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孫加賓
彝鄉(xiāng)小榨酒
文 / 孫加賓
彝鄉(xiāng)的冬天,是糖酒的世界。每年冬季,村里準(zhǔn)備好一套加工甘蔗的設(shè)備后,村長吆喝一聲,就一家接一家輪流砍甘蔗了。這個時節(jié)只要你經(jīng)過我們村,就會聞到糖香、酒香,循味看去那炊煙裊裊的地方就是村里的糖廠,那里曾給我太多的記憶。
我七八歲就隨父母和甘蔗打交道,我熟悉與甘蔗有關(guān)的活計。甘蔗壓榨出蔗汁后,村民們用傳統(tǒng)的工藝熬制紅糖,把蔗汁加灶灰在大鍋里煮幾小時變成糖稀,師傅掌握火色后把糖稀盛到糖盆里,小伙子們就拿著糖棒輪流攪拌,那就是打糖。我們這些孩子就站在旁邊看著,當(dāng)糖棒一停,我們就用蔗皮在糖鍋邊挑一點,放到嘴里,清香蜜甜,大人們一般不敢吃,他們怕粘牙。之后再用糖棒打,當(dāng)整盆糖變成紅砂糖,師傅們把它倒在鐵碗里或木框里,冷卻后從糖碗磕出,就是市場上賣的紅糖了。壓榨后的甘蔗渣還有用,可以釀小榨酒。
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我經(jīng)歷過幾年釀酒的生活。壓榨后的甘蔗渣堆積如山,這時,大人們就把蔗渣放在場子上曬干,把廢的糖水及過濾出的糖沫加熱放入一個大木缸,按比例加入酒曲,讓其發(fā)酵幾天,然后把發(fā)酵的糖水灑在蔗渣上拌勻放入密封的土窯中踩緊,用爛泥封好口。
七八天后,挖出發(fā)酵的蔗渣放入一個大木甑子,同樣踩緊,甑子頂端下一尺左右放一個冷卻器,叫酒筒,木甑頂放一天鍋封住甑頂,加滿水,冷水流進(jìn)天鍋降溫后流出,這時在蒸鍋下燒大火,酒蒸汽遇天鍋冷卻后從酒筒里流出,便是燒酒。技術(shù)好,比例恰當(dāng),天鍋里的水好,酒的甜香味就純。我父親就是村里的嘗酒師之一,跟隨他我也嘗過酒。
當(dāng)時落后,沒有酒度表,出酒后就得每幾分鐘嘗一次酒,決定取舍。開始幾分鐘出來的是冷酒,渾濁、雜質(zhì)多、味淡而甜。十多分鐘后出的就是熱酒,酒度高,辣而甘甜,這時的酒最好。還記得作為嘗酒師的父親接一杯熱酒抿一口,砸砸嘴皮,尋思幾秒后吆喝燒火匠:“火要把握平穩(wěn),火太大,酒變蒸汽跑了,火太小,酒落地鍋,出酒率降低,你曉得嗎?”
家鄉(xiāng)是彝寨,每年下來家家都要存幾大缸小榨酒,因為小榨酒是彝鄉(xiāng)人生命的一部分。
在重要節(jié)日或婚喪事,宴席的八大碗一上,斟酒的司令就提著酒壺來了,不管男女老少,每人都來一碗,清冽的小榨酒從壺里緩緩倒出,甘甜醇香味撲鼻而來,肉香酒烈,吃相怎能剎住,酒席上你敬、他敬,絕不會感到酒難喝,不經(jīng)意間幾大碗下去,讓人激情萬丈。酒量差的悄悄退席,酒量好的會重新聚集在一桌,“兄弟好,哥倆好,四季發(fā)財,全家好…”這樣的猜拳聲隨之響起,喝得高興還唱起了歌:“碗中的酒,主人的酒,不喝酒哪能走…”整個庭院飄滿甜香的酒味,不時傳出陣陣哄笑。
夜幕降臨,幾大壇小榨酒往那里一擺,院子里火塘一燒,村長的蘆笙一響“啊哩—啊哩—當(dāng)子哩,當(dāng)—子哩……”“月亮團(tuán)圓十四五,姊妹團(tuán)聚今晚上?!崩侠仙偕偈譅恳黄鸷椭?jié)拍打歌,穿著艷麗的自然是青年男女,她們神采飛揚(yáng),卷著褲腿的是壯漢,他們越跳越狂野,背著小孩的自然是少婦,她們不顧孩子的哭喊?!叭鲆姽慰?,克干來,克干來,撒見刮克,布汁來,布汁來…”一段盡了喝一碗,一碗又一碗?!鞍⒗媳?,阿老表,你要來的嘎,不來你就說不來的話,不要給我空等候?!蹦欠N氛圍中,誰的喝酒潛力都得以開發(fā)。
夜深曲盡,客人們相繼退去,我們的習(xí)俗一般只給老人準(zhǔn)備住宿,留下的年輕人,有些在火塘邊喝酒閑談到天亮,有的在草堆邊隨便倒下睡一會,但從不會因喝酒惹事。就是平時,如果你走進(jìn)任何一家,招待你的首先不是茶而是小榨酒,你有什么事要幫忙,喝干那碗酒什么事都好說。
多年未歸,我常想念那口甘甜的小榨酒。
(責(zé)任編輯 王菁)