的10點10分左右,于素玲的第二只電話又打來了,向他發(fā)出了求助。汪林強正為處置阿峰的尸體而犯愁呢,見狀,他靈機一動,將計就計,答應(yīng)了于素玲的請求;然后他趁于素玲趕往他家的這10分鐘左右的時間里,爭分奪秒,背起阿峰的尸體,沖到了地下停車庫,把阿峰關(guān)在了后車廂里;接著,他就干脆站在轎車旁,等于素玲趕到……40分鐘之后,載著于素玲與阿峰尸體的別克車來到東方小區(qū)的9幢103室阿峰家門前停下。由于里面無人應(yīng)答,汪林強就一邊讓于素玲親自趕往公安局報案,一邊趁于素玲跑去報案的間隙里,用當(dāng)時他從阿峰褲帶上取下的家門鑰匙,打開了阿峰的家門;然后趁四下沒人,再迅速地把后車廂里的阿峰尸體背進了阿峰家的客廳里,仰面朝天地扔在了地下,這才飛快地逃出阿峰的家,緊關(guān)上家門。
原來,這起令人費解的殺人移尸案,就出在于素玲誤認為自己錯打了電話的錯覺上:由于在于素玲的手機上,汪林強與阿峰的兩個電話號碼是緊排在一起的,所以當(dāng)電話里分明傳來了阿峰的聲音后,她竟以為自己打錯了電話,把電話打到阿峰家中去了;特別是在聽到阿峰突兀地發(fā)出呼救聲并再也沒有聲息后,嚇得魂飛魄散的她才病急亂投醫(yī),向汪林強撥打了求助電話。
所以,于素玲當(dāng)時確實是連續(xù)向汪林強打了兩個電話,只是她因怎么也沒想到阿峰此時此刻會在汪林強的家接電話,以致她一時造成錯覺,誤以為自己打錯電話了!結(jié)果,她的錯覺恰到好處地給了汪林強一個將計就計、巧妙轉(zhuǎn)移阿峰尸體的極好機會!
詭譎的密室命案真相大白。李小虎曾不無遺憾地嘆道:要是全市各居民小區(qū)都安裝了監(jiān)視器,偵破此案,就不會這么費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